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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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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省淮西县位于国北东部,夏日的温度似乎比周遭地区要稍低些。
这算是一件好事,但也没有好上多少,夏日该热还是热,人该上火就还是上火。
连殡仪馆这等生死大地都能吵起来。
李警官叹了口气——他在这里任职二十载,什么糟心窝的、狗屁倒灶的事都见过,也算是民警行当里的前辈了,但在这等地方吵架的事,他看多少次都觉得糟心。
“各位先停一停。”李警官操着一口淮西县的方言口音劝道,抬手就把一个还欲上前推搡的中年女人拦下来,“死者为重……诶,你怎么回事!”
见对面一个身材雄壮的壮年男子正欲动手,李警官立刻神色一正,嗓门也放大了不少,二十多年老警察的架势让周遭都安静了不少。
他历经世道,知道这人是带头的,搞不定这个人今日就没办法收场了。
李警官往旁边使了个眼色,神色严肃道:“小唐,你帮忙给他劝劝。”
话音刚落,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就接上了。刚安抚完员工顺带了解了情况的年轻警员往人群中心走了几步,笑着用挺标准的普通话劝道:
“好好说话,别动手。”
那男人正不服着,见人还拦,便怒目而视,张口就是一句地道的脏话。
但他刚看清对方的模样,嘴脏到一半就停住了。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警察站在身前,比他这个国北壮汉还要高出大半个头,二十余岁年轻的脸上表情和善,周身却有一种不容轻视的气势。
男人平时也比较横,又吃准了人民警察的好脾气,耍泼打赖的事也不是没干过。但这个年轻警察模样陌生,不知脾性,偏生警服下有副不好惹的身材,吃软怕硬的人看一眼就知道要软和下来。
他嘟囔了一下,说:“反正你们得评理!不然老……我告你们!”
“当然会好好评理,但你们得先说明白事。”年轻的警察回答。
他高大的身子一立,周围的人群都静了。李警官见目的达到,给自己的同事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轻易开口。
这姓唐的警察是昨天才调来的,听说还是得罪了人被生生从都城下放。李警官虽不至于因为这个瞧不起人,但他也猜到几分这人年轻不通世故,还不能主持局面。
淮西县的方言并不难懂,和普通话差别不算极大,连外地人都听得懂,只用普通话交涉却也不好,因此还得他这个本地老油条来。
不过这小唐还有点用处,这些在棺材前为遗产吵起来的不孝子孙们没一个敢叫嚷了,只是你一言我一语,用言语暗中推搡起来。
有几个被打的,原地就开始卖惨撒泼,互相指责,听着就让人头疼。
李警官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只是批评教育了一番,嗓子就快要冒烟了。
稍微做了调解安排,问明白了情况,见没出什么大事,倒也不好在老人葬礼的日子把人家的子孙请进局子,最后还是当场和解了事。
之后再出什么事情,他们警察也不好干预了,只能让他们口头保证不要再犯,吵归吵闹归闹,别打人把警察叫过来。
唉,连场地都给砸成这样,也不知道老人死后在地下寒不寒心呐。
李警官算不上封建迷信,却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等家属各干各的事,准备把葬礼仪式时间推后一点,就向自己的同事说:
“唐浩飞……是吧,没见过这种事吧?习惯就好——也不是,你还能再努把劲的,也别就甘心天天跟这档子事混了。”
他听说这人以前是刑警,虽然消息真实度也不敢保证,但又有几个优秀年轻的警官甘愿待在这个年轻人都巴不得飞走的小县城呢?心里肯定不甘心。
唐浩飞只是点点头,没多说话,目光却飘到了被砸了一半的花圈列中。
李警官摇摇头,心里想自己是多话了,哪能在人面前说起伤心事呢,看这孩子,平时还挺积极的,都不说话了。
他刚想打个电话,告诉自己老婆晚上能回家吃饭,就听见旁边的年轻警察开口:
“我去帮个忙。”
李警官拨通电话,挥了挥手让人自己去就是,人民警察好心也是一种工作,不耽误事。
唐浩飞见他同意,转身往一片狼藉的会场走,半路和刚安慰过的被家属骂哭的年轻入殓师小姑娘说了两句,很顺利地接到了自己的活。
他刚来两天,还不是很熟悉这种工作。但顺手帮忙肯定在人民警察的工作内,这是占理的,倒不会被对方拦。
这里的民警和自己之前在队里看的纪录片里的有差别,都是中年面孔,也没有什么积极性,偶尔说点什么都是讳莫如深的模样,李警官算是最好的那一批了。
这里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上边又不说清楚,只叫自己调查着上报,挺奇怪。
他很轻松地单手扶起了一个花圈,刚要给它立正放好,却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人一直盯着自己。
——这是一种很清晰明确的直觉,一个人正不算友好地盯着自己,这目光不让自己感到危险,却让身上流过一种凉意,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让人很难受。
他天生直觉敏锐,因此能确定有个人看了他好几秒——甚至从他刚踏入这里就能微妙地感觉到间断的视线,只是现在更清晰而已。
唐浩飞稳稳地扶好花圈,确认它不倒了,才回头看向那个人。
果然,有一个穿着工作制服的年轻男子正在棺前已经整理好的摆设前站着,目光刚好和自己相触。
唐浩飞虽暗暗感觉奇怪,面上却笑了一下,说:“辛苦了。”
那个青年没接话,也没点头,只是“嗯”了一声。
随后,青年向自己走了过来,或者说其实是朝着这里的花圈。
等他走近,唐浩飞才完全看清这人的模样:身材高瘦,至少有一米八的样子,头发有点乱,似乎不常修剪,但整个人看上去算干净整洁,相貌平平,却有种独特的气质。
这气质也不算奇怪,只是有点散漫和生人勿近的混合感,总的来说是不太好惹的感觉,还有些阴沉,这种气质放在普通殡仪馆员工的身上有点违和。
殡仪馆这种地方,虽和死亡很近,听着吓人,但因为生死大事的缘故,就算是年轻人也会显得稳重谨慎,又因为家属情绪容易激动而生出一些安慰人的本领。
况且就算是天天住在殡仪馆,人也不至于如此阴沉,何况这人年龄和自己相仿,最多不过大学毕业的年纪。
等青年走到旁边,一言不发地干起活来时,唐浩飞优秀的视力成功瞥到了他胸牌上的名字:
文宇。
唐浩飞把这个人名字有备无患地记在心里,假装自己没在意似的,继续帮忙整理被扯乱扯坏的摆件。
但不过几秒,他便听见旁边这个人突兀开口:
“新来的?”
那声音无风无波,也没有夹带礼貌的寒喧,听着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但唐浩飞还是点了点头:
“对,你怎么知道?”
“这里的警察我都见过。”文宇说,“你也不像会来这儿的人物,下放?”
说得好像你总去局子蹲着一样。
唐浩飞在心里吐槽了一声,却也没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因此还是回答道:“差不多。”
“不像啊。”文宇自顾自地说。
他这话让唐浩飞觉得奇怪,总觉得这人有点神神叨叨的,更可疑了,但他的确没有觉得对方有什么恶意——要知道他的直觉可是一眼能锁中嫌犯,某种意义上已经有点玄乎了。可这时他的确没觉得对方想干什么。
“姓唐,对吧。唐警官。”文宇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口,最后又补上一句,“初来乍到,别到处乱晃。”
这都什么事啊。唐浩飞被对方这一通谜语搞得有点奇怪,但这话听起来意外地没有威胁人的感觉,他也没生气,反而记住了这话,点了点头。
但文宇这个人绝对藏事,说不定就是淮西县各种事的突破口,他只能谨慎对待。
可能是见他好脾气,文宇的语气也缓和了一点:
“你事办完了就赶紧走吧,这里不缺人手。”
明显赶人的话就和“别添乱”没什么区别,可唐浩飞依旧没感觉这人怎么恶劣,他也觉得奇怪,干脆答应了一声,回答:
“行,你们小心点,那堆人不好惹的。”
“——我当然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浩飞似乎听见了对方一声冷笑,下一秒却见那人转头就走,也没好再说什么。
“任何情况不对都要记录上报……吗。”
唐浩飞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又看了一眼那个背影,最后决定先观察一阵子。
还一团迷雾,视情况,看看要不要进行接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