《乘彼白云归醉乡》唯君离离

31、江山楼殿

　　殿堂大门打开，里面厅堂一片恢弘整洁。他走到那空旷厅堂内，站定。四处无人。往前是巨大的幕布，其上花纹雕饰，珍贵无比。华丽的巨大幕布闭合着。他往前走，巨大的幕布慢慢拉开帷幕。

　　幕布后，展现在他眼前仿佛一卷精致奢靡的卷轴。巨大精致的屏风之前。十二位韶华妙人或坐或立，姿态各异，皆是穿着华丽锦衣，珠光玉饰，有的妙手芊芊，手放在琴弦之上。有的半遮芙蓉面，怀抱琵琶犹在低诉。有的一管长萧，眼眸灿灿。有的舒展肢体，玉胸雪肤，舞姿定格在飘然那一瞬……

　　仿佛神仙妙境。每位女子容貌各异，黑发黑眼的温雅女子，金发碧眼的异族女子，雪肤深皮，各有所异，云集各类各品各式的美女于此画卷上。

　　谢玉友疑心走错，正待回头。五步开外的大门已然关闭。而帷幕已经完全打开。

　　完全打开的那一瞬间。

　　一声弦响。

　　这副“画卷”的女子全然活了过来。

　　这些香鬓雪肤的女子面上荡漾出甜如密酒的笑意。

　　或奏或舞。有白衣飘带的女子执着酒杯扶风而来，将酒杯递上。虽未有一语，但那含羞的盈盈目光仿佛有千言万语。谢玉友眼神不自觉飘向门边——门关着。这下走不掉了。

　　他微微侧身，躲过那女子，他的袖袍从那白衣美人的手里溜走。

　　舞姿曼妙的红衣少女水袖甩到他的眼前，一阵清甜的少女香味。少女带了半面纱帘，眼角的红色仿佛要挠进人的胸膛。见谢玉友没有接住那红袖，少女漫舞翩迁，移转过来，想要倒在他的怀中，这样近的距离，寻常已是躲不开。谢玉友下意识使出醉游步法，那红衣女子扑了空。

　　谢玉友突然觉得小腿一阵酥麻，只见卧在地上的异族女子，仿佛一只猫一般卧在他的脚边，攀着他的小腿，□□半漏，腰身如蛇，舞衣轻薄，仿佛还能看到……

　　谢玉友还从未见过如此情境，他平日所见女子不多，谷中女子或端方或可爱，但都自强守礼。即便是桑瑶泉这样性格古怪的人，也都有理可循。以前下山历练，也从未这样，与陌生女人这样靠近。

　　他脸上的微笑维持不住，微微叹口气。用脚踢开女性这种做法……实在做不得。

　　而在他迟疑的这一瞬间，丝竹歌舞，音色更加靡乱。几位舞女围绕在他的身边，显露自己的容貌与曼妙的身体。

　　昏暗烛光之下，香炉中味道愈甜。

　　谢玉友接过那女子手中的酒。本来几位女子只敢围在他的周围，还未上前，此时看他接过酒杯，都更加贴近，想躺在他的怀中。

　　谢玉友望着酒杯，一挥手，甩袖。酒杯酒液泼向香炉。一股说不上好闻但也不算难闻的奇怪味道蔓延。众女子不禁掩鼻。趁那舞女掩鼻，谢玉友抽出自己腿，绕过这些世间难寻的绝色女子。走到这靡靡画卷的屏风之后。

　　他转过屏风之后。身后的一切音色停息。这宫殿之内又恢复安静。屏风后是阶梯，他往上走，直到一平台。

　　天光从雕花楼阁窗户透过，里面空旷寂静，两列博古架。上面放着各色东西。长长排开，中间开出一条路。每架之间都有一盏宫灯，散出悠悠的光芒。整个宫殿恢弘精致。

　　他沿着中间这条路走。两侧博古架上尽是金银玉石，珠宝瓷器。谢玉友看了眼左右，微微一笑，闲庭漫步。博古架蜿蜒三十步，便有台阶。他有一种被人窥伺之感，但还未有任何动静，这是让他继续前行之意么。

　　谢玉友慢慢踏上玉阶。眼前慢慢显露出一抹红色。红如鲜血。枝蔓蜿蜒，枝条润泽如同蜡脂。形态舒展完美。竟是一丛红珊瑚。三尺的红珊瑚，谢玉友并非没有见过。只是这样高大完美的珊瑚“长”在珍珠堆里。珊瑚架下全是珍珠，洁白润泽，泛着魅惑的异色。圆润，且其中都是拇指大小圆润的珍珠。虽说拇指大小的珍珠不难寻，但如此品相，且大小一致的珍珠竟不计其数，散落在三尺珊瑚之下，实在罕见。而其中让谢玉友多看两眼的便是这片珍珠之上，珊瑚之下，有巴掌大的小蚌壳。其上端正安放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珍珠。光泽之下，能清晰的反映出红珊瑚的倒影。如此奇珍品质，世所罕见。

　　“第一江山”不愧第一之名。想到这里，谢玉友却不禁微微笑，脚步越发悠闲。绕过这从珊瑚珍珠的美色。

　　两边又是满满当当的架子。

　　书架。

　　架子上侧面都刻着纹饰。分别是琴棋书画，茶酒香剑谱等物品。

　　谢玉友随意选一架子随手翻阅。是一本琴谱。《清若》，这谱子失传已久，没想到竟有孤本藏在此处。再换“剑”书架。“第一江山”的江山剑谱，孤云阁的孤云出岫简谱。长门的千山无迹剑谱……竟是各类名家的剑谱经藏在此。各门剑法尽皆是本门独创，不该流落门外。但“第一江山”不知为何竟能搜全如此多的天下武功。谢玉友一向疏懒，虽说是下任“家主”，但他并没有很大的压力，反倒一直呆在家外，得过且过的过日子。这江湖……各家之间，仿佛比他想象的有意思。

　　其他架子上也是各类技艺不同的密学。能学完这任何架子的东西，便能成为武林中屈指一数的琴家，制香家……

　　有意思。有意思啊。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桑瑶泉。

　　生在第一江山的人，比如那位宋小姐，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这些普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触及的资源。但却并不打算珍惜，也不热衷学习。而桑瑶泉，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很爱学习但很多事情都不懂，她的过去肯定没有被人珍视对待，也没有学习的机会。

　　桑瑶泉……如果不是她……自己已经结束在那不知名的山野之间。可桑瑶泉就这么出现在那个月夜。血衣淡眸，清冷淡然。却又那么真诚。她说自己不是不想死。但是迎上那飘落的月亮时，却说想要活下去。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却像是告诉自己：请你活下去。

　　他那时候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再困在过去，不要这样得过且过的日子，这世上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他决定不会让自己失去那份真心。

　　拉回思绪。谢玉友放下手中书。再漫步上台阶。

　　再推开台阶尽头的石门。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嶙峋的石头。石头上插满剑器。大小长短各种材质的剑就这么插在巨大的空间里。为这里平添森冷和孤寂。

　　但——如果真的是懂剑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只会热血沸腾。这是第一江山的剑阁！每个门派都会收集神兵利器。而这个江湖除了专门铸剑的剑冢和皇族之外，收集神兵利器最多的地方就是第一江山的剑阁。

　　两边的剑的持有者都曾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是正道大侠，或是他们杀死的魔教魔人。任何一把剑拿出去都是千金起底，更何况有些剑无法用金钱衡量——比如在剑阁最中心插在台上的那一柄剑——“第一江山”。

　　以门派命名的剑，历来作为山主的象征。在这把剑在江湖出场的那几次，有心人曾见剑柄剑身上有篆刻的小字，那应当是第一江山的每位山主独享的功法。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刻在剑上。

　　但至今无人看清剑上的字，因为每任山主出剑太快了。

　　谢玉友走过去，能轻而易举的看清上面的字。但因为剑身插在石头里，有一半没有露出，因此无法看全。

　　绕过了中间这把剑台，还有一条平道。尽头是一个平台。

　　这处平台比小上许多。一道天光正照在案几上。此处平台上只有一小案。小案上有一方印。

　　上方雕刻虎踏青山。

　　这并不是第一江山的山主印。

　　“武林盟主印。”谢止看出来了。

　　“不错。”

　　谢玉友转身。从他刚才上来的阶梯上慢慢走来一人。

　　身形挺拔，黑衣金带，面容端正英俊。这位“第一江山”的山主，而今不过二十九岁。

　　“如何？”他又问。

　　这样没头没脑的问话。却最直接。谢玉友自不必装傻。

　　他们确实算是羊入虎口。

　　这位“第一江山”的山主，确实想要醉乡。甚至不惜一切的要。

　　天下难寻的美人，随便放到那一方都是花魁角色，妙手琴音，翩跹妙舞，无论放到哪城都是国手大家。可就这么轻易的汇聚在一起，展现自己的温顺。

　　天下难寻的珠宝，可拿取一座城池的富有。就这样堆在架子上。只要谢玉友伸手便是唾手可得。

　　天下难寻的武功绝学，著作孤本，若是谢玉友愿意，那是无穷无尽的知识与探寻。

　　天下难寻的武器宝剑，上面篆刻武林最鼎盛门派的至高心法，只要谢玉友点头，就能得到。

　　可这样一个少年没有被美女，财宝，绝学，所迷惑。他就这样面带微笑，慢慢走过一个一个诱惑，行过一层层台阶，到达这里。

　　“如果我拒绝呢？”谢玉友说。

　　“你无法拒绝。这里是第一江山。”

　　谢玉友拿出袖中的玉令。

　　“晚辈青州谢止，见过山主。这是家师交给我的玉令，家师说，此令可得山主一个承诺。晚辈请山主放过我的同行人。”

　　承诺……这时候要求的承诺，便是护人周全。那便是铁了心拒绝了山主的提议。

　　山主将一切天下美色财权摆在谢止的面前，以求交换醉乡。可谢止只将玉令拿出。

　　“不必。”东方山主没有接过玉令：“我无意对你们出手。只是在我们达成统一意见之前，都得请你们留在山上。”

　　“……”

　　“你们一路被追杀，被威胁。不过是因为你们没有力量，没有权力。”东方山主点了点玉印。是的，“第一江山”山主也是现在担任的武林盟主。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若有第一江山力保，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人选也可以拟定。这个交易如何？”

　　武林至尊的权势。这天下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权势，更何况还是豪情义气，血气方刚的少年人？

　　谢玉友答非所问：“山主是世间最接近‘清神境’的人，江湖上传言您突破清神境界还需要一年半载。但是我观山主身上的功力气海，仿佛只要你愿意，清神境不过眨眼间轻易之事。为何对醉乡这样执着？”谢玉友能看出来，这位山主功力之卓绝，不是半步清神，而是就要突破，可却被什么隐隐压住一样。

　　“告诉你也无妨……或许，还能让你因人之常情而答应我的请求。”山主清俊的脸上流出一个清浅的表情。

　　“十年前。我与师兄共同下闪历练。他为救我，身体落下病痛。我与他天资在万人之上，师傅曾说我二人不过十年便能明神。可他病痛之下，武功精进变慢。甚至，大山主之位本也是他……因为这样，师傅却传给了我。一个人那样光辉的一生便因为我而暗淡。这份罪孽，我不想先他进入‘清神’境。醉乡天下奇药，既能治好他的病，想必也能助他入清神。若是……山主之位交还给他。我也就不会有亏欠。“

　　这个人是因为心怀愧疚，所以拿醉乡以赎罪。

　　谢玉友垂眸。“醉乡是我父亲穷尽半生所酿。”

　　“嗯。我有耳闻，你父亲的事情。醉乡之珍贵，我愿拿出任何交换，只要我有。”

　　“山主是否想过，我父亲为何会将醉乡交给我。”

　　“我听说谢醉庄主呆在春山近二十年，我想作为父亲，他对你……如同我对宋师兄，是因为愧疚。”

　　“愧疚……么？”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我不知道。”谢玉友苦笑摇头。

　　谢玉友将玉令收回。拱手告辞。

　　山主背着手，慢慢说：“你可以慢慢想，醉乡一事，你若有反悔，随时可差人告知我。”

　　谢玉友没有回答，慢慢背着天光走下台阶。从那些绝学，珠宝间穿行。现下心中是另一番心境。

　　还好第一层的那些少女们都已褪去，第一层布局虽堂皇，但却没有那份奢靡之感。

　　他打开门。门外牌匾上写的“江山阁”。

　　纯白的天光透进来。他仿佛被这耀眼的光芒吞没。还好他看到了光，若是被陷阱吞没，那后果可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