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残霜，不过尔尔》泠泉

6、盛气凌人

　　到达莱月后，萧楚凌因有代表萧家与镜阁建交的任务在身，镜阁的引路人会主动前来接应。

　　沾了她的光，竹栖雨和解行雪也便省了找人的功夫，跟着她一起被接应。

　　为不暴露镜阁的坐标，三人被黑布蒙上眼，走了路，渡了河…不知兜转多久，终于被允许止住脚步。

　　一阵晕头转向，空气中似有淡淡的烟草味。扯下眼前的黑布后，三人发现自身正处于一座大厅。

　　环看四周，大厅装潢华美，总体色调暗沉。

　　大厅本身过于宽敞，但仅有的六扇大窗都被封锁，而且全用黑绸鸦羽帘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只零零星星在大厅各处点了灯，仍旧稍显昏暗。

　　解行雪不禁喃喃自语：“这里便是传说中的隐世镜阁么？”

　　“这里不是镜阁，这里也确实是镜阁。”不明意味的声音至不远处传来，回答了他的问题。

　　抬头看，厅中主位的金座上赫然倚坐着一金发碧眼的青年，锦裘玄袍加身，穿金戴银无数，珠翠玛瑙点缀。

　　青年坐姿颇为悠然随意，翘着二郎腿，一只手半撑头，另一只手上架支黑色镏金长管烟斗。他眼皮微微掀起，露出半颗湛蓝的瞳仁，眸光快速扫过堂下三人。

　　如此高贵不可一世之人，想必便是镜阁阁主——镜浮。

　　“这话是什么意思？”竹栖雨盯着堂上人慵懒的神色，不解地问。

　　“你要闯的镜阁，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不过浮云镜像。可镜中种种，镜光所映，一切皆为虚，又皆可为实，孰真孰假，不得而知。”
　　“我这个镜阁的主人，确是真真实实存在的，而我所掌管的名为镜阁的组织，也是真的。这座厅，叫作万镜厅，是我们镜阁的地旁。”

　　“那依阁主所言，世人该如何找到那不存在的镜阁？还有你这真实的镜阁，与不存在的镜阁又有何联系？”萧楚凌上前一步，试探地发问道。

　　“世人要闯那镜阁，无非是为磨练心性而来，最后结果如何，镜阁给出的一定是最正确，也是人最需要的答案。满月之日，月华明镜对照之时，便是镜阁开启之时。十日之后，便是十五，届时圆月当空，清辉所及，便是答案。”

　　高台金座，镜浮居高临下，脾睨大众，慢条斯理地把烟嘴递到嘴边，便见一缕细长的白烟正从斗钵处钻出，袅袅直上。

　　“而我的镜阁，会帮助来这里的每个人进入镜阁，寻找答案。”
　　“镜阁很大，劝你们先在此小住一段时日，十日后再去参与试炼。”说着，镜浮看向竹栖雨和解行雪，“那边二位，可以先到房里歇着了。”
　　“至于萧家的少主，不妨再同我好好谈谈建交事宜。”

　　夜幕降临，萧楚凌终于有了与镜浮单独交谈的机会。

　　只是苦于万镜厅的烛火似乎变得更加吝啬，厅内晦暗几乎不可视物。此时镜浮就坐在她对面，她却难以看清对方的面容，不禁有些汗颜。

　　萧楚凌可清楚地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眼前镜浮的影子似乎有所动作。

　　片刻后，两人面前便分别放置上两罐棋子。萧楚凌面前的那罐发荧荧蓝光，镜浮的那罐则发幽幽紫光。

　　“我这夜明珠做的棋子，如何？”镜浮调笑的声音里颇具得意，“蓝子先行，萧少主，请。”

　　萧楚凌从罐中拈起一枚蓝子，夹于中指和食指间，手感的确和普通的黑白子有所不同。蓝子靠近棋盘，荧光瞬间明亮了整面棋盘上的网格。

　　落子，玉叩良木，脆声回响。

　　“据我们萧家所知，镜阁专修莱月国幻术，功法独特，实力强劲；再说今日这一见，不论是那金座椅，还是阁主这身金银华锦，或是这夜明珠做的棋子，皆可见你镜阁财力雄厚。单凭这两点，镜阁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绝对不低。”
　　“但大抵是因幻术的特殊性，尽管要闯镜阁的人总是接踵而至，你这助人的镜阁却依然颇受人忌惮。”

　　“闯镜阁的那群人不是总说，修幻术的都是疯子。可若没有我们这群‘疯子’，单凭他们怕是连镜阁的门都碰不着。”镜浮随之执子落盘，语间似有讥讽，“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这算不算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萧楚凌不动声色，又叩一子，说：“今我萧家有意与镜阁建交，此举于萧家可多结一友，拓势于西域；于镜阁可扬名于中原，地位、声望只增不减，忌惮镜阁之人亦可少之。此乃双赢，实在难得，阁主意下如何？”

　　“入镜阁的人，有谁不是慕名而来，况且镜阁本就隐世，何须再扬名中原？除此，镜阁又何故与萧家建交？”镜浮似是有意刁难，不以为意道，“我先声明，若萧家是想借镜阁的势力伸手西域，那这盘棋便不必再下下去了。”
　　“表面上维持着世家的骄矜贵态，暗中却是尔虞我诈，为争权夺势而不择手段，还非得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惺惺作态，世家不都是如此么？”
　　“所以，你们世家的那套，最好不要在镜阁面前摆弄，我不喜欢，镜阁也不是你们的垫脚石。”

　　“阁主莫不是搞错了？想入镜阁，慕的是另一座镜阁的名声，而非你的这座镜阁。”萧楚凌一针见血，毫不留情道。
　　“中原武林，六大世家，哪一个不是声名远扬，谁人不是趋之若鹜？便以我萧家为例，怎么说也是江湖公认的六大世家之首，兴盛的最久，手段也最多。可萧家能恒久不败，靠的就是这些手段，其中不乏各种阳谋或是阴谋诡计。”
　　“你不喜的世家作风，我们却必须依此稳固根基。可以说，萧家今日的地位，是一代又一代萧家子弟，咬牙切齿，前仆后继，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争出来的。”
　　“出身于淤泥，谁人可不染？你镜阁想独善其身，又能走多远？”
　　“你不喜世家作风，又为何今日与我下这盘棋？”
　　“我猜，是因为你既不想与世家为伍，又苦于镜阁势力日益消减，孤立无援，希望寻得一方庇护。”

　　萧楚凌步步紧逼，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有些头晕脑胀，便才落了话。

　　镜浮并未言语，将一枚棋子摩挲于掌中，喜怒不形于色。

　　良久，棋子入局，叩棋之声破了长久的沉寂。

　　“你说的，并无错处。”镜浮明明是在警告她，语气却出奇的轻松和平静，甚至认同了她，“可是，萧楚凌，在我的地旁，你最好别太盛气凌人了。”

　　不论是在棋盘上，还是在这场谈话中，萧楚凌都占尽上风。

　　她此时便可展现出身为天之骄女的倨傲，实在锋芒毕露。

　　“萧楚凌的凌，就是盛气凌人的凌。我是萧家少主，萧氏翘楚，占尽上风之时，我就有十足的把握，盛气凌人一点又何妨？”

　　话落，最后一子敲定，便是不留余地的绝杀。

　　这局，是萧楚凌胜了。

　　“关于建交一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阁主好自为之吧。”
　　“更深露重，我先告辞了。”

　　说罢，萧楚凌起身走到门口，推门，门外是浓黑如墨的夜色，一瞬将她吞没。

　　风雪归途，只当平常。

　　…

　　弦月当空，月华转影，洒落于深林密谷的黑桦翠松，洒落于青霜白雪的林间小道。曲径通幽，峰回路转，耳畔冬风冷冽，隐隐可闻山涧奔流之声。

　　月冷风清，泉声清越，剑鸣铮然。

　　泠泉月下，树影摇曳，人影婆娑，剑影斑驳陆离——两个执剑而舞的少年，剑下生风，剑花怒绽，携风之刃，锐不可当。颇是一番意气风发的姿态。

　　“解行雪，进步挺快啊。”竹栖雨收势，烟雨平生背在身后，“考不考虑与我一同入镜阁？”

　　解行雪微怔，月光润去他的冷硬，显出几分柔和。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好，我也想看看这神秘兮兮的镜阁，究竟是何方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