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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7 新的开始 ...

  •     奋力走到一个人身边,奋力想要沾到他身上散发的光,以为这样便是找到了属于她的天堂。

      也未曾料想,这个人竟也是从腥风血雨的的地狱爬出来的。

      当初那么干干净净出现在自己面前,背后竟埋藏了这样一段难以忘却的过去。只要看得到易安的时候,他都是那么平静那么稳定,可每天夜里,他该如何压得下一次次的回忆反噬。

      自己都一身伤正汩汩滋着血呢,还过来去拯救另一个人的悲剧,治愈另一人暗淡的人生。

      所以,所以?

      所以没有这段过去,还有她赵其吗?如果易安是个正常的富家子弟,不被沉痛的遗憾束缚着手脚,摁着他的脑袋逼他敏感地捕捉到每个和林暖微遭遇相似的人的话。

      她赵其还入得了易安的眼吗?

      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关切,所有的袒护,所有的亲密,所有的一切……都是拜那个死去的灵魂所赐吗?透过赵其本人,他所触摸到的,是对另一个人的愧疚补偿吗?

      这一场纠缠中,她赵其,究竟是不是以一个实实在在的完整的人的形态出现的呢?

      她没有林暖微漂亮,没有林暖微聪慧,甚至也没有林暖微善良。

      怎么说,她都是个差劲的平替。

      所以易安,你那双眼睛透过我,看的是哪一张脸呢?

      你的双手抱得我连呼吸都滚烫,你拥抱的又是哪一个相似的灵魂呢?

      难道谜底就要这样残忍地在她面前揭开,告诉她,她这样的人,能遇见易安,只不过是命运安排的巧合,走了运的捡漏罢了,是这样吗?

      一字一句不过都在敲碎她自己在心里建造的草屋,原来她一直得以庇佑的屋檐,是易安与另一个人在那个夏天早已建造好的城堡。

      如今故人已去,新人虽茫然称赞这城堡华丽万分,可一砖一瓦都永远会有故人的影子。

      她该诧异的,该错愕,该恍然大悟,该失望万分,该悲愤交加的。

      可以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所换来的机会,所换来的情感寄托,所换来的光明救赎,她有资格去挑拣吗?

      如果她是故事中的主角,那么矫情绝不是她的戏路,她没有拿到公主剧本。

      尽管她也痛苦过活,但即便浑浑噩噩她也还有路走,她脚下不至于踩空,再苦不过林暖微。

      太苦了。

      以鲜血争换来的光明的眷顾,她既然沾到了光,还求什么唯一呢?

      本就可以了,人已把丑陋的伤疤重新揭开给她看,赤裸裸的。他的那段岁月,开心的,痛苦的,每一刻都已印上赵其的视线了。

      现在她拥有完整的易安了。

      她想要避风港,想要一个精神的承重墙,想要心有所念。而他不过想弥补内心的缺口,终其不过也只是痛苦的逃犯罢了。

      原来我们都残破,原来我们最终还是一类人。

      原来我们都孤独。

      手忽然就不那么疼了。

      烟雾缭绕,易安说话间,已经抽了快半盒。

      猩红火星在黑暗中反复跳动,好像那故事里的希望,出现又破灭,反反复复,直到彻底熄灭。

      赵其咬着这第一根烟,没动,她沉浸于思绪中,烟灰积累很长,摇摇欲坠。

      易安伸手,摊开掌心,接下她掉落的烟灰。

      无论多么滚烫,无论多么肮脏,无论多么破败,他都接得住,他以后都接得住。

      他看得清了,黑暗中,他能看得清清楚楚:赵其的面庞,只有她自己。

      *

      赵前明从卧室里穿好衣服出来,到餐桌上拿早餐吃,夹起一个煎鸡蛋时,突然停住动作,想起什么来。

      “赵其哪去了?今天又不用我送?”

      何温英在厨房刷碗,闻言简直像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扯着唇角,将湿漉漉的盘子放到架子上,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又刺耳,跟她的嘲讽一样。

      “你怎么不等闺女死了再问?”

      赵前明稀疏的眉毛拧在一起:“你这是什么话!孩子哪去了?”

      “孩子两天晚上没回来了,咱家又不是几百几千平你找不见人?你个当爹的,昨天早晨没见孩子你都不问问就觉得她自己走了,”何温英说了一半,停顿住,语气上挑,轻飘飘的,“当爹的真轻松是吧,生和养都不用出力……”

      “得得得了!”

      赵前明懒得听何温英酸溜溜的阴阳怪气,不耐烦地打断,问:“跑哪去了,啊?你这当妈的怎么也不担心?”

      “呵,”何温英细眉一挑,拱火似的看向赵前明:“你还算生了个精明闺女知道吗?跑有钱人家住去了,那人家我看了,条件可行了,比咱家强一百倍,你撅腚干一辈子干不出人家一台车知道不?”

      “什么什么?!”

      赵前明普通惊雷乍起,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何温英:“你说什么话呢?闺女跑人家小伙子家里睡去了?他们是小孩吗?你怎么放得下心?”

      何温英眼白增多,纹了唇线的嘴扭曲成奇怪的弧度:“你别装了,装给谁看?你什么逼德行?赵其要是真跟那种人家的儿子好了,你连出面见个人家爹妈你都拿不出手,知道吗?”

      “你闺女知道追求好的,比她妈强多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多少沾点光,怎么都不比咱家强?”

      赵前明在原地干瞪眼,嘴唇嚅动着,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他坐下往嘴里塞吃的,临走时就对着何温英小声地“呸”一声。

      “势利眼。”

      “穷光蛋!”

      ………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下午,所有学校,单位都开始起假,小县城最大的商场喜乐汇成了大家的娱乐集聚地。

      商场一楼支了一大块场地举办“交换祝福”的活动。场地中央有个巨大的心形储纸盒,里面有折好的五颜六色的纸:千纸鹤,心形,花朵状。

      每个人可以领一张祝福纸,在上面写上你对别人的新年祝福,然后扔回祝福池里,同时每个人也有抓取一次的机会。

      茫茫人海,新年伊始,你会收到来自陌生人的真挚祝福。

      当然,也可以两人互相交换,买两个漂亮的交换瓶,自己DIY,将祝福纸塞进去,不能当着面打开瓶子。

      高馨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修身的长裙,勾勒出初成性感的曲线来。严冬寒风,为了美观,她的小香风外套在一堆羽绒服中非常显眼。

      她在活动现场处,朝着商场门口处抻着脖子眺望,焦急又期待。

      活动已经开始了,易安都没有来,他态度都那么缓和了,明明说过会考虑的。

      可是他还是没有来。

      耐心一点点耗尽,鞋跟一次次敲击地面,她将手中的红玫瑰扔到地上,抬脚踹得老远,殷红花瓣一路飘散。

      喜乐汇后身是英那河,冬天缺水,岸边都是灰棕色淤泥,河面结了一层薄冰。

      沿着河再往东,开发地界还没到那里,越走越安静。

      易安和赵其两人在河边的石砖路上,背对着那片热闹,牵着手慢慢散着步。

      少年依旧不知冷一般大敞着拉链,反倒是另一边的赵其被裹了个严实,帽子,口罩,易安的围巾,易安的外套。

      她昨天发了一天烧,今天早晨好不容易退下来,不顾易安的劝阻,就想出来散散步。

      在屋里和阴霾纠缠太累,她想出来透透气,也沾一点喜气,兴许就能好点了呢。

      前天下的雪还没有化,赵其小步踩在上面,冻得很硬,上面落了一层红色的鞭炮纸。

      她瞥一眼旁边人的衣服,突然就发现,见过易安以来,他的拉链就没有拉过。

      真的不冷吗?快零下十度,又有风。

      明明也没有坏掉。

      她挺住脚步,转到易安身前来,低头盯着他的衣服。

      易安将手里的烟拿远了些。

      “怎么了?”

      赵其没应声,只伸出右手抓住没有拉链的一端,左手要差劲一些,胳膊已经带着它到另一边来,手指却不太受控制,每动一下都连着伤口处,疼得她不得不缓一会儿。

      易安抓住她的胳膊,止住她。

      “我不冷。”

      赵其抽回胳膊,吃力地给他拉拉链,好几次都没怼进去。

      “你要是在装酷,那你迟早要感冒。”

      “……但是你要是在逞强,那我挨这一刀是不是没了意义。”

      易安不动了,低眸望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笨拙地给他拉上拉链,一直拉到头,靠近的左手小幅度地抖,单露出的那一双眼,似乎没了以往灰蒙蒙的感觉,终于清晰了一些。

      他把烟在桥边摁灭,扔进垃圾桶。

      路边有人用小推车卖花,都是玫瑰,各色的都有。

      赵其在车前挺住,微弯下腰认真地观赏些这些花。面前人开始推销,见是他们两个人来,手一直往红玫瑰那里指。

      她却略过去,伸向了一只白玫瑰。

      易安站在旁边,从兜里掏了零钱。

      赵其的手在白玫瑰花前停住,转而拿了旁边黑色喷色的渐变玫瑰。

      老板愣了一下,笑道:“你拿这个就一只,它叫黑骑士。”

      “黑骑士……”赵其跟着重复一遍,轻轻地笑了一下。

      易安伸手给钱,老板没等接到,前,先被赵其退了回去。

      “我给。”

      新年的花涨价,要二十块一只,赵其兜里只有两张二十块,手机坏了不能扫码,虽然里面也是没过百。

      可她给钱时没有犹豫。

      易安接到花在手里,情绪一直不太高的脸难得故作惊喜状:“哇,送我花?”

      赵其却是认真点头:“谢谢你来救我。”

      谢谢你的挺直的脊背。

      谢谢你的无限的温存。

      谢谢上天对她的眷顾。

      黑骑士,黑骑士,易安当然是骑士,但她不是公主,她也是骑士,她也要守护自己在乎的人。

      林暖微也是个勇敢的姑娘。

      她希望自己也可以。

      黑色的花也是花,命运给它烙印上什么痕迹,都不妨碍它是一朵艳丽的玫瑰,它都要肆意绽放,以最美的姿态。

      他们一直沿着河岸走,远处有已经破败废弃的船只,三两只孤零零被雾气埋没。赵其盯着这幅景象,视线慢慢模糊失焦,冰封的河面解冻流动,枯竭的岸边绿意葱茏,一只小船,两个人,悠悠远去,没有归期。

      “商场是不是有活动,我们可以去逛逛吗?”

      赵其回头看向喜乐汇的方向。

      易安想到那天下午高馨的话,本来出来散步刻意避开那里也是因为这个。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活动正办的热火朝天,人群围在许愿池附近拿出自己新年的第一份祝福,认真的样子像这份祝福真的有定性成真的魔力一样。

      赵其也好奇,直往活动中心走,快要接近人群时,后衣领突然被向后拉了一下,止住住她的脚步,顺着易安的目光看过去,她看到高馨的身影。

      她正拿着一张彩纸,抵在活动宣传墙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周围没有别人。

      赵其一瞬间就泄了气,怎么在这么开心的日子,还能遇见这么扫兴的人。

      她顿时就没了兴趣,准备绕开活动区找商场的出口方向。

      易安也跟着她走,一前一后,经过宣传墙后面,整个背对着活动,他拉住了赵其。

      随后到工作人员那里领了两张祝福纸和笔,塞一份到赵其手里。

      “干什么?”

      “我们也参与一下呗,你不想收到新年祝福吗?”

      “可是……”

      “来吧。”

      易安拉着赵其的胳膊到宣传墙后面,跟刚才那人一样,把纸摁在墙上写。

      赵其望着他认真的侧脸,望着他写在纸上的每个字都要停顿斟酌几秒的模样,望着因为工作人员给的笔质量一般,他写一会儿就要甩两下的模样。

      心这时就酸软一片了,什么也顾不得,在这充满仪式感的活动中,他们就这样没有仪式地参与一次。

      在高馨的对面,一墙之隔,一明一暗。或许笔尖划过的路径也正会落在对方的纸上。

      正义者在后,剥削者在前。

      但总有一天,正义者会走在万恶之前,也总会走到光明之处。给予万千同样挣扎于世俗带来的无端苦痛之中的人一些宽慰,告诉他们,痛苦不可耻,脆弱不可耻,万万不可放弃挣扎。

      一整年的最后一天下午,少年和少女回忆起最初的相见,回忆起无数次一起透过公交车窗看城市灯火,回忆起一起品尝过的每个酸涩瞬间。

      青春这样磕磕绊绊,幸好遇见了你。

      他们交换手中的祝福纸,纸上还留着彼此掌心的温度。一张纸不过轻如鸿毛,也沉甸甸地装着最热烈最真挚的祈愿。

      愿彼此安好的心太滚烫,漫天遍野地奔向余生的每一年去。

      少年说:新的一年,其,尽管向前走,向更远的未来走。

      少女说:重山不可止细水,我们的来日光明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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