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反斗柄》风辞谷

3、档案

　　小县城鸡毛蒜皮的事情多，却也捅不出天大的事，来这么两天，唐浩飞反而觉得日子比从前清闲。
　　虽说这两天也有一两顿不是正常时间吃的，但还能接受。
　　他被下调的理由是在上边得罪了人，单论这事，的确是真的，毕竟他就是个刚正不阿的性格，这个性格在都城那个环境里不太好活。
　　但得罪人是下调的理由，这件事却是假的。
　　他不知道上面为什么要整这一出，但听闻这事和百姓关系很大，他当然没有理由不接。
　　一路上，李警官开着车，似乎因为晚上能回家吃饭挺开心的。趁着这档口，唐浩飞找了个由头发问：
　　“刚刚有个殡仪馆员工和我说这里的警察他都认得，我们工作很常来这儿吗？”
　　“确实吧，毕竟这种地方事儿多，但一般优先派我和老周，就是周仁国，一起出警，我们比较对付这种……你说的是那个入殓的小姑娘？她人挺好的，怎么？”
　　李警官自己也有个儿子，感觉到了有什么苗头，顺嘴就问了一句。
　　“不是她，是个年轻的男人，叫文宇。”唐浩飞回答。
　　“他？那就难怪……”
　　听李警官嘟囔似地自言自语，唐浩飞觉得有可问的地方，便追加了一句：“他怎么了？”
　　“他啊……”
　　李警官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们县之前有个连环车祸不？上新闻了的，就四年前的事，一共死了十一个人，刚好清明节那天。”
　　唐浩飞本没在四年前听过这件事，但先前上边给自己的资料里重点标注的，于是神色一瞬间也严肃了些，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他知道，李警官也没有详细说明，只是有些沉重地说：
　　“那孩子是唯一活下来的，爹妈都在这里面死了……我们警局当时很关注这件事，这几年也没有人员变动，还走访过几次，他确实都认得人。”
　　唐浩飞眉头下意识一压，心情也有点不舒服：“那之后呢？”
　　“他那年刚好高考，据说平时成绩不算好，不过擦边上个大学倒没问题，但当年肯定就没工夫考了……后来说是去外地打拼了几年，最后应该是有父母的熟人托关系塞进殡仪馆了——你说这，哪有把孩子往这里塞的。”
　　李警官好像很不解，语气也没那么好了：“不过也是，这孩子性格变化挺大的，心理应该已经出问题了，不适合正常的工作。我和老周问过，他也没说话。”
　　“他以前应该胆子不大，现在看见很惨的遗体眼睛都不眨，变成这样……唉，我现在说话办事都也不怎么敢冲动，怕自己出事，我儿子也跟着毁了。”
　　唐浩飞直觉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下子也理不出来，只是默默地记着。
　　李警官说到动情处，语气更真切了：“对父母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多痛苦啊。你应该是燕京人吧，有时间还是回去看看父母，我给你顶班也行……”
　　唐浩飞闻言，只是笑笑：“谢谢李哥，不过没事，我也没有父母，过年过节我还能帮你们代班呢。”
　　听到这话，李警官心里一哆嗦，回想起刚刚的话，暗叫不好。
　　“那啥，我不太会说话，咳，就是……要不等会来我家吃饭，我老婆炖了鸡，我儿子刚放暑假回来，和你也差不多大……”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但见唐浩飞好像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反而还是很自然的模样，也没再自顾自说下去了。
　　“您别在意，我就是有点在意文宇那件事，我看他主动和我说话了，说不定是想交个朋友呢。”唐浩飞虽不擅长话术，但情商不低，知道该说点什么，“您有他联系方式吗？”
　　民警有时候为了接收反馈，会添加一些电话，李警官确实后来记过。他刚好有点愧疚，没想那么多，就把手机打开，让唐浩飞自己记了。
　　“这不算特别合规，别说出去，我就是想有可能的话，你劝劝他……你确实是个好同志啊。”
　　唐浩飞是一副正气和善的长相，周身气质也亲和，除了身材高大可能给人压迫感外，其他的条件都很能给人好感。李警官也觉得他和谁都应该处得来。
　　就是性格太正直了，其实不好往上升。
　　听着李警官一阵感慨，唐浩飞只是点了点头，越发觉得文宇此人疑点重重。
　　只是，也说不上来哪里真的有问题，只能慢慢探查。
　　他目前只能肯定一点：“精神可能有问题”是假的，文宇和他说话虽然说得很怪，但双眼理智清明，颇有条理。
　　而且文宇不像“坏人”。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是如此认为。
　　这个县的隐情，说不定能从对方嘴里问出来。
　　唐浩飞想到刚刚临走时，有个家属里的中年女人给自己塞东西，他觉得不对就没收。现在反应过来，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
　　晚上的葬礼，按照这里的习俗应该要停灵作法一晚，晚上再过去看看吧。
　　也看看能不能和这人搭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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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接就对了，啧啧，还有点谨慎。”
　　文宇用目光扫着那一群家属，听他们和殡仪馆负责人吵嚷要提前回去停灵作法，自言自语道。
　　他避开众人的视线，径直走到已经还原大半却被家属喝止后没有敛容的遗体旁，依旧能看出有些瘪的头颅上，老人的遗容不算安宁。
　　老人的遗体旁，摆放着一个木雕。
　　那似乎是一个佛像，虽是木质的，但上面能看到一层黑浆，卖相还不如盘出芽的核桃。
　　那女人刚刚给唐警官塞的，只怕是这个的翻版吧。不用猜也知道。
　　文宇看清后也不作停留，装作只是检查后便离开了当场。
　　晚上才是重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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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西邪，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地气灵脉汇集而岔分处，易利，易生事，易汇气，易养邪。
　　文宇也没想到，被师父带着走了大半华国，见过最邪的，竟是自己的家乡——倒也不算，父母其实都生在东北处，自己只是从小在这儿而已。
　　县城不大，单凭他的步力，也能从殡仪馆走回家，骑车就更不用说。旧年厂子分的平房，倒和这个暮气沉沉的县城很相配。
　　在家门口，他又看见了那条大狗——黑色的田园犬，缺了一只眼睛，看着很凶，淌口水，还缺了一只眼睛。
　　寻常动物都怕他，也只有这条狗敢在自己家门口转悠，确实是条凶狗。
　　他和它打了声招呼，开门进门，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肉，把还冻着的肉块丢在门口。
　　“等化冻了再吃。对了，别没事跑来这里，阴气重，死得快。”
　　文宇云淡风轻地好心提醒了一句，关上门，不再管它了。
　　他的衣服已经在工作的地方给换了，现在是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在夏天显得闷人，但对他来说毫无影响。他只是又好好洗了个手，打开了自己家作仓库的房子的门。
　　一开门，比屋内还要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奇怪物件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对。
　　如果换一个人来这里，只怕要把文宇认成什么黑巫师吧，或者说是什么邪道士——事实上也差不多。
　　本来他是不想管这件事的，但那老人死得惨，他到底有点不舒服。
　　况且，他再不收拾一下，只怕要养出些不得了的东西来。
　　近期的气变得越来越奇怪，也是为此才待在这里的——淮西，一面正，一面邪，气永而中冲，有象必由此，机现必由此。
　　师父之前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人已经死了，看不见这世间怎么变化。
　　文宇倒是很好奇，甚至隐约有些激动。
　　他想起今天那个姓唐的年轻警官，从他周身更是看见了异变的前兆。
　　他不擅长算，唯有等。
　　文宇拨弄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槐木手串，又把它推上了些，卡在自己的小臂上，蹲下身开始选今晚的材料。
　　选好了后，他随手就往包里一装，挂在门上，又回厨房给自己泡了个面。
　　其实蹭席按规矩也可以，但他根本不想和那家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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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佛的家，却请道教门路的人来驱，烧黄纸，难怪会吵得不可开交——加上遗产的事，确实容易动手。
　　文宇点了一根烟，在灵堂对门抽着。周围的人不少，都在看家属争执的热闹，他不算太显眼。
　　他抽烟很慢，平时也不太过肺，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正经抽，但现在这个事还不至于让他为难。
　　只是找机会接近那玩意有困难。
　　他眼睛稍稍眯了一些，一个呼吸间便开了灵视，眼神迅速锁定了那个被人挂在大佛像前的黑色佛像。
　　正专注着，却见一道金光把自己的视线一晃，竟差点晃没了他的灵视。
　　他皱眉转头，眼神一扫——
　　果然是之前那个姓唐的警察。
　　这么独特的命场，他也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百年难得一遇，也在这档口来这里了。
　　“唐警官，你也来看热闹？”文宇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和后面走来的这人并列。
　　“我叫唐浩飞，下了班就别叫警官了，随你叫。”唐浩飞笑着回答，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文宇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这时穿着一身便利的休闲服，站姿也不如下午那般板正，有种随性的模样。语气虽然还是一样亲和礼貌，但不知道为何，感觉整个人变得吊了郎当了一些。
　　“你名字怎么写的，生辰八字多少？”
　　文宇吐了口烟，把烟头摁墙上灭了，抽出纸包好后塞进口袋里。
　　唐浩飞觉得这人的问题和行为都挺奇怪，但也只是笑道：“你真是个算命的啊？”
　　“像吗？”文宇也笑了一声，只是没多少真情实感。
　　“更像捉鬼抓僵尸的道士。”唐浩飞不太正形地回答。
　　“对了一点，不过也就就一点点。”
　　文宇确实不会算命，所以也不关心这个人的生辰八字——对方的命格，自己开了眼一看便知。
　　好得太显眼了，令人嫉妒地好。
　　这命格，有人真想搞他，只怕自己先被查得手忙脚乱。所以他压根不可能是下被调。
　　就看对方知道多少了。
　　“浩瀚的浩，飞翔的飞——生辰八字真的不知道，我被人放孤儿院门口的，没人知道。”唐浩飞一摊手，说得很真诚。
　　哪有第二次见面就跟人说这个的？
　　文宇心里盘算了一下攻心的伎俩，但他也知道对方没说谎，心里的情感还是很诚实地被晃动了一下。
　　“行——唐浩飞，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肯定有那什么局的手笔。”文宇的目光落在那个灵堂上，语气无风无波，“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咱俩互不妨碍，或者只做点交易，你觉得呢？”
　　唐浩飞只觉得这个据说只有二十二的年轻人做派很老道，总觉得有些在意。
　　他不了解什么“局”什么的，嘴上也没正面回答：
　　“你不害人民群众，我为什么会管你？”
　　“害了的，你们也没管过吧。”
　　文宇冷笑一声，语气骤然变得不太对。
　　唐浩飞被呛得皱了下眉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虽然年轻，任职的地方也复杂，但好歹也是见过事的，觉得对方说得和实际情况相比太偏激了。
　　说不定和四年前那件事有关。
　　“要是有这种事，我帮你。”唐浩飞转过头，看着对方的侧脸，“我一定帮你。”
　　文宇没有动作，但神情明显一怔，又迅速遮掩过去：
　　“我自己处理过了。用不着你帮，小唐警官。”
　　文宇的语气缓和了些，但后句语调上扬，显得在讽刺人。
　　唐浩飞觉得这人真的挺奇怪的，但顺口只是道：“我比你大，叫小唐不太好吧。”
　　“有什么——”
　　文宇话落到一半，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我没说，你怎么确定你比我大的？”
　　唐浩飞倒是神态自若：
　　“李正心警官认得你，和我说的。”
　　文宇一愣，随后把眼神收了回去。
　　“你别那么警惕，我是五好青年，不是什么坏人。”唐浩飞想拍拍他的肩膀，但半路又觉得太早，识趣地把手放下。
　　“好吧，唐浩飞。”文宇往前走了一步，和他拉了一点距离，“我去办正事，你别妨碍，这总行了吧？”
　　“什么事？”唐浩飞自来熟地问。
　　“就是——”
　　文宇语气不变，却又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你猜对的那一点点的，其中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