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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今夕已欢别(2) ...

  •   顾子夜奇道:“名字不都是爹妈取的吗?难道他的名字还有什么讲究?”

      陆明山道:“他的还真不是爹妈取的。王忱本是王氏旁支,父母早逝,王导就将其收养,给他取名王忱。他的名‘忱’、字‘少章’,都是王导所取,与王导亲生儿子是一辈。

      “王导初时收养王忱,不过怜他孤幼无依,哪知长到七八岁,发现他聪明过人,就悉心栽培。王忱跟着王导学习治国理政之策,慢慢在事务中展露才能,王导也逐渐委以重任。不到二十岁,就当上了诸卿之一的少府。虽是仰仗了王家,但也是靠个人才能。”

      顾子夜听到王忱自幼没了父母,心下微生怜意:“啊,原来他身世这般凄苦。”却忘了对方仍是高门贵养,聚精会神地听着。

      陆明山道:“我在诗会之时,暗中观察他们这几人,其中前面四位果如传言一般。只有王忱,号称才华京辇第一,是去年会稽诗会的头魁,但联了七八句就走了。一如朝廷中人所评的年少老成,喜怒不形于色。”

      顾子夜道:“他不大爱人多的地方,早走是因为去年拿过了,所以不在乎。”她想到对方说这话时的语气,努了努小嘴,刚才的怜惜之情散了大半。

      陆明山道:“是么?我看他一开始不怎么说话,从山上回来以后,倒是活跃得多。”

      顾子夜吐了吐舌头,“他在林中叫出我的名字后就走啦!好在没揭下我面纱。你看他有没有看穿我的真面目?”

      陆明山道:“难说。但昨日会饮,是双方长老为考量家世人品。林中之事,不必太过介怀。他有没有认出你身份,于最后并无影响。”提到联姻,二人一时不语,心下都是明了。琅琊王氏盛极至此,南北联姻也是冲着王导的名头联的,婚许双方多由王导选取定夺,从无意外。

      过了片刻,陆明山道:“我还听过他一件事。”

      顾子夜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陆明山道:“王忱。”

      顾子夜思绪被拉扯回来,道:“什么事这般神秘?快快说来!”

      陆明山道:“据说王忱年少之时,荤素不忌。也常与人到青楼喝花酒,加上同僚应酬,次数甚频。长到十八岁,在风月场中,结识了一位风尘女子。”

      顾子夜吃了一惊,只听陆明山续道:“大伙儿本以为只是逢场作戏,哪知有一日,这个女子竟持着信物找上门来,声称自己与王忱情投意合,两心相许。要王家认她做了媳妇。”

      “王家自然不肯。以琅琊王氏的门阀地位、王忱的才能前途,寻常闺秀尚且看不上眼,又岂能娶一个青楼女子做妻当妾?何况喝花酒暗取王忱身上物件,此等心机,亦非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人,更加绝无可能。

      “但谁都没想到这个青楼女子甚有手段,不知怎么竟让王忱应了她荒唐要求,连王导劝阻也不住。他给了个小妾名分,放到近郊的别院,却再也不去碰她。因此王忱时至今日,尚未有妻,却有个出身烟花之地的小妾。

      “也因着这层关系,京辇高门女子大多不愿再与王忱往来,王忱却自始至终未对此事说什么。

      “市井于那青楼女子的猜测就更多了。有人说她也许媚术超群,引得王忱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三魂失了七魄;有人说她或是握住了王忱致命把柄,让他不得不从;有人说她可能有甚冤情,于是想法攀附豪门,以求重见天日,王忱乃是仗义出手;有人道她也许胜在通情达意,是王少章的灵魂伴侣解语人。种种说法,不尽相同。

      “而那女子过了一年多后就在别院抑郁而终。死因是甚,当初为何能进门,至今无人知晓。”

      顾子夜道:“那有没有可能那女子美绝人寰呢?”

      陆明山笑道:“不晓得。但我虽未见,却也知她定非天仙大美人。”

      顾子夜道:“为什么?”

      陆明山道:“要是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想必长得不怎么样。”顾子夜似懂非懂。

      陆明山又道:“时间久了,谈论此事的人渐渐变少。大家都道,也许王忱与那青楼女子是真爱,才会不顾世俗眼光、门第阻绝、声名堕落,执意纳一个身心均不洁的女子为妾。

      “此事虽是如此收场,但王忱也被王导训诫了一顿,自此收心敛性,潜心读书,不再踏入烟花之地。”

      顾子夜道:“对那些传言他就没否认过么?”当今门阀之见甚重,她虽然一贯不看重出身,但听陆明山转述,此女并非善类,想到王忱那副矜贵冷淡的模样,心中实是难以将两人联系起来。

      陆明山道:“从未。”他顿了一顿,道,“从这件事也可以看出,王忱不仅颇有政治才能,性格也极隐忍亦有主见。他决定的事,便是万人反对也要办到;他执意娶谁,连王导也不能拂逆他意。”

      如此倾谈了半日,晚饭时分,她与父亲一道用膳,顾众忽道:“明山过来找你了?”

      顾子夜回道:“是,我们一向爱一道玩耍。”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

      顾众道:“我见你那日宴会上与明山举止有异,越过常礼。你们虽是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但你已行过及笄之礼,男女有别的道理,应当时时记在心头。”

      顾子夜听他话里意思,隐约似是要让自己与陆明山保持距离,待要详询,顾众却已低下头,一如平时般,不动声色地吃起饭菜,面无多余表情,不再说话。她的问话也就哽在喉中。

      翌日清晨,在梳妆铜镜下发现遗在东房小隔间的胭脂,心里一惊,暗暗吐了吐舌头,知道她和陆明山私下密谋之事已经被顾众知晓。

      当晚在厅里吃饭,她不言不语,轻手轻脚,十足淑女作派,比她父亲平日还要安静几分。就怕顾众问起此事。好在顾众没提,她暗暗捏了把汗。平安度过,心里又寻思顾众如何得知。

      又过了几日,顾众又到外面忙活,此事便自揭了过去。顾子夜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苦于找不到由头问起,颇感懊恼,偶然心念一动:我在画斑时其他家的姐姐都已经走了,难道……难道……阿爹竟然是从僧人处得知的么?但既然已经暗示了我,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和陆二?”

      这日在廊庑下观鱼,池中红鲤嬉戏,顾子夜正玩得入港,笑逐颜开,婢女通传,说建康有人传旨,父亲已在前院等候。她赶到前院,只见站着个高冠彩饰的宫人,忙撩起裙摆,和父亲跪下接旨。

      只听宫人展开皇诏宣读道:“顾氏有女,温婉淑慎,蕙质纨心。”

      顾子夜心想:“这道圣旨是给我的么?但几日前才和北士聚过,我那表现可称不上‘温婉淑慎’。不会是因为后来饮酒时说话少吧?”

      “玉想琼思,虚室生白……”

      她又心道:“我那日除了在林中和王氏兄弟争吵,话也没说得几句,你们是如何看出‘玉想琼思’的?总不能是王氏兄弟这么觉得吧?可爱妄言。”

      “仙姿玉貌,般般入画……”

      又心道:“这就更加无从说起了。我本来是待画成丑八怪的,即便是听我说话的王氏兄弟,他们也未见我‘仙姿玉貌’,只是穿着破烂裙子的蒙面人罢了。”

      “……特许尔与王氏子王忱少章良辰吉日,结为姻亲,鸾凤和鸣,鸿案相庄。钦此。”

      顾子夜心里正自大批圣旨胡说八道,听他念到最后一句,脑袋上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打得她眼冒金星,嗡嗡作响,心里直想:“我和王少章?”

      宣读完毕,宫人笑吟吟地道:“顾广武,恭喜贺喜。你家养了个好女儿。令嫒在曲水饮宴动静得宜,颇得王家郎之心。联姻之事,还是王少府破天荒指名呢!”

      顾众表情不多的脸上淡淡喜悦,显是欢喜之极,向宫人千道万谢。

      待宫人走后,顾子夜道:“阿耶,联姻之事大有古怪,我与那王少章在宴会上一句话也没说……”顾众斥道:“你还有脸说,当我还不知道你们私下的把戏么?”板起脸,“你三月三去水边饮宴时,为什么特意用白纱蒙了脸?是感染风寒么?”

      顾子夜这几天正为此事忐忑发愁,他这一提起,顿时心虚,道:“我落水之后总觉身子不舒服,多作防备总是无错。”

      顾众呵斥道:“一派胡言!”

      他拿出威严模样,顾子夜不敢再作声,双膝跪地,等他责骂。满心有话说不出,泪珠儿在眼中滚来滚去。

      顾众道:“王公子当晚宴会散后,就以求亲者的口吻,问你的字。又说在林中取字时见有一女,自称窈窈,风姿肖似。她手有红渍,身上并未见,后来拿字画上的同色划痕问过他族兄王津,此种暗红乃是特调,你又以白纱蒙面,想来当是用此红画在脸上。我得他提醒,才知你们竟如此胡闹!”

      顾子夜一呆,“他看出我来了?”

      顾众“哼”了一声,“你当王氏小辈第一人是浪得虚名么?这点伎俩岂能瞒得过他?”又道,“这种鬼主意,你想不出,应是明山教你的了?”

      顾子夜急道:“这可不关他的事,虽是他的主意,但他是见女儿为联姻之事愁恼,才想出这计策。”

      顾众黑起脸:“要不是王公子告知,我还不知道,王公子不仅未做追究,还请陛下下旨赐婚,准许联姻之事。足见为人端方,行事厚道。”

      顾子夜心道:“与风尘女子牵扯不清,他又能是什么好人?这人可真会蒙骗长辈。连阿爹也上了他花言巧语的当。”不及据此反驳,道:“那陆二……”

      顾众道:“他也收到联姻旨意,另有安排,你不必多虑。”

      俯视见顾子夜双目含泪,心中一软,又硬起心肠,道:“带来的迎亲队在城内馆舍下榻,车马嫁妆都已齐备,过几日就随着去建康罢!”转身拂袖而去。

      顾子夜听得此事无回转,只觉脑袋晕晕乎乎,昏昏沉沉,一路脚踩棉花似的回到绣房内。

      走过妆镜台,瞥见那盒用来画斑的胭脂,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拿起来,凝视了一会,心里想:“王少章为什么要请皇帝赐旨联姻?他又不在意南方仕女?我那天明明扮作了又丑又狼狈,也被他一眼看穿,他都不怪么?”

      左思右想,到案边写了一封信,陈明实情、问策求计,托婢女小桃给陆明山送去。

      当晚在帷幕中入寐时,闭上眼沉沉浮浮尽是一张目若粲星的脸。有时见他脸带笑意,对自己说“顾盼江南无春色,偶听子夜四时歌”,有时神色捉摸不定,说“窈窈姑娘,礼尚往来,可否也将身份告知我们?”一时又是父亲说“王公子知你如此,却未做追究,还请旨赐婚。”她也随着时而嘴角微笑,时而着恼含羞,时而幽愁暗生。

      这一夜月光如水,她思潮如涌,辗转反侧,生平第一次因心事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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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今夕已欢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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