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许琳琅》花间狸奴

14、丹华粲罗星（1）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轱辘在青石板的道路上磕了一下，只听前方吁地一声，停了下来。顾子夜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到了么？”

　　王忱道：“到城门了。”顾子夜探出头来，只见城门口两个守卫，王忱出示了一下腰牌。守门的见到，赶忙放车过去了。

　　顾子夜见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往城南方向而去，心里想：“我听闻大名鼎鼎的乌衣巷就在建康城南，王忱这是要带我去乌衣巷么？”

　　转头看向王忱，待要问他，却看他也将目光转了过来，两人眼眸对上.，顾子夜脸上一烧，低下头，登时忘了要说什么。

　　她生平第一次与不甚相熟的男子独处一室，略感些许不自在，微微挪动了几下位置，终于坐定，绞尽脑汁想些话儿缓解尴尬，但她平日对着陌生人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对着王忱想要开口，却头脑空白，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有些赧然地绕回了方才的案子。

　　王忱正色道：“窈窈姑娘，我此番前来，搭救你是为公也是为私。为公是因真凶未明，卢廷尉没证据就擅自将你扣下，是为办案不严；为私是因你是我王家未过门的妻子，你的清白关系琅琊王氏的脸面。但盼你明白两件事。”

　　顾子夜听他突然语气转肃，不禁也跟着坐直身子，问道：“哪两件？”

　　王忱道：“第一件，是你尚未洗脱嫌疑。”

　　顾子夜万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怔了一怔：“这是什么话？我既然还有嫌疑，你方才又对卢廷尉说我没有。”

　　王忱道：“事急从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要不这么说，卢廷尉也不肯放人。他要是咬定唯有你有杀人机会，你确实无从辩起。但是，”他摇了摇头，“我说你取不到条帛，那也不准确。”

　　“若要放于横梁之处，别人见不到但你可以取。顾姑娘会轻身术，虽然我不知道你哪里学来，但那天我和王平都见到了。”他看了一眼顾子夜，“不过这个可能性太小。本来大婚之际去杀人就不大说得通，单你一个涉世未深又形单影只的姑娘家，想不露声色地做成这桩谁也看不到的杀人案，难于登天。吴郡顾氏一向想与有权有势的北方士族结交，也不会想要破坏这桩联姻。”

　　顾子夜松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王忱道：“我少时带你要回我府上，这段时间你就暂且住旁边的别院。但是你未全然翻案，卢廷尉今晚吃了亏，也不肯轻易放过，还请窈窈姑娘在府里少些招风惹雨和干出些稀奇古怪、招人话柄的事。”

　　顾子夜哦了一声，努努小嘴：“我还没进府呢，你就先管上了。”又道，“你说两件，第二件事是什么？”

　　王忱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些许着恼的神色：“这第二件，是我当日并未向圣上请旨赐婚。”

　　两件事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顾子夜樱唇微张，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王忱见她又愣住，后背往车窗一靠，语气放缓和：“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顾子夜道：“你没有请旨，那为何……”

　　王忱道：“你是想说你当日有接到联姻之旨是么？”

　　顾子夜点点头。

　　王忱道：“我也是后来方知。本来曲水亭饮宴，我以为之后不会再有缘相会。岂料有一日下朝，圣上笑吟吟地过来跟我商讨与吴中豪族相交一事，说到兴处，冷不防问我，上巳节南北会饮，是否有相中的女郎。”

　　顾子夜道：“你怎么说？”

　　王忱道：“我只当是他一时好奇，也不以为意。便说吴郡诸仕女皆品貌上佳，只是我现下尚无意婚娶。但随后几天，从太子殿下口中获悉，才知联姻名单上有我。按太子殿下的说法，京中尚未缔姻的男子中，属我为上上选，事关南北联姻，难以推拒，因此便这么定下了。”

　　“至于我与你之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来。”

　　“今晚有人送那条素帛过来，告知我宫中之变，我也不及解释其他，就先到便殿了。”

　　“只不过……”他点漆般的眼睛凝视了顾子夜一会，“每次见面皆是如此窘迫情形，不知道该当说是王忱唐突，还是顾姑娘的造化。”

　　他的话说完，两人又是相对无言。寂静的夜里，只听得马蹄得得疾驰的声音。

　　顾子夜被他盯得蜷缩了一会，听完其中弯弯绕绕，努力咀嚼他的话：“所以不是你的主意么？那我岂不是……”她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啊，原来我既被人拖入凶杀案，脱不了干系，又要嫁与本无意迎娶我的男子，我……”

　　她想到这里，登时一惊。其时女子甚重名节，此时所遇，都是置她于无颜见人的大事。她今年才过十六，自幼生于世家大族，受尽父母宠爱，年纪既轻，经历又浅，从未遇过如此凶事。

　　她茫然地失神坐了一会，见王忱也在看她，忍不住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心里有凶手人选了么？查明真相之后又打算怎么办？”

　　王忱道：“下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变数呢，哪里说得到以后。”

　　顾子夜想起之前闲谈时陆明山对她说的话——“王忱为人年少老成，性格颇为隐忍有主见。他若要执意迎娶某人亦或拒婚，连王导也不能拂逆其意。”

　　这番话不知道怎么今夜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她鬼使神差地道：“既然不是你的主意，现在不过是事急从权，那之后呢，婚姻之事还作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