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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rphanage2 ...

  •   伊戈尔在下雨天曾经见到过一只大狗。

      那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

      一片狼藉的地面布满了各种垃圾,有些甚至被雨水冲刷后,流淌着脏水,形成一个个小型的污染源。

      它正在垃圾桶里翻垃圾吃。

      伊戈尔那时弟弟刚病不久,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让她的弟弟休息的餐馆工作。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撕下了半个面包给那条狗,蹲在那里支着下巴看它吃。

      伊戈尔看见那只狗脖子上漂亮的铭牌,上面的字母已经模糊不清。

      狗吃完后又盯着她手上的面包,打湿的毛发贴在它的脸,黑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显得十分可怜。

      “吃吧吃吧吃吧,”伊戈尔于心不忍,又把面包撕下一部分,“饿不死你的。”

      她那个时候弟弟还没有过世,虽然皮肤黝黑但长得漂亮,有一双被所有人赞颂的眼睛。

      就像这只跑出主人家之前的狗。

      狗还是盯着她,分不清到底是唾液还是雨水从嘴边滴下。

      伊戈尔被盯着发毛:“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剩下的都是我的晚饭。”

      狗在盯着她,有点瘆人。

      “好了,我要上班了。”她站起来活动活动麻掉的腿,心脏在不停的跳动。

      双手护住自己的面包的伊戈尔想离开此地,那条狗却张大自己的嘴向着她的手咬去,它已经长得够大了,牙齿的撕咬力并不是伊戈尔能承受的。

      她惊的连忙松开手,剩下的面包全被它叼在嘴中。

      那只狗看都没再看伊戈尔一眼,仿佛刚刚可怜的狗狗不是它一样,快速地走掉了。

      只留伊戈尔一个人撑着雨站在雨中。

      “有点疼啊。”她摸着自己伤上的伤口嘀咕道。

      今天实在不是个好天气,空气中蔓延着寒气,粘稠的血液深入地下。深夜十一点钟左右,钻进酒馆的门内,店里弥漫的烟雾侵蚀着胸肺。

      吵闹的熟客在这个隐意得宛如獾巢的店里。

      店里的东西都很陈旧,总让人觉得它们仿佛就是刻在空间本身上似的。狭窄空间里挤了许多东西,通路自然会窄到让人勉强能够擦肩而过。

      在生意的高峰期,她端着托盘,着了火似的一步跳过四五级台阶在厨房和餐厅间上下奔跑。

      卡里宁正拧开水龙,但没有见水流出来,显然水塔没有送水。她的眼睛打着颤,工作了一天一夜的她太团了,往柴堆上一靠就睡着了。

      炖煮的土豆在锅中逐渐软化,仿佛融入了浓郁的米饭之中,化作了香浓的土豆泥。那些金黄色的土豆泥,宛如秋日的落叶,温暖而柔和,香料、米饭、土豆的香气糅合在一起。

      好饿。

      伊戈尔在厨房等着时想道,她已经三顿饭没有吃了。

      她咽下口中分泌过多的口水,强制性地把视线移到其他的地方。

      原本还算可以忍受的饥饿变得更加难以忍耐,一刻不停地叫嚣着。像是有一团火在肝脏燃烧。

      刺骨的风透过门窗的缝隙,呼呼地吹着,水罐子的水也变成了冰。

      停了许久。泥土里混着一股雨的气息。空气中一股寒冷的气息,抖的她颤了颤。

      伊戈尔上完班准备休息,接班的人还没有来,她去找老板说了这件事情,没有想到老板不放她走,累了一天的伊戈尔只好接着干。

      她的活看似很简单,把大锅里的水烧开,让锅里一直都有开水,木柴当然是要她自己劈,端盘子也是她的活。

      但是伊戈尔不擅长拒绝别人,每每有人太累求她帮忙,她就会不好意思说不,结果别人都干完后,她一个人还在忙活。

      哗啦哗啦。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水龙头的流水声。一服股水流从顾客的箱子下悄悄流过,谁也没有发现。

      后来,积水流到睡在地上的一位旅客上,他跳了起来,打喊大叫,这时大家才慌忙抢救各自的东西,乱成一团。

      积水仍在不断上涨。

      在另一个大厅数钱的尼拉斯科听到顾客的叫喊声,连忙跑过来,他跳过积水,冲到门前,把门打开。

      顿时,被门挡住的积水一下子冲进来。

      惊呼声更响了。

      伊戈尔和其他的人一起去疏通道路。尼拉斯科却关掉水龙头,冲到了卡里宁面前。

      他一个巴掌把她打醒,卡里宁刚刚醒来,忍受着剧烈的疼痛,被打着糊涂了。

      尼拉斯科把手重重地按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瞪着她,问:“你干什么去了!客人全跑光了!”

      卡里宁想把肩膀挣脱出来,但是狠狠的一拳已经把她打倒在地,她想爬起来,可是比第一拳更重的拳头使她钉在地上打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尼拉斯科先生,请您原谅我吧!”

      她怎么也爬不起来。

      吓坏的工作人员都躲在一边。

      卡里宁充血的眼睛似乎看着站在房子中央伊戈尔,无声的求救,感受到卡里宁目光的她赶忙低下头,害怕被尼拉斯科发现。

      连一刹那都不能再错过了,尼拉斯科拿起木柴边的斧头,双手举起望下一挥,几手是下意识地用斧背砸向她的头部。

      像往常一样,斧头正好落在头心。

      她叫了一声,不过声音十分微弱,突然全身瘫软,倒在地板上,但是她还能举起双手护向头部。

      “我还有……还有家人……请放过我吧!”卡里宁哭着大叫。

      尼拉斯科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损失的多大吗!”

      他瞄着她猛地一砸,两砸,用的都是斧背,并且砸的都是头心。鲜血就像从一只翻倒的杯子里哗哗地飞涌而出,身子仰天倒了下去。

      卡里宁已经一命呜呼。眼珠鼓凸,好似要蹦出来一样,而前额和整个脸面因为抽搐,变得皱纹深陷,极其难看。

      伊戈尔站在房子中央,呆若木鸡地望着被打死的女生,脸色煞白一如麻布,她在想——卡里宁刚刚是在向自己求救吧?

      她没有举动,会不会应此被别人说小心眼?这么生气的尼拉斯科,自己冲出去肯定也会死的。

      可是……

      伊戈尔的目光隐晦地转向另一边,有近一半的人都在看她。

      她们看见那个眼神了,她们肯定看见那个眼神了,虽然她们都没有做出行为,但一旦有人可以做那个好人,就会必求那个人做到。

      伊戈尔知道关于这件事之后一定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聊天乐子的——不是指卡里宁的死,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是指伊戈尔冷眼旁观。

      尼拉斯科的气明显没有消。

      一见到飞奔出来的尼拉斯科,伊戈尔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战在原地没有跑。

      她作试稍稍举起一只手,张大了嘴,没有叫出来,于是慢慢地退着,从他的眼前远挪到角落里,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以前已被打得胆小如鼠,因而甚至不曾抬起手来挡护一下自己的脸。

      虽然此时此刻,这是个最必不可少,自然本能的动作,因为斧头高高举起,正对着她的脸。

      伊戈尔只是微微抬起手,远远没有达到脸部,慢慢地朝前向他伸去,没有想要推开他。

      她的胃咕咕作响,仿佛有一头饥饿的狮子在拼命地撕咬着她的内脏。

      斧背恰好劈在头顶,前额的上半部,几乎直到天灵盖,瞬间,血液流下,伊戈尔栽倒在地。

      据另一个人说,当时尼拉斯科和从前一样没有再下第二次手,她捡回了一条命。

      伊戈尔的顾额前裹上了一层布料,用来止血和保护伤口,她只是笑了笑:“我好饿啊,你有什么吃的吗?”

      “我上一顿还没有吃呢。”那人苦脑地会答,在委婉地拒绝。

      “我三顿没有吃了,”伊戈尔摸着自己的肚子,“当时饿过头了,卡里宁向我求救的时候,根本走不动了。”

      她的肚子配合的发出声音。

      “难怪,我就说嘛,”那人恍然大悟,“伊戈尔可是连在路上看见一只流浪狗也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它的好姐姐。”她能如此的肯定,是因为她今天才看见这一幕。

      “我把粥分你一半吧!”她笑了笑,说。

      .

      阁楼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伊戈尔每踩一次楼梯,就会传来令人烦躁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里面的声音随着接近越来越清晰。

      “小鸟,你从哪里来呢?”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自言自语着,似乎有着无尽的故事。

      面前的人皮肤红肿,水肿,呈紫红色片状,边界不清,有时会疼得他不停的抓着床单。

      黑发孩童的眼睫颤了颤,他静静地看着伊戈尔,没有什么反应,更准确地说,他没有什么力气来做出反应。

      至少他还活着。

      伊戈尔小小地舒出了一口气,紧张地看了眼周围后,颤抖着将手中的热粥放在他面前。

      弟弟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伊戈尔,他垂下了眼睫,静静地看着被放到自己面前的食物,却并没有抬手去接。

      伊戈尔有些急了:“吃了东西才能活下去,茨韦特。”

      茨韦特依然没有任何的反意。

      从门口照来的暖黄色的光在茨韦特的身上笼了一层轻纱,她看向他和自己相似的眼睛。

      说是相似不过是颜色一样罢了。

      伊戈尔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干到起皮的嘴唇上还有一丝丝血丝。

      不知怎么,茨韦特突然发疯起来。

      “你给我出去!快点滚!”他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手中的枕头如同投掷出的标枪,狠狠地砸向门外的伊戈尔。

      接着是梳子,玻璃杯子等等。

      伊戈尔露出一个笑容后转身离去,但在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露出难以用言语描绘的表情,看了眼他。

      为了避免再次被砸中,她连忙关上门,挡下攻击。

      听着弟弟不断的嘶吼,伊戈尔劳累地靠着门滑坐下,呆呆的望向什么也没有的地方,许久,她才近乎魔怔地自言自语:

      “你怎么就不能听话呢……从刚来这儿打工开始,像骆驼一样拼命干活,得到的回报却是谁想打就打,得不到一点保护。这就是坟墓……为了给你治病,我什么活都在干,拼命想把事情干好,让别人都挑不出刺儿,跑东跑西,要是还有小问题,那又是一顿。”

      胃部的那一团火渐渐凶猛,像是在吞噬她的灵魂。嘴中干渴到冒烟。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伊戈尔说话时愤愤不平,仇恨满腔,无能为力的她只能把怒火对着自己的弟弟。

      楼下的光忽隐忽现。

      她想起来自己很久前见过的一个人,因为太饿了,出现幻觉把路旁的石头当成面包,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嘴里念叨着,她还不能死,她要活到女儿回来。

      现在想来,也许当时那人并没有出现幻觉,只是欺骗自己把又硬又冷的石头咽下,好把胃填满,让自己不感觉到饿。

      食物摆在她的面前,伊戈尔根本无法忍受饥饿的胃。伊戈尔不像那个母亲一样善良大方,也不愿意和她一样吃石头饿死。

      伊戈尔饿慌了,这会儿已经头昏眼花,便把那份粥吞了一两勺,也顾不上是什么滋味。

      但最初的胃闹翻消失,她发觉手里的粥令人作呕,如同烂马铃薯一样糟糕,连饥饿本身也很快厌恶起来。

      勺匙在她手中缓慢地移动,伊戈尔竭力想把它吞下去。

      粥的热气打湿了她的眼睛。先是一颗,两颗,然后眼泪涌了出来。

      伊戈尔的嘴角悄悄扬起一丝弧度。

      似乎她只是因为热气吹到眼睛而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而已。

      嘴角的笑还是慢慢的消失了,或许在这一刻,伊戈尔才想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她的家庭早已分裂成很多份了。

      父亲酗酒,赌注,家暴,到处借钱。

      母亲软弱无能,没有任何用处,连保护自己的孩子也保护不了。

      母亲因父亲每天给她带早餐这个可笑的原因而感动。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世的真爱,她也觉得自己嫁给了爱情。

      因为父亲,母亲辞去了原来的工作,成为了全职家庭主妇,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父亲也不中用,找不到一个正经的工作,整天炒股。

      他还以母亲的名义去借钱,家暴母亲。

      说到家暴,其实她并不陌生。

      父亲屡屡家暴,每次动手以后都抱着她痛哭流涕,哭诉他小时候被父亲毒打的经历,追溯自己家暴的深层次原因,诉说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的分析都对,但分析原因的目的不是为了给问题找一个理由,而是要为生活寻找出路。

      真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对父亲这个角色如此失望过。

      伊戈尔实在是吃不下去,想起那条抢了她所有面包的狗,踉踉跄跄走到那垃圾堆旁。

      冷眼把那碗粥倒在地上,随即而去。

      再次见到那只狗时,它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世界化为碎片。

      潜意识的伊戈尔织成的梦破了。

      几天没有睡觉,一直失眠的她从梦中醒来。

      铺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古怪的气味,血液的臭味和炖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其中隐隐夹杂着一股臭鸡蛋味。

      伊戈尔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孩子,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脸上既没有惊诧也没有恐慌,眼神不带半分审视。

      “我死了吗?”

      伊戈尔问。

      .

      “伊戈尔女士?”马斯洛摸了摸下巴,认真回忆道,“怎么,阿芙感兴趣?”

      芙瑞多对面前的人回答道,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我只是有些好奇。”

      那个时候的芙瑞多说到底心智也不过就是小孩子罢了。

      “我记得也到了给她家面包的时候了,那就芙瑞多去吧。”马斯洛又摸了摸芙瑞多的脑袋,他弯着唇角把她翘起来的头发梳顺,“可不要告诉莫罗佐哦。”

      库德亚家经常会送伊戈尔一些食物,明明前断时间才知道伊戈尔把尼拉斯科杀了,他却丝毫不担心,可能在他眼中,死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库德亚先生,”芙瑞多喊出了他的名字,“你在透过我看谁?”

      “不是的,”马斯洛露出了一副回忆的表情,没有迟疑,“透过你看她的不是我,我在看你,自始至终都在看你。”

      生活在一个没有“死亡”的孤儿院坏处就是,当芙瑞多听见伊戈尔的老板死时,自然而然地起了好奇心。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第二天下午光顾了伊戈尔家。

      令人可惜的是,伊戈尔并不在自己家。芙瑞多歪着头思考一阵,果断地询问尼拉斯科家的位置。

      一到门口,她就闻到一股类似于臭鸡蛋的气味,芙瑞多立刻反应过来,疯狂敲打门。

      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或许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芙瑞多从口袋中掏出铁丝,对准门锁,很快就把门撬开,她赶紧推开门。

      墙壁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白色的蜡油凝固在底部,堆砌成高高的锥形。

      里面躺了一个人,似乎晕过去了。

      芙瑞多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绕开地上的血团,踏着未知的阴影,朝着那股强烈气味——厨房的方向走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与客厅的惨状截然不同,厨房井井有条,所有东西都被收拾的干净而又整洁,只有锅灶上架着一口小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弥漫着熟肉的气味。

      汤水从锅中溢了出来,沿着锅身淌过——芙瑞多猜测可能就是这些漫出来的汤水浇灭了灶火,才导致这间屋子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煤气味。

      她屏住呼吸,首先将厨房锁死的窗户都——打了开来,然后才掀开了锅盖去看那锅诡异的炖物。

      然后,不知该说早有预料,还是该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总而言之,那一瞬间,芙瑞多心中是怪异的平静。

      里面炖着的是一锅肉汤,切的细细的鲜肉烂熟透了,凝出了胶质的光泽,一颗白白的眼球点缀似的浮在最上方。

      随着“噗嗤”一声气泡的破裂翻了个面,用他无神的死去的瞳孔凝视着芙瑞多。

      “我死了吗?”地面上的人突然间出了声,瞪大眼球缓缓转向她。

      “伊戈尔女士?”芙瑞多回头试着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

      “中午好。”她礼貌地开口,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开场白。

      芙瑞多扫过她的脸:“你脸上沾到血了。”

      小小的一只手,将柔软的帕子递到伊戈尔面前。

      同时她伸出手,将伊戈尔从地上拉了出来,在她熠熠生辉的眼眸下,伊戈尔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伊戈尔脸色变了变,她的眉梢眼角带着生气,可在睁眼之际又很快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戈尔没有接过手帕。

      “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慢慢起身,垂下眼睫,顺着芙瑞多所站的方向看去,“啊!”

      她在大叫:“这是什么!人……人.肉?”

      芙瑞多不太懂伊戈尔为什么要装作不知情,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我一进来就有了。”

      “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和我想象的死亡不太一样。

      锅中的人.肉里并不是芙瑞多认识的人,按常理来说,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悲伤,奇怪的是芙瑞多并没有如此。

      她好像缺失了些不重要的东西。

      最终,芙瑞多把它归根到是自己不认识的原因。

      伊戈尔大笑起来:“难道抵抗也是罪吗?”

      芙瑞多窥视到生活的最深处,看见了生活的最底层。她追求新事物,渴望新的体验。

      然而,向她袭来的却是腐烂的臭气,沼泽地般的潮气。

      芙瑞多深深吸一口气,将口袋里的面包拿出来,伸向她:“我认为不是罪,人类说到底也是一种动物而已,你把动物杀了,煮了,吃了,再正常不过了。”

      伊戈尔的唇因许久未进食而失去了血色,唯有她牵动唇角的伤口时才会浮现几分美丽的殷红。

      “如果我不吃呢?”

      芙瑞多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不吃的话,你自然会死的,我不希望有人死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话?”伊戈尔道,“你看见这锅肉丝毫没有感觉,还会因为有人死在你面前而为难?”

      “我只是不想自己袖手旁观而已,有一个生命在你面前,你可以拯救,你难道不会去想办法救吗?”

      她无辜的神色一滞,似乎惊讶于芙瑞多能说出这种话。

      突然,芙瑞多像是发不现了什么,问:“你累了吗?”

      对方的呼吸短暂停顿了下。

      “稍微有一点吧,”伊戈尔说,“给我一个拥抱怎么样?”

      “谢谢。”然后她接过面包,轻咳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白发少女抬起头,微微笑了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比那更清澈纯净的眼神,不带任何恶意:“芙瑞多。”

      她说。

      “我叫芙瑞多·库德亚”

      面对那么坦然的眼睛,伊戈尔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头发上的血块随着重力垂下,她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的黏糊糊的血和芙瑞多一直伸着手帕的手。

      全身的白色啊,事物的初始状态,是最能够承载万物的颜色啊。

      伊戈尔眼神微颤:“作为谢礼给你看个东西。”

      她似乎是生病了,头从一开始就疼了。

      在芙瑞多好奇的目光中,伊戈尔忍着疼带着她打开一个半人高的铁箱子,里面装着一些花朵。

      她挑出白色和黄色的小雏菊,放在芙瑞多手心。

      这是个奇幻的世界。

      芙瑞多产生这种想法是在接过两朵随处可见的花的时候。

      手中的小雏菊如梦如幻,呈现出淡雅的白和黄,它们虽然娇小玲珑,却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可是没有任何的香气。

      有些东西是回不来的。所有人都变了。

      “这是……”

      但在这万物凋谢的寒冷的季节。

      “……小雏菊。”伊戈尔回,“和你的微笑一样好看。”

      在这恶臭的屋子里。

      芙瑞多轻声夸赞:“真漂亮啊。”又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她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发现了还在盛开的花。

      .

      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住了。树上的叶的子已经完全落光,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曳。

      “丰诺梅?”芙瑞多没有想过她们还能遇见,“你怎么来这里了?”

      “芙瑞多!”丰诺梅跑过了漫天遍地的雪,身上有着寒气,跑到芙瑞多的面前,却在近在咫尺时停下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说一件重要的事情。”丰诺梅突然严肃下来,使芙瑞多忍不住也跟着她认真起来。

      “孤儿院过几天要搬走了!”她似乎没有伤心的心情,大笑着宣布,“我们以后见不到了。”

      芙瑞多深吸一口气,叹息:“我明白了。”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问这件事情吗?”

      “山德罗夫说的,可能只是为了吓吓我们。”丰诺梅尽量摆出轻松愉快的脸,但是她的眼睛在撒谎,心也在撒谎。

      人们常说善意的谎言不是谎言,谁都知道善意的谎言中“谎言”在明示它就是谎言。

      “他不会开这种玩笑,”芙瑞多垂下眼帘,又抬起头看着丰诺梅,确信着,“你也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丰诺梅的心重新在跳动。

      她好高兴,芙瑞多了解自己,看得懂自己的想法。

      她好难过,芙瑞多了解自己,看得懂自己的想法。

      “好吧!他确实没有开玩笑。”丰诺梅承认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天,“天色有的晚了,我能在你家住一夜吗?”

      芙瑞多:“我家?”

      丰诺梅有些惊讶地站直了身体,眼睛往芙瑞多后面瞥:“可以吗?”

      “对的。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丰诺梅脸上的紧张转化成了笑意:“芙瑞多,我很愿意。”

      事情就是如此的草率,孤儿院的丰诺梅来到了芙瑞多的家。

      当她看着门厅,发觉这还是自己记忆中第一次从进门这个角度看家。

      丰诺梅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的画面,让她的头有些疼了起来。

      当人的奇迹降临在生活中时,表现出来的形成和样子都大有不同,有时候波澜壮阔,引人注目,有时候平淡无奇,毫不起眼。

      像一家人的四个人一起围坐在餐桌边,她们把炸鱼和薯条放在桌子上,拆开包装就吃了起来。

      这很平常。

      却是丰诺梅已经不再期待的奇迹。

      等到晚上的时候。

      丰诺梅到芙瑞多房间一起睡觉,共同经历马斯洛无趣的故事,丰诺梅的眼睛一直亮亮的,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

      马斯洛一关门出去,丰诺梅就转过身来,和芙瑞多面对面。

      “在你走后,我认识了个新朋友。”丰诺梅说,“和你不一样,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她的,她叫安娜。”

      “真的吗?”

      “真的!”

      “抱歉,我先离开了。”芙瑞多突然说,她太了解丰诺梅了,刚刚的一番话让她意识到丰诺梅的孤单。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并没有说‘你应该也会喜欢她的’,而是‘你应该会喜欢她的’。”

      丰诺梅沉默不语,过后才说:“她是个……好孩子。”

      “只有一个家人,但在几年前去世了。在那个冬天,从来没有那么冷过的天气,饿得要死的她把路边的石头当作食物吞了下去。等安娜赶到时,她母亲怀中抱着一堆石头,嘴里有些石头还没有咽下去。”

      丰诺梅这一大段话说得又快又长,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芙瑞多甚至感觉她挂气都没怎么换过。

      “然后我和她一起去了当年的围墙那!”半稍稍喘了吃,继续说,“月亮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

      “想不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芙瑞多突然小声地凑到她耳边说。

      “跟我来。”她把门一推,转头跟丰诺梅说。

      对方听话地跟在了她身后。

      几缕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户树枝的缝照进来,芙瑞多过去在树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然而示意也照做.

      “这是我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她说着,发现丰诺梅没有动静,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抱歉。”丰诺梅开口说道,“我直到刚刚才意识到。

      “意识到什么?”

      “你的世界对我的大得多,”丰诺梅闷闷地说着,“ Fredo is freedom ,你不需要我来束缚你。”

      “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唯一,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你无论怎么证明你口中的事都是错的。”

      “谢谢你,芙瑞多”她郑重地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见的最好的祝福。

      “只要你愿意,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一直都在。”芙瑞多冲她回道。

      丰诺梅只是笑了笑,看向月亮:“我爱你,到月亮那么远——再绕回来!”

      那声音如同晨曦的阳光,穿越晨雾,划破寂静。

      [它俯身亲了下小兔子,道了声晚安。

      然后它躺在小兔子的身边,小声地微笑着说:“我爱你,到月亮那么远——再绕回来。”]

      那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温柔的声音在芙瑞多耳畔回荡。她的眼神是那样的诚恳,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真挚情感。

      丰诺梅盯着芙瑞多的眼睛,相比之前起来咬字清晰,缓慢。

      棕发少女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双眼虽然也在笑,但她笑的时候,肩膀微微下垂,显得有些无力,整个身体的语言都透露着一种不自然的感觉。

      “那太远了。”芙瑞多愣愣地说,直白的爱往往直击人心。

      成年人擅长打躲避球,推杯换盏间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不把话说得太明白,也不把事情做绝,时时刻刻留有回转的余地.

      因此,直白的表达,反倒叫人觉得棘手。

      “但是……我喜欢。”

      “你说过,我比你自由,我已经在孤儿院感受过自由了。”丰诺梅像是9岁时坐在围墙的时候,大声喊道,“但是!”

      “你比飞鸟还自由!”如果不是要躲着,丰诺梅仿佛要让全世界都听见她的话。

      [你比飞鸟还自由。]

      两种声音重合在一起,同一个人,不同的时间和地点,9岁的丰诺梅和14岁的丰诺梅的身影似乎重叠在一起。

      芙瑞多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满脸的震惊。

      丰诺梅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芙瑞多只觉眼前恍惚。

      她们继续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地聊着,直到声音都变得迟缓困倦,决定回去。

      就在她们快回到家的时候,丰诺梅发现了在铁丝网之后的在暗夜里盛开的白梅。

      那株梅树是长在铁丝网内侧的原野边缘。

      芙瑞多看着她的表情,然后爬上铁丝网,摘下来一支,递给了她。

      丰诺梅有点愣的拿在手里,然后回家
      之后,她立即把但是白梅放进了窗前的杯子里。

      做完这些。

      她们才回到床上躺着。

      她把自己在那段时间经历的所以事情一一向芙瑞多讲述。自从开始说起,她脸上的眼泪就没有断过。

      芙瑞多只是偶尔地回几句。

      二人心知肚明地没有提起孤儿院要搬走的事。

      丰诺梅在黑暗中握住了芙瑞多的手,对方一如既往地回握。

      “芙瑞多?”

      “我在,我永远都在。”她轻声安慰。

      丰诺梅太困了,听见安心的回答,才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如此冷的夜晚,丰诺梅却像要藏起来似的,钻进了芙瑞多的被子里。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也眉头紧锁,双拳握起。

      听着身边的人呼吸变得缓慢,芙瑞多凑到丰诺梅的耳边说:“我也爱你——到月亮那么远——再绕回来,再到月亮。”

      两人的手直到太阳升起,都也没有再放开。

      .

      丰诺梅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永远是个孩子。

      在孩子的视角下世界的时间是停止的,永恒的,如同春天一样的美好。

      她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永别,永远不会,永远不会——只要时间停下来。

      正如芙瑞多所说,时间不会为她停下来,春天会在鸣蝉的时候悄悄地过去,下一次,就要经过漫长寒冰的冬天。

      但春天不会死去。

      所以丰诺梅曾经想过——

      “既然春天不会死,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时间是停止的呢。”

      “并不是,”芙瑞多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好像只有她,“世界上的所有的事物都会死,只是春天的寿命太长了,我们见不到它的死亡。”

      “诶……”丰诺梅有些震惊地指着自己,“你听见了?我是说,我不小心说出来了?”

      “嗯。”

      丰诺梅想再说些什么,张口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丰诺梅,”芙瑞多用还未变声的稚嫩嗓音,真诚地发问,“你坚信着时间停下,就可以得到幸福。”

      “我有困惑。”

      “春天的花大片开放是怎样的呢?夏天的潭水有多波光粼粼?秋天,据说有着满山红叶开放的地方,在哪里呢?”

      一连串的问题使丰诺梅无法回答。她勉强勾起微笑。

      “这样啊,我是时候要走了,再不回去山德罗夫先生要着急了。”

      世上所有人的说话方式,都转弯抹角,含糊不清,似乎为了逃避责任语气中夹杂着微妙与复杂。

      “永别了。”丰诺梅重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仔仔细细地看着芙瑞多的脸,似乎是要将她记住。

      她说完,就想跑走,眼看着棕发少女离自己而去,芙瑞多的指尖微微颤动,她抬起手,想要抓住丰诺梅的衣袖。

      布料从她的手中滑落。

      “丰诺梅……”

      她迈出了脚步。芙瑞多在喊她,但她没有回头。

      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只留芙瑞多一个人站在风雪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她的心跳声在回荡。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那一刻,她心中的哀痛如冰雪般刺骨,她在风中凝望,只有一片茫茫的风雪,那个熟悉的人再也不见踪影。

      “去吧,孩子。”不知道站在门口多久的莫罗佐出声。

      “库德亚夫人,她——”

      凉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些许的寒意,撩乱芙瑞多的头发,和白雪皑皑的地面几乎要融为一体。

      天空黑沉沉的,却总是不下雨。就像是连雨都不愿意眷顾这个死气沉沉的城市。

      “可别告诉我她不是你的朋友。”莫罗佐果断地打断她的话。

      面前的少女将围巾拉上去一些,遮住她的半张脸,眼睛看向下面,显然,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说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莫罗佐静静地等待。

      “……”芙瑞多沉默不语许久。

      她——

      选择留在了原地。

      莫罗佐只是无奈一笑,退回了屋子里。

      “没有关系吗?”马斯洛走到莫罗佐的边上。

      “你一直都在害怕,”莫罗佐没有看向他,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害怕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孩子。”

      “我们不可能陪她一辈子的,她要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次是去不去,下次就是生与死了也说不定。”

      莫罗佐看见芙瑞多起,就发现她和自己的孩子如此的相似,那一刻她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她想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去拥抱那个生命。

      她的孩子,请原谅她的自私,原谅她的无能,倾听一下她的愿望吧。

      她想成为那个孩子的母亲。

      在收养她的第一个晚上,莫罗佐发现芙瑞多有些不适应,无法离开自己的舒适区。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如踏在走廊的地板上,一片柔和的粉色涌入眼帘。

      那是樱花树正在绽放,一树粉嫩的花朵如诗如画,柔软的花瓣如诗人的诗行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微风轻拂,带来一阵阵淡雅的清香。

      而那个被樱花沐浴的女孩——芙瑞多,她伸出手来,温暖而坚定。

      她望着梦的主人,笑容如春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在樱花花瓣的包围下。

      女孩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妈妈]

      .

      星期天。上午。

      芙瑞多又一次地去伊戈尔家送食物。

      她碰见了一个人站在伊戈尔的门前。她问:"伊戈尔女士怎么了?好些没有?"

      "早死了。"

      "她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死的?就是今天早上上.吊自.杀了。"

      “可惜了啊,明明是个好姐姐。”那个撑着脸带着悲伤,“一定不是她自愿放弃生命的。”

      若是伊戈尔还在这里,她估计会很开心,她真的和自己的妈妈约定的一样,成了一个大家眼中,乖巧,善良,富有同情心,爱着弟弟的,好姐姐。

      她是个好姐姐……真的吗?

      芙瑞多的耳畔是一片空白,她想起了两朵小雏菊。

      小维菊的花语通常包含天真、纯洁、幸福、和平、希望,深藏在心底的爱,以及——离别。

      下午。

      库德亚一家人前往教堂,车中偶尔外面会透进来一丝耀眼的光亮。听见了马蹄踏雪的咯吱声,铃铛正在当当当地响个不停,还有货郎爷爷甩着鞭子的啪啪声。

      在五条铁路的交会点,人满为患,在两趟列车的间隙时刻,才能清静两三个小时。成百上千辆军用列车驶进车站,又从这开往四面八方,从前线开过来,往前线开过去。

      现在该去的是断肢伤残人员,送往前线的是一批批一律穿着灰色军大衣的新兵。

      教堂往往是庄严的。

      时隔多年,芙瑞多仿佛还能听见人们起立坐下时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他们唱诵的虔诚的赞美诗。

      【普天之下都当颂扬,赞美上帝奇异恩典。】

      【圣神即上帝,非圣神自圣神,上帝自上帝也。】

      【敬畏神并赞美衪,是神赋予人的责任、特权,更是人自己生命进程的需要。】

      【衪以衪的大能、公义、慈爱统管万有,人必因寻求衪而得到真正的满足。】

      庄严的歌声仿佛来自天际,就是人们常说的天籁之音。

      【圣神是唯一真神,】

      【圣神是唯一的全能者,创造了已知与未知的万物,】

      【圣神无处不在,人须向善,不善者必被罚。】

      【神子是圣神在人间的唯一代行者,是来自光的光,是圣神本身。】

      他们高唱着。

      【衪值得最好,衪如此优秀,衪像个太阳,衪就是奇迹,啊,伟大的,敬仰的,神明啊,我来负责让您幸福。】

      在这赞美的歌声里,忽然有一道声音问:“那么谁来负责神的?”

      “谁来负责神的死?”

      “谁来斩下神的头?”

      “谁没有让神活下去的理由?”

      一连串的问题往往来自孩子,大人却无法回答,马斯洛说:“没有人,神是由人的幻想创造出来的,并不存在。”

      可,明明在异能者出现之前,也是幻想创造出来的,为什么他就偏偏存在呢?

      芙瑞多并没有问出来。

      等离开教堂后莫罗佐看见了一个东西,对着芙瑞多说:“我去去就回!”

      她笑盈盈的站在芙瑞多面前,形成邀请的姿势。

      芙瑞多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搭在莫罗佐朝她伸出的手掌上,也许是对方的表情太认真,这让她在距离咫尺时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莫罗佐的手过分的瘦了。

      大人无声的笑了一下,抬手反握住那只手,举至身前。

      缓缓张开的手心里有一朵小小的野生紫萝兰。

      少女低垂眼眸,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藏在睫羽下的白色眼睛亮的惊人。

      “我刚刚看见卖假花的,”莫罗佐解释道,“它永远不会枯萎,它永远会存在,它永不结束。”

      “觉得很适合阿芙,所以就买来了。”

      她的耳边回响起了昨日少女疑惑的问话。

      [春天的花大片开放是怎么样的呢?]

      “现在不是花开放的时候,”一切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在恍惚中,芙瑞多听到她说:“先看看‘开放’的野生紫罗兰,怎么样?”

      “谢谢……”芙瑞多受宠若惊地接过说。

      她似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浅,但非常耀眼。

      莫罗佐上下打量着,夸赞:“果然很适合呢。”

      “你都没有给我送过花。”马斯洛有些委屈。

      “你个大男人要什么花……”话未完,只留一丝余音,远方响起了枪声。

      犹如一个巨大的鼓点,在空气中震荡出沉闷的回音,让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马斯洛惊讶了一瞬,连忙左手托着芙瑞多背部,右手穿过膝弯,带着莫罗佐跑去。

      至于去哪?他们并不知道。

      街上的人群密集,乱成一团,大多数人不是选择逃跑就是躲在家里。

      可教堂离他们家太远了,那是芙瑞多不曾记过的道路。

      幸运的是伊戈尔死后茨韦特的家门一直开着,库德亚们一进去就眼尖地发现有一个半人高的铁柜子。

      柜子半开着,里面生机勃勃的花涌了出来,混合着地上的血,娇嫩的花瓣上沾染上血。

      伊戈尔死在这个地方。

      僵硬的尸体,迷茫的精神,无力的手臂,恶臭的人.肉,大面积的红色,构建
      成了名为伊戈尔的死。

      房梁的上方还存在着一根粗糙的麻绳。依稀可以感觉到她死亡的样子。

      可是他们没有时间感受,莫罗佐将柜子中的花全拿了出来,将它放在茨韦特家的衣橱中。

      然后……

      有一个念头像海底深处的渺小气泡,在不经意间形成,又不动声色地破开了。

      “库德亚夫人,我——”

      芙瑞多不想说下去了。

      “我们也要走了,答应母亲唯一一个约定,一定不能出声,也不要出来啊。”莫罗佐伸出小指和芙瑞多拉了拉勾。

      这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举动。

      “你们现在要走了吗……去哪里,为什么不能带我去。”

      “我们不能带你一起,也无法和你在一一起。”莫罗佐最后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记住,你是被人爱着的孩子,我们都爱芙瑞多。”

      然后……只留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柜子中。

      芙瑞多亲眼看着柜门关上。

      她露出一个笑容后在关上衣橱门时,露出难以用言语描绘的表情关上。

      外面火药炸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气息,弹壳在地上弹起,外面充满了轰鸣。

      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穿过空间,留在她后面的铁板上——那是颗子弹。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像是沉溺在一片深沉的海洋之中,耳边响过海水咕噜咕噜的声响。

      而她自己正在不停地下沉,海洋无边无际得像是没有底一样,芙瑞多也因此直至坠落到十八层中也没有落到底。

      她想打开柜门。

      理智在阻止她,理智在告诉她,那扇门的背后——将有我这辈子绝对不想看到的景象。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

      啪嗒。

      当有水滴滴柜子里时,她才恍惚间发现了什么。

      “唉?”

      芙瑞多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到了自己的泪水。她试图去擦拭泪水,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反而越流越凶了.

      无论她怎样试图阻止泪水的流出,眼眶依旧无法控制地溢出了泪水,简直像是要把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没有哭出来的那些泪水都给流出来一样。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哭?

      突然,她明白了,很清楚地明白了。

      因为所重要的人接连地要离开自己而流泪,不需要理由。

      芙瑞多颤颤巍巍地打开柜门,外面昏暗的光照笼罩进来,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打开得太晚了。

      鲜血像河流一样流淌四溢。

      她的记忆屏蔽了太多细节,那些不能回忆起来的画面似乎会压垮她的精神,于是她只记得血肉筋膜被撕扯开来的声音,只记得骨头的脆响。

      芙瑞多似乎曾经寄望于谁会来拯救她,在恐惧、绝望、濒临崩溃的边缘,她似乎曾经泣不成声地呼唤着谁的名字。

      马斯洛已经千疮百孔,莫罗佐也不意外,脆弱的柳絮不能挺过狂风,人的身躯终是抵不住枪林弹雨。

      刚死去的人身体其实带着一些余温。

      土地上有一大块血污。

      大概是擦不掉的,是土地原来的颜色吗,还是已经渗透到地的深处,再也不会消失呢?

      有人倒吸一口气,似乎在痛苦地呻.吟,仔细一听才能发现她在说话:“芙瑞多……你还……活着吗?”

      马斯洛挡在她面前,她的伤势没有他的重,还能讲几句话。

      “嗯……”芙瑞多缓缓地调整方位,直到完全正对着她。

      随后,露出了一个元气满满的露齿笑:
      “不用担心,芙瑞多,有好好的活下来哦!”

      “太好了……”嘴角的血液滴落,形成了一个个殷红的小点,她走出了时间。

      莫罗佐没有再让自己的孩子死去,她放心地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远外响起了枪声。

      能够让人轻易去死的声音,

      却无法让人活下去不是吗?

      求你,求你,再怎么祈求,喉咙也发不出声音求你活下去,她也无法发出这样的话。

      这嚎啕大哭的,无能为力的人。

      芙瑞多望着他们,沉默了几秒,她张开了口——

      那是大多数孩童在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音节,是全世界最轻也是最重的话语。

      “爸爸……妈妈……”

      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倘若世上真的有妖怪的话,想必莫罗佐就是被自己的孩子给缠住了吧。

      浑身充满了黑色的怨念紧紧地缠绕着她,用尖锐的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用似哭泣般充满怨恨的声音对她不停地低语。

      “凭什么……”

      “凭什么没能救下我的你能够活下去?”

      “凭什么你能够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重新开始?”

      “凭什么……”

      隐约间,仿佛能够听到像是眼泪滴到地上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极为小声,几乎听不清却又让人能够准确听到的声音。

      “凭什么你还能够去想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莫罗佐抬起双手,这一刻,她的身体没有受伤,手上没有沾上血液,她轻柔地将怨念抱在自己的怀中。

      她想拥抱她的孩子,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搂住,成了支离破碎的影子。

      “因为我要赎罪,如果没有生下伊亚,如果我给了伊亚一个健康的身体,如果伊亚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可能你就不用忍受这一切的疾病。”

      当初她想过不应该在战争中生下那个孩子,可是莫罗佐舍不得,她能感受到肚子中鲜活的生命。

      假如有神明大人的存在,请务必保佑他/她平安健康出生。

      可惜神明大人可能并没有听见某个不度诚的临时信徒的祈祷。

      孩子有着一头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非常可爱,但她喜悦不起来。

      小小的孩子依旧在哭泣,哭着喊救救我,妈妈。

      之后慢慢地平稳下来。

      在很长一段沉寂中,一个微小却清晰的哭声打破了这个沉寂。

      莫罗佐就陷入了难得的兴奋和喜悦之中,她的孩子在她怀中,为了证明她的存在和健康,莫罗佐向天空尽乎哽咽的大喊大叫——

      [她在哭!]她朝着世界宣布。

      [快来看看啊,她没有死,她没事,她在哭,活得好好的!]莫罗佐紧紧抱着伊亚,想把自己的热气传递给她。

      [是的,她没有死,她会在爱中长大。]马斯洛待在她的身边,心终于放下。

      孩子的小手微微挥动,那无力的声音仿佛是莫罗佐心中的一切温暖。她轻轻地握住了孩子的小手。

      她无法言语,只能用那深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无尽的雪花迎面而来,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莫罗佐朝着命运仰起头。

      她的手中空空如也——她的孩子早在5年前死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微妙的声响,如同夜曲中的旋律,轻盈而神秘。

      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她的孩子。

      14岁的孩子轻轻地敲了敲窗户,笑容如同初升的阳光,温暖而明媚,红色的眼睛似一点梅,她的话语如同春天的微风,轻轻拂过莫罗佐的耳畔。

      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酸。

      眼泪从莫罗佐的眼眶溢出,她闭上了眼,打开窗户,像是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浮木,回抱着瘦小的身躯。

      伴随着樱花。

      那孩子问道:

      “要一起去看春樱吗?”

      .

      [去吧,孩子。]

      芙瑞多不想再逃避现实了。

      她逃的太多。

      她不面对现实,现实就会面对她。

      芙瑞多突然想去孤儿院看看,这个念头毫无意义,却一直催促她。

      风拂过她的头发,似乎要阻止她前往丰诺梅所在的地方。

      喉咙里有刀子在摩擦一般,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将它割开。这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如火如烙,每一次的呼吸都显得如此珍贵。

      芙瑞多知道她不能犹豫,不能退缩,否则,她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她的余光发现了一个人,芙瑞多强迫自己的呼吸浅下去,慢慢地走到一棵树后面。

      他说了什么,是芙瑞多从来没来听过的语言,可能是在抱怨,听着语气似乎是气愤的心情。

      那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着芙瑞多的方向看去,举起手上的枪,瞄准。

      她一惊,立马跑向另一边。

      砰。

      抢声响起,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子弹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向着目标疾驰而去。

      她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她感受到子弹从手臂边划过的风声,那是一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触感.

      芙瑞多赶紧跑到树后面,不停的换着方向,在靠近孤儿院的附近的一堆凌乱的脚印成了掩护她所在方向的最佳选择。

      但还是晚了,子弹划开芙瑞多的脸就像划开一块豆腐,从她的右眼角下方开始,经过鼻梁,一直划到了她左脸的下颚处,横贯整张脸。

      下一秒,血从狭长的伤口中流出,将她整个下半张脸润湿,鼻子里,嘴里,全是血的味道。

      再下一秒,她感觉到了刺疼。

      孤儿院的附近树更多,只要是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里面迷路。

      似乎有外力支配着她的身体,她的血液在心脏处狂热涌动,芙瑞多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我穿过了险阻重重的树林,

      躲开那人后。

      她后知后觉发觉血的热流随着胳膊而下,带着一股骚痒,火烧火燎的刺痛。

      芙瑞多用一只手按压着手臂试尝缓解一下伤痛,只是不怎么管用。

      周围的空气瞬间掉了好几度,月光变得遥远,视野里只剩下了层层叠叠绵延无尽的灰棕。

      芙瑞多急促地喘着气,扫开挥到脸上脸的树枝,踉踉跄跄的,像是在黑暗中失去一切导向的人,几乎只是凭着直觉,靠着一股执念支撑着身体在往前跑。

      她沉重地迈着脚步,疲惫地追赶着远去的回忆,那曾经的欢声笑语在耳边萦绕,然而那熟悉的面庞,却在岁月的河流中渐渐模糊。

      最好的朋友仿佛越走越远了,她的步伐从矫健变得蹒跚,那个身影已不再清晰,焦急与慌乱在她心中翻涌。

      ——在3月20日那样气候温暖的日子,芙瑞多生活在那片小小的天地。

      ——他们说她很奇怪,嘴上说着又在试图成为她的朋友。

      ——头发似白梅那般,眼睛似蓝又似灰。

      膝盖忽然一软,大脑没有反应过来,她几乎茫然地摔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从身体内部传来的声音盖过其他所以的声音。

      地面是斜的,她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从山坡上滚下来了。

      身体各处都很痛。

      ——太阳落下山,夜晚来了,她遇见了一个女孩。

      ——名字叫丰诺梅。

      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身体像是被锁链所困在雪地。

      ——[芙瑞多!]

      在漫长的时间中,只有她会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期待芙瑞多能回答她。

      芙瑞多猛饮几口寒冷的空气,身体半边已经麻木,地上也似乎渐渐开始结冰,血的伤口似乎被冻住。没有任何感觉。

      ——她每天的乐趣也成了听丰诺梅将那些无聊的事。

      她挪动嘴唇,没有出声,不如说她无力发出声音了。

      ……丰诺梅,山德罗夫先生,西格,尼克,胡奇拉齐……孤儿院的大家。

      在这个凉意阵阵的冬天,凉风吹着火,火势蔓延着。

      火舌舔舐着墙壁和地面。火光中的侧影就像是地狱中的魂灵,没有人冷静得下来。

      芙瑞多向着孤儿院,向着所爱的大家奔跑着,她的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冷风一吹,让背部变得冰凉,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这也从焦急的心情中挣扎出来。

      一秒,二秒,三秒……仅仅只是过了三秒,她感觉如同世界末日一样。

      火盛大的如同一场华尔滋,浓烟滚滚。芙瑞多在踏进去的那一刻犹豫了。

      身体里的声音忽然全都消失了。

      火变的很大,更大,劈里啪啦的声音也变得更响亮些。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
      ——[你说的对。]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
      ——[你说的对。]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
      ——[你说的对。]

      ——[一直跟你做朋友不离开你什么的,显然不可能吧。因为我只是看你太可怜了经常一个人,所以才跟你相处的啊,一直都没打算要一辈子跟你做朋友,再见,哦不,永别了。]

      ——[她爸当时是不是因为她……]

      火,全是火,永无止境的火焰。

      ——[妈妈,你看,好奇怪的头发。]

      ——[你离我远一点!]

      ——[芙瑞多……妈妈对不起起你。]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讨厌自己吧,答应妈妈,试着教一些朋友吧!]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
      ——[你说的对。]

      ——[你比飞鸟还自由。]

      ——[一直跟你做朋友不离开你什么的,显然不可能吧。因为我只是看你太可怜了经常一个人,所以才跟你相处的啊,一直都没打算要一辈子跟你做朋友,再见,哦不,永别了。]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芙瑞多,爸爸爱你。]

      ——[不是我吃的!是她!]
      ——[我讨厌她。]

      ——[是芙瑞多会说的话呢,实现这个梦想可要注意安全。]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
      ——[你说的对。]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
      ——[你说的对。]

      ——[为什么突然想干杯?]

      ——[她害死了他的爸爸,离她远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芙瑞多,爸爸爱你。]

      那火燃烧着,有人在嘶吼,她听不清是谁。

      ——[越是珍贵,越是重要的,就越的觉得脆弱。]

      ——[一直跟你做朋友不离开你什么的,显然不可能吧。因为我只是看你太可怜了经常一个人,所以才跟你相处的啊,一直都没打算要一辈子跟你做朋友,再见,哦不,永别了。]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讨厌自己吧,答应妈妈,试着教一些朋友吧!]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还是快点把她扔了吧。你说的对。

      好好活着,不要太早来找我。

      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她要活着。

      可……

      芙瑞多感觉自己的呼吸很烫,她的心狂跳不已,越是不安大脑的血管越像是裂开一样,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手脚如冰一样凉。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她捂住鼻口,踏进火中,在着火的孤儿院中寻找人影,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为什么要前往孤儿院?人啊,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会要感情。

      芙瑞多明白了自己的行为。

      是因为她的不舍吗?是因为莫罗佐吗?还是说两者都有?

      她打开一扇门。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在哪里?

      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胸口感到了疼痛,嘴里像是含着鲜血一样令人作呕。在大脑空白的状况下,芙瑞多根本没办法做出理智的判断。或者说,从刚刚开始,她的大脑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像是处于一片朦胧的白雾之中。

      丰诺梅总能找到她,然后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满心欢喜地分享简单的小事,有时是一片树叶,有时是一只蚂蚁,甚至有时是一根头发。

      芙瑞多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救所有人的,这是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

      .

      孤儿院起火了。

      那是在夜里发生的事情,从B—29飞机上,数枚□□投向这个国家,一颗意外地落在了孤儿院。

      凝结着山德罗夫先生梦想的孤儿院,被熊熊的火焰包围着。先生无比热爱的孩子的笑声和歌声消失了。

      代之以摧人心肺的恐怖声响。

      出去的路在响声中崩塌,扬起不输于浓烟滚滚的漫天烟雾。

      幸运的是那些手持枪的人因为起火选择放弃,而大多数孩子也从这个房间出去了。

      接下来要看他们的运气了,山德罗夫无法帮助他们。

      “孩子们……咳……快到我这边来。”山德罗夫弯下身向着在场剩下的孩子招呼着。

      在火光中他们害怕地跑进山德罗夫的怀中,他宽大的肩膀足以将他们抱住。

      有些孩子在哭泣,吸入了大量气体,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脊背有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佝偻了下去,整个人发出痉挛般的颤抖。

      他们的嗓子就像是一条被锤击得支离破碎的河流,发出着阵阵凄厉的声音。

      “Sleep little one……咳……go to sleep……

      So peaceful the birds ……and the sheep;

      Quiet the meadow and trees;

      Even the buzz of the bees……”

      山德罗夫唱起了孩子们最熟悉的歌。

      渐渐的,他们安静下来,趴在山德罗夫胖胖的肚子上,睡觉了。

      山德罗夫这才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腔咳嗽,似乎在试图让空气进入他的肺部。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血盆大口的咳嗽让人不禁想起闹鬼时的那种阵阵恐惧感。每次咳嗽时,他的胸腔仿佛都要爆炸开来。

      他看着火焰舞动,对着站在一边的帕夫问:“噢,下一次,我们办一个什么样的孤儿院呢?”

      怕夫吃惊地听着山德罗夫的话。

      山德罗夫自始自终地用双手抱住他们,用肥大的背遮住了火的燃烧。

      他对孩子们的爱,比正在吞噬着学校的火焰孩要巨大,还要炽热。

      心中仍然充满了信念和力量。

      图斯卡42年,成千上万的士兵战死了,食物也越来越少,大家都在恐惧的气氛中生活着,但战火还是袭向了平民百姓。

      .

      丰诺梅拉着安娜向前方跑去,路口一旦被堵住就连忙换个地方。

      天花板的木头倒下来,压住了安娜的下半身:“去吧,一个人走吧,我在那年的冬天就该死去了。”

      那个孩子眉眼间的神情恬淡温和,比成年人都冷静得多。就像一株小小的,却绝不会动摇的树一般,在现实中扎得稳稳当当。

      丰诺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后退了几步,停留了几秒后,一抿嘴转身跑走。

      看着棕发少女的远去,安娜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她去找自己的母亲了。

      然而。

      一声枪响在丰诺梅背后响起。

      突然感觉腹部有一阵刺疼,耳朵被声音震的生疼,鲜红的液体被伤口挤了出来,血越出越多,流在了指甲上,地上,叮咚,叮咚。

      血就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让人措手不及。

      人们说,人在死去前的最后三秒,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可她并没有如此——可能她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丰诺梅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死亡,可她从未想过,她的死亡会是如此平平无奇,也许看着也并不普通。

      等意识到自己是被枪击中时,感觉到的也是震惊和害怕,然后才感觉到强烈的灼烧感。

      伴随着一点疼痛,血一滴一滴的也在流失,我倒在坚硬的地上,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照着的温柔。

      丰诺梅不想让大家在火海中死亡。

      她自私地不愿意。

      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她的脸颊,翻滚着坠落下来。

      可死亡一词太过沉重,不可语,不可说。

      她相信如果芙瑞多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为她感到伤心难过,甚至崩溃。

      虽然还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再多看看她。

      小时候玩捉迷藏的她希望芙瑞多能快一点找到她,事实证明芙瑞多永远知道她在哪里。

      这时无比的希望芙瑞多不要跑过来,不要找到,晚一点,再晚一点。

      空气好像变成了水,而她没有在水中呼吸的器官。

      有脚步声从这里经过……

      丰诺梅失去了一切,归于黑暗,没有黑白无常,没有死神,死亡好像也没有那么神圣了。

      才万别是她啊。

      .

      冥冥中有一股预感促使芙瑞多停下了脚步。

      她掉头就往回跑。

      那段路真长啊。

      呼吸完全乱了,肺部好像燃烧的枯柴。

      如果丰诺梅还在的话,肯定又会说,芙瑞多,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奔赴死亡而去,但似乎又不仅仅是为了如此。

      芙瑞多的思维从来没有如此地清醒,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浑身的血液仿佛都一瞬间活了过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雪一般地明亮。

      火势太大了,一阵阵的火狂狂的狂欢。忍耐灼热的温度给腿部带来的阵痛,跑了进去,难闻的气味让她不断干呕。腿在燃烧的感觉。

      她几乎是从黑暗中跌出去,滚落到燃烧的地板上。

      当时看到了什么?

      烙印在她视网膜上的,有两个身影。

      一个人翻滚痛嚎,声音之惨烈,如同一把铁锤砸碎了他的喉咙,再往里面塞了一团烈火。就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割开了皮肤,然后又被冰冷的水淋在伤口上,一路沿着脊椎骨传遍五脏六腑。

      他的身上着了火,身边有一把枪。

      .

      她撒了谎,芙瑞多记得她们初次说话。

      6岁那年……不,也许更早,芙瑞多的记忆模糊不清起来。

      她注意到旁边的女孩有些过份的安静,芙瑞多不喜欢吵闹的地方,但孤儿院中的欢声笑语是一种吵闹。

      小小的孩子对另一个孩子有了一点印象。

      她本以为她们是不会有交集的。

      当时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要孤儿院的所有人一起玩捉迷藏,山德罗夫当鬼,在日落前找到所有人他就赢,反之,就输。

      芙瑞多随便找了个藏身处躲起来。不出所料,她是第一个被找到的人。

      出人意料,那个女孩不见了。

      芙瑞多简单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认真起来,她自己会藏到哪里——少有人经过,黑暗的,有吃的东西的小房间。

      孤儿院中的房间只有一间符合她的想法——仓库。

      那本是个荒谬的想法,在发现仓库的门上插着钥匙并且锁上时她更加坚信了这个评价。

      以防万一,芙瑞多打开了那扇门。

      事实证明它不荒谬。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和丰诺梅这么相安无事的相处起来的。

      芙瑞多开口说:[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说:[我进来时没有锁上。]

      她说:[你是笨蛋吗?]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

      弯着眉眼和唇角,笑得如此纯粹,不谙世事。

      是在开心吧?

      芙瑞多想。

      [我是。]

      女孩是笨蛋,认为没有人能发现她不见了。

      会被称呼笨蛋,似乎无可厚非。

      当笨蛋也有当笨蛋的开心。

      她不会受伤,也不用气馁。

      女孩想,那就当个笨蛋好了。

      女孩说:[我们做朋友吧!]

      [……]芙瑞多沉默一阵子,在女孩的目光下道,[好。]

      到底是在为她遮雨还是为自己呢,谁也说不清,毕竟她们都是一样的残缺,甚至连那份该死的孤独都是极度相似。

      她问芙瑞多:[你是怎么发现的?]

      [什么?]

      [我不见了这件事情。]女孩回,[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芙瑞多不答反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

      [从刚才一直在笑。]芙瑞多说。

      [那没有办法啊。]

      突然,女孩抱住她。

      哪怕芙瑞多再怎么对别人没有兴趣,被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得不看向女孩。

      女孩又笑了出来,像是因为什么而高兴,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因为什么而心生热忱。笑容灿烂,眉眼弯弯,连微卷的头发丝仿佛都覆盖着一层明亮的光晕。

      因为自己?

      该怎么样形容那种感觉呢?

      仿佛猛烈的阳光势不可挡地涌进了长年不见天日的阴暗之地里,温暖的气息翻滚过潮湿的角落,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切都重新焕发了活力。

      只听她说:

      [你来找我了。]

      .

      芙瑞多无声地挪动嘴:“我来找你了,丰诺梅。”她的脸比月光还要惨白。

      丰诺梅陷入昏迷了。只是静静的闭着眼,似乎只是睡着了的样子。

      周围的火把她围绕着,烧着她的衣服和皮肤,右眼已经烧伤,没有结痂,血慢慢流下。

      她就这么平静地躺在那里,脸部已经烫伤。芙瑞多甚至可以看出她曾叫喊过,挣扎过,但都是没有什么效果。

      芙瑞多查看她的伤口,子弹穿胸而过,在土地上留下一大滩血泊,很明显是致命伤。

      芙瑞多只想——她活着。

      芙瑞多伏下身子,撩起她头发,将手指探查她的气息,轻轻的,呼吸好像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她内心又泛起惊惧,这显然是最糟糕的情况。

      芙瑞多赶紧抓住丰诺梅软绵绵的手臂围上她的脖子,托起她的臀部,直接背起她向外头跑。

      至少要让昏迷者在空气流通的环境下,不然情况只会愈发恶化,芙瑞多想。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明显令人感到痛苦,却仿佛钝刀割肉,细细密密,遍布皮肤的每个角落,却又相当有分寸地以火焰的深度为界点。

      或许是这种疼痛触发了脑内的某种联想,芙瑞多总觉得能够体会到腿上的血肉正逐渐崩坏消散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惊人,但是又每一下都沉重得惊人,心跳声音大到响彻脑海,大脑被心跳的声音充斥的同时,还有涌现的杂音搅乱她的意识。

      一时间芙瑞多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亢奋,但是令人感觉意外的是,大脑却沉闷得无法思考,昏昏沉沉。

      走路过程中她的脚步沉重,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板上,幸而自己做了肉垫,丰诺梅并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重量导致的惯性让芙瑞多更加疼痛狼狈。

      但每在火场多待一秒,都会消耗她一分的力气。

      跑出火场时,她感觉自己视线有点发黑。

      “丰诺梅……丰诺梅,丰诺梅……”芙瑞多不停的叫着背上的人的名字,既有不想昏过去的意思,又有想叫醒她的想法。

      “丰诺梅……”芙瑞多手臂上的血本就止不住的冒,用力时伤口裂开的更大,滚烫的血液慢慢滴在地下。

      芙瑞多忘了是什么时候,丰诺梅就特别喜欢喊芙瑞多的名字,她每次都不能理解对方行为的理由。

      丰诺梅叫几声她的名字。

      芙瑞多就应几声后再说不用叫那么多次。

      “丰诺梅,丰诺梅……”只要应一声就好了,只要应一声,芙瑞多不求多的。

      她回应过那么多次,只请求丰诺梅应一次,说声“我在”或者“嗯”就行。

      “丰诺……梅。”

      “丰……诺梅”

      “丰诺梅……”

      她不停地喊着名字。

      “丰诺梅。”

      “丰诺梅。”

      “丰诺梅。”

      “丰诺梅。”

      “丰诺梅。”

      “我在。”一串串喊叫终于有了回应。

      芙瑞多的眼睛顿时瞪大。

      “你……不用救我的……”说话的热气在空气中只形成一层淡淡的白雾,随后就消散了。

      人为什么要有两只胳膊,十根手指呢?

      丰诺梅想,胳膊大概是为了拥抱。

      那手指呢?手指是不是就可以像眼前这样随意地交叉在一起,却紧紧地把一个人攥在了手心。

      听见熟悉的声音。

      芙瑞多来不急惊喜,她加快着脚步,嘴上骂着她:“你太傻了,丰诺梅,你是个大笨蛋!”

      笨蛋可是个亲切的称呼,只有被爱的人才会被这么叫。

      “嗯……”丰诺梅在微笑,她的表情里有一种满足感,仿佛完成了一件与她所支付的代价相当的事。

      “芙瑞多……”她的视线模糊,眼睛无法聚焦,丰诺梅有一个预感,“我有话想趁现在跟你说。”

      “不要说,住口!你说不定还有救,不,一定还有救的,所以别说这种……”芙瑞多请求着她。

      “听着,”丰诺梅用仿佛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我很愉快,芙瑞多,你发现我已经死了的时候,你可千万别悲伤,没有什么可以感到悲伤的。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得死去,现在时间正夺去我的生命,它并不痛苦,既温和又缓慢,我的心里很安宁。”

      死亡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东西,是每一个人都惧怕的东西,是每天都会上演在身边的东西,是每个人都逃不掉的命运。

      丰诺梅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骗子,大骗子,芙瑞多想,明明就是个一受伤就要哭闹好久的人。

      “你想,我那么年轻就死去,可以逃脱大苦大难,多好啊……”她这一生短短14年,丰诺梅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少女的笑容就像今天的天气,那些厚重的阴云密密麻麻地塞满天空,连半缕阳光都见不到。

      沉沉的,有点阴寒。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被抛弃。

      有一个名叫芙瑞多的人会一直一直回应她,从没有故意沉默,也不可能故意沉默。

      “不,不,丰诺梅你不会死的,只要我赶到——”

      “赶不到了。”

      话音刚落,恍惚间,听见了易碎物品被人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芙瑞多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风声不见了,枪声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

      世界仿佛变得宁静,时间慢下来,芙瑞多渐渐停下,瞪大眼睛看着路。

      芙瑞多意识到她无能为力。

      可她不想无能为力,芙瑞多深吸一口气,再次奔跑了起来。

      “放心吧,我相信,我有信仰,我去上帝那儿,他决不会毁坏他所创造的东西,我毫无保留地依赖他的力量。”然后下地狱——最后一句丰诺梅没能对她所爱的人说出口。

      “可……”

      “你不信上帝,对吧?”

      那时,芙瑞多第一次意识到。

      丰诺梅对她的理解,已经超出了芙瑞多自己的想象,甚至到了她心脏的附近,到了离心灵中枢很近的地方,芙瑞多以前从来没有发现,居然有人可以这么理解自己。

      芙瑞多几乎是出生从来第一次打从心底里想知道一件事,她从来没有问过那件事,她想向丰诺梅那得到答案:“丰诺梅……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要怎么办”这一类词是只有在无助时对着最亲近的人才能说出来的句子。

      “那是你的自由,芙瑞多。”丰诺梅说道,眼睛里闪着坚信的光芒。

      死亡是什么感觉?能清楚的感受到血液在流逝,手脚冰凉着,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等待着那无尽的死亡。

      血色从丰诺梅的脸上渐渐流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我好像要睡着了,”她感觉芙瑞多要哭了,怕自己舍不得离开,闭上眼睛,声音轻到不可思议,近乎撒娇般的语气说,“可是别离开我,芙瑞多,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

      丰诺梅不想长大,同时等不到长大了。

      她将停在14岁的美好年龄。

      她这辈子估计也不会从奈落的口中听到那句话.

      但是没关系,丰诺梅笑起来——

      我知道你爱我。

      “等等……不要睡,我给你唱歌……”白发少女焦急地说道,她想回头看看背上的人有没有睡觉,又害怕自己会慢下来。

      “Quiet the meadow andtrees……

      Even the buzz of know the bees……

      The silvery moonbeams so bright,

      Down through the window give light……
      Over you the moonbeams will creep……”

      少女的歌声中,丰诺梅笑了笑,用尽全力睁开昏昏欲睡地双眼。

      丰诺梅已经不觉得冷了。

      冷的人好像是芙瑞多,她呼吸急促,好像快死了,丰诺梅想要安慰她。

      “还没吃过巧克力呢……我不会……”未能说完话的棕发少女蜜糖般的眼睛慢慢变得空洞无神。

      她偏棕色的头发被蹭的微微卷起,柔顺的的发梢暴露在空气中,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一种凄惨。

      [I'm going to stay and work at Mr. Sandrov's orphanage and never leave.]

      丰诺梅曾经说过:“我要留在桑德罗夫先生的孤儿院工作,永远不离开。”

      少女实现了她儿时的愿望。

      迷迷糊糊间,丰诺梅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

      她在熟悉的房间睁开眼。

      [你怎么在这里?]

      [你是笨蛋吗?]

      白发女孩身后是一片黑暗。

      只有丰诺梅和[芙瑞多]。

      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那个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丰诺梅自嘲地回答眼前记忆中熟悉的人:“我是个笨蛋,你见过最笨的人。”

      [什么?]

      [你笑什么?]

      [从刚才一直在笑。]

      眼前6岁的[芙瑞多]只会按照她们所认识后的话说,顺序完全没有变。

      [丰诺梅吗?好奇怪的名字。]

      “是很奇怪的名字。”丰诺梅乐观地对着[芙瑞多]道,“可它是从一个幸福的人‘偷’来的,我很喜欢啊。”

      [是Apple,你写错了,不是Appre。]

      “我知道,我知道是Apple,”丰诺梅乐此不倦地跟一个永远不会回答的人说话,“当时还想着不能错的太明显。”

      [我在看书。]

      “9岁的芙瑞多什么时候来呢?”那可是她和芙瑞多成为真正的朋友的时候。

      [我想知道‘死亡’这一类词怎么写,因为山德罗夫先生把所有关于‘死亡’的词涂黑了。]

      [我还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沙滩是否是想象中的柔软,了解蝴蝶它为什么会飞,如果下雨的话,可以看看街上的人打着伞……]

      抱歉啊,稍后一定会好好和你道歉的。
      现在,我死在了冬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丰诺梅开始喊芙瑞多的名字:“芙瑞多?芙瑞多,芙瑞多……你理理我嘛,芙瑞多?”

      尽管对方从没有回应一句,但丰诺梅再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抛弃了,真正的芙瑞多一定会回应的。

      门外的世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她牵着[芙瑞多]的手,在未知的黑暗中,寻找不可能存在的大海。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唯一有光源的地方只是那个房间。

      她连[芙瑞多]的脸都看不清,只有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她们要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沙滩是否是想象中的柔软,了解蝴蝶它为什么会飞,如果下雨的话,可以看看街上的人打着伞。

      孩子们约好了,从远方的海面作为冒险的起点,一起去触摸太阳。

      人人都爱圣主,他胜似耀阳。信徒们仰望着天空,感谢他给予的微弱光芒。

      众人赞美圣主,棕发少女看了眼,决定循着自己的方向,走向黑暗。

      也许,人的生命是一场正在燃烧的“火灾”,一个人所能做,也必须去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要在这场“火灾”中去抢救点什么东西出来。

      可是芙瑞多什么也没抢救出来。

      她猛饮几口寒冷的空气,身体半边已经麻木,地上也似乎渐渐开始结冰。

      她低下头,喉咙上某个部位像被一把刀子抵住,有些冰冷的东西飘落在脸上,仔细一瞧,竟是雪花。

      呼哧呼哧,神志已经不清。惨白的光映在眼底,回过神来时,她听见有人笑了出来。那是谁?

      ——那是芙瑞多自己。

      笑着笑着,心里忽然变得又酸又软。

      它一下,两下……无止地撕扯着笑容。

      芙瑞多看着一片废墟的景象,然后又蹲在墙角边望天。

      和记忆中相似的夜晚。

      当时的月亮特别白,跟码头边的白鸽颜色一样,充满着希望。

      失去了所有珍贵的人,令芙瑞多无法承受。她抱紧自己,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遮挡在胸前,但那无垠的伤痛仍然透过指缝间流淌出来。

      不远处响起一声爆炸,烟雾弥漫。

      她有那么一瞬间——就几秒钟的时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

      芙瑞多要去哪里?

      她不知道,她只是躲避着人,漫无目的地行走,仿佛行尸走肉。

      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刻起,看见流离失所的孩子捡拾军火后的兴奋,街头拉帮结派的殴打他人,满身淤青的受害者偷摸别人的钱包,灾祸疫病给予人心的愤怒和恐慌,将自身愤怒和悲哀宣泄给他人的施暴者……

      忽然“咣当”一声,有什么金属物品摔落在地上,随势滚落在脚边。

      她扭头一看,只是一个被踩扁的啤酒易拉罐而已,里面的液体还残留在里面,并未完全喝完。

      紧接着听见一声猫叫。

      芙瑞多抬起头,望向影阴处有点不知所措——是一只猫蹲坐在垃圾桶盖上,大概是狸花猫吧。

      它又叫了一声,看起来心情十分的好。月光只落在它身上的一半,绒毛显得金灿灿的暖洋洋的。

      狸花猫在对上芙瑞多的视线后抖了抖胡子,又喵了一句,瞳孔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它的动作——

      它跳下垃圾桶,试探性的向芙瑞多靠近。

      也许芙瑞多应该说一句“原来是猫啊”之类的话来表示她的感受,她尝试着张了张口,试图表达她的善意。

      可是芙瑞多只是干巴巴的回了声:“喵?”

      这声很轻,芙瑞多自己都怀疑她并没有说出口来。

      趁芙瑞多不注意它就一溜烟的跑到巷子里。

      芙瑞多抬眼向它所在的地方看去,那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死人,算是死了有一些时间了。

      她已经没有人样了,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瘦,皮包着骨,或者说骨包着皮。

      尸体碎成了几截,破碎内脏伴着碎骨髓液撒了一地,死状凄厉,简直惨不忍睹。血腥味扑鼻,空气似乎格外粘稠,死尸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嘴巴张的很大。

      扑面而来的就是臭到距离五十英尺远时就可以闻到而且想逃的味道。

      像是在腐烂的猪肉上滴上几滴廉价香水。

      闻起来不仅难受而且今人窒息。

      狸花猫嗅了嗅尸体的头部气味,用头推了一下。

      随着滚动,她的头终于停了下来,头发零零散散的挨着地面,脸露出来,笑着用着头空洞无神的眼睛凝视着。

      如同一张白纸,让人觉得,她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她吓得后退几步,浑身都在颤抖。

      另一个人像是看见了希望,踉踉跄跄地爬过来。

      “给我个痛快吧,给个痛快吧……”他不停念叨着,想要缓解身体的疼痛,从胸口开始的火辣辣的疼慢慢漫延在全身。

      死亡真的成了解脱。

      男人眼睛中是暗淡无光的世界,他只是拉起她的手,将芙瑞多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

      他的手冰冷的,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力气很小连芙瑞多只要稍稍用力,他便拉不动芙瑞多的手,手离去后,手中只剩下冰冷的质感,她再熟悉不过了。心里或多或少的有些想法。

      芙瑞多顺着他的动作垂下眼帘,她的手中正握着他的脖子,埋着温热的血管,是人致命的要害。

      而他现在亲手要求别人折断它。

      芙瑞多沉默了几秒,知道他的意思是一回事,敢不敢做又是另一回事。

      面前的男人力气已经在极限,他无法让自己奔向死亡。

      “我……求你了……”他的肩膀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用力。

      他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凌乱,在他的眼中,没有希望的火花,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无助。

      紧绷着的身体,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白发少女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吧,”芙瑞多扯出一个笑容,“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她轻微颤抖地用力抓着他的喉咙,手臂上的血把衣袖染的不能再红,也许捏一下袖子就能像挤干湿衣服一样把血挤出来。

      啪嗒。

      青豆大小的血珠顺着重力落在他的脸上,流淌出花的形状。

      白皙的脸,鲜红的血,漆黑的发。

      分明的色彩在男人的脸上。

      在最后她轻声询问,带着那种小孩子看到了糖果般的表情:

      “至少告诉我去那个世界做什么吧。”

      她想哭诉他被她杀死的痛。

      对这个游走在世间的男人来说,死亡就是他的解脱,他在那个世界什么都不做。

      随着芙瑞多的话,他顿了一下,精神的疼痛以至于让她感觉到这好像过了很久。

      “……对不……咳……起……”最后是男人艰难的道歉,芙瑞多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如同深秋里的枯枝败叶,透过死气沉沉的眼瞳,恍然看见了深渊。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句话都是在挤出最后的力气。

      他尽力去弥补他的过错,但他的道歉却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地刺入她的心中。

      芙瑞多闭上眼睛,用尽她全身的力气,直到呜咽声消散。

      她没有哭。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脸上的笑容仿佛面具般被固定好,却又因那微不足道难得泛起波澜的情绪而扭曲。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错啊,芙瑞多想,说起来,“对不起”这个词,不觉得很狡猾吗?

      如果拒绝道歉的话,可以说,就原谅一下我而已什么的。对话就完全陷入死循环了。为了有进展,也只有能接受道歉。

      但是她原谅他了。

      芙瑞多摸了摸手臂上的潮湿,手指沾上血色,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血液。

      有点咸。

      她想。

      猫咪蹭了蹭芙瑞多的腿,她低下头用没有任何肮脏的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头。

      现在芙瑞多看见的东西又多了两样——后街尾巷里无人处理的尸体氧化腐烂,不能忍受漫长死亡痛苦一心求解脱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多数人死于战争,人命短暂如鲜花腐烂。

      她也迟早会像他们一样。

      在没有任何能留恋的世间里,一个栓住自己性命的绳子断了。

      .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以前的芙瑞多会说是为了看见更好的世界。

      现在呢?

      她不知道。

      世界本就是发臭了的蜜糖,可恨的是它的主人不停的往里面加入砂糖,试图让它变回原来的蜜糖。

      发臭了的蜜糖再怎么样,也掩盖不了它的臭味,还是发臭了的蜜糖。

      啪。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芙瑞多并不讨厌活着的生命。那样鲜活的、充满生机的譬如孤儿院的诸位。

      同时她也不会讨厌死去的生命。类如伊戈尔,刚才的尸体,又比如她自己。

      是不是只要死了,就可以从那发臭了的蜜糖中挣脱,既然一切都注定要毁灭,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虚无,那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芙瑞多站在高楼上,俯瞰着下面讲着不同的语言的人。

      她向后退了几步迈开脚,芙瑞多已无法仔细思考。

      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她奔跑,挥霍。

      感觉不到手臂的疼痛。

      四周景物模糊成色块。

      她奔跑着。

      世界也朝着她奔跑。

      世界终于与她相撞。

      她打开双臂,撞进那些光与热,冷与风,撞进那片色彩斑斓里。踏出跳楼的那一步后,沾上血的手似乎要抓住什么。

      [这么开心的话,我们去旅行吧,从远方海面作为冒险的起点。——我们去触摸太阳呀。]

      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急速向下坠落,空气增加的压力不断地钻进鼻子、耳朵、喉咙。

      她的耳膜感到撕裂搬的疼痛,心脏也会越跳越快,呼吸困难,就好像有人掐住了脖子似的窒息感会越来越强烈。

      此时神经反射速度加快,大脑运算能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的视觉处理速度从每秒的25帧变为几百帧,此刻眼前的世界就像是一部电影。

      她仿佛在做一个连生死都不知道的白日梦。

      内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将望远镜倒过来看一样,人群都变得好小好遥远世界也变得好渺小。

      芙瑞多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并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也不是身受重伤,就是冥冥之中有那么一种感觉,也许是下一秒,又或者是更久的以后,她即将“死”去。

      这死亡快捷而没有痛苦。比起丰诺梅,这死亡简直像针扎一样微不足道。

      咚。

      她落了下去。

      落入无边无际的夜色。

      芙瑞多的嘴里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顺流而下,晕染胸前的衣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死亡的气息,她的周身不由自主的痉挛起来。

      在意识消散之前,芙瑞多无声地挪动嘴。

      对不起。她对自己或是别人说。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芙瑞多大笑起来,不似鲜活的鸟儿般充实,带着鲜血之凝重、生命之苦涩,但身体状况不允许,血沫和碎肉一同涌出口中。

      她的血也是咸的。

      少女的表情仿佛在追求死亡的纯粹,但眼中却透露出不合时宜的求生欲望,她还想活着。

      无论是窝囊的活着,还是怎样的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好。

      尘埃落定,日光洒落在被黑夜蒙蔽过的角落,如获新生。

      她可以看见所有,但是那天的风和阳光渐渐夺走了她的体温,寒冷的让她释然了,让她的,微不足道的情绪消散了,逐渐的,芙瑞多的时间,芙瑞多的痛苦也像金色的沙子一样,从世界的缝隙里溜走了。

      冬天好冷啊,春天什么时间到呢。

      芙瑞多杀了人。

      她感到罪该万死。面前的尸体似乎散发着恶臭。

      她什么时候杀的人。她不知道。

      可是“死”的那个人好像是芙瑞多。

      ……

      远远的过去似乎还在唱歌。

      他们高唱:

      [衪值得最好,衪如此优秀,衪像个太阳,衪就是奇迹,啊,伟大的,敬仰的,圣神啊,我来负责让您幸福。]

      在极具穿透力的教会唱诗班里。

      在这赞美的歌声里。

      在这最寒冷的雪天。

      忽然有一道声音问,那么谁来负责我的死?

      神明问。

      谁来负责我的死?

      谁来斩下我的头?

      谁来将我拉下神坛?

      谁没有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没有人思考。

      没有人回应。

      没有人听见。

      ……

      在九岁那年。

      树木郁郁葱葱,在铺满沙砾的地面上投下树影。树枝仿佛要抓住夏天的似的伸向云霄,蝉鸣从中倾泻而下。

      ——在芙瑞多立下有关自由的誓言时,丰诺梅其实问过她。

      [你不会后悔出孤儿院吗?]

      不会的。

      她答道。

      [那芙瑞多自由后一定不要擅自和丰诺梅绝交哦。]棕发女孩坐在她身侧,小指勾着她的小指拉勾,[撒谎的人……一辈子也吃不到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可真是个可怕的约定。

      女孩唇角的笑意加深:[嗯。]

      ——以前她总是以为自己想要的,在很很远的地方。

      至少不是在孤儿院,不是在一个小地方,不是在地图上没有的一行小字。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温柔的晨光划破黑暗,地上的雪白的反光,耀眼夺目。

      无论是在战争中胜利的国家,还是失败的国家,太阳都同样送来它的光芒。

      可她的梦里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夜晚,永远不会离去的大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完结没有完结没有完结没有完结没有完结没有完结,主角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还有4章正文和几个番外呢!
    这里芙瑞多的自.杀有五个原因。
    1.伊戈尔的自.杀
    2.库德亚夫妻的死亡
    3.孤儿院一切的毁灭
    4.丰诺梅的死亡
    5.环境会影响人,所以的人都不愿意活着。
    当悲伤到了极点时,理性的一面抵挡不住感性的一面(笑)。
    就好像手机电量,1%了但是能坚持用很久,等真的消耗过度了会崩溃大哭的。
    题外话:
    因为我写不下去大长篇,所以删了许多的剧情,会以插叙的方式写(比如马斯洛的故事,他可是我理想的帅大叔)。
    并且因为这是我小学的时候的oc,所以有很多狗血的地方——替身女儿,万人迷,玛丽苏,我写的时候尽量不明显了,应该没看出来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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