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穆承

9、第 9 章

　　第二天，昨晚是徐乐正这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他睁开眼，看到祝晴穿着睡衣，坐在床头，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正在远程办公。屏幕发出的弱光打在祝晴的脸上，祝晴的五官很硬朗，线条流畅。当他专注一件事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拒人千里之外。
　　祝晴还没察觉他已经醒了，他假装调整睡姿，抱住了祝晴的腰，把脸贴着他。徐乐正并不瘦弱，他的手臂看起来很有力，皮肤光滑润泽。
　　祝晴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将电脑放到床头柜。躺下才发现，徐乐正睁着眼睛在看他。他是标准的桃花眼，眼神清澈柔和。祝晴完成了一件想了很久的事，在每天醒来，亲吻他的额头。
　　徐乐正在这几年写了好几本日记，企图梳理一遍他跟祝晴的感情。但写到最后却越写越乱，毫无条理。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三年祝晴要这样做。就在昨天，他突然想通了。祝晴一直在等的，不过是，他主动迈出第一步。
　　这段感情，他开窍得更晚，顾虑得更多。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同性恋，在高中遇到祝晴之前，他暗恋过初三的女班长。他爱他的家人，也发自内心地喜欢成长的小镇，所以他时时刻刻担心家人的看法，担心着小镇的流言蜚语。
　　在祝晴毫不留情地撕破了作为朋友的伪装时，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他甚至无法想象两个男性……接吻。但是他是祝晴，他完全做不到放下他。他自我煎熬了三年，期待着祝晴对他伸出援手。祝晴没有拉他，也不能拉他。这是他的人生，他只能自己做决定。如果他永远不踏出这一步，有可能，这一生，他们就将擦肩而过。
　　徐乐正不舍得。

　　“你在想什么？”祝晴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我在想，我们的词汇是多么的贫瘠。无法准确地表达我们内心的感情，而常常词不达意。阿晴，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爱你。我无法跟除了你之外的人做这些事情。你让我发觉孤独并非难以忍受。跟你一起老去，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图图日记】这几天有意识地避开了周朗熙，我看到他就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见他的时候反而总是想着他。我特地咨询了吱吱，吱吱说我可能对他有点异性之情。她说我之所以感觉怪怪的，是因为我终于意识到了他是一个异性？吱吱最近还是很忙，她说她经常要去学生家里监督他学习。唉，心疼她，吱吱几乎把大学里所有的娱乐时间都用来兼职。最近一次看到周朗熙的时候，我第一次发觉，他还挺好看的，身材也很好。当时他跟他的舍友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起来简直是标准的阳光美少年！唉，他发信息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也慢慢地不找我聊天了。

　　第二天，黄琴马的宿舍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舍友刘瑜很生气地跟舍友张晓璇吵了起来。起先是，早上十一点左右，张晓璇问刘瑜可不可以不要敲键盘那么大声。刘瑜彻底爆炸了。刘瑜是北方妹子，165的身高，头发染了漂亮的暗红色。人平时大大咧咧的，脾气很好，遇事也不计较。但这次她真的很生气。
　　她“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拖着椅子发出“咔啦”的刺耳声，直接吓了张晓璇一跳。张晓璇还没说话，刘瑜就噼里啪啦地骂她
　　“你要是有病就赶紧去医院看看可以吗？”
　　“不要天天在宿舍当公主，让别人伺候你。一天到晚在宿舍睡觉，不能开灯，还要求别人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我不用学习？宿舍就你一个人住？”
　　“自己平时不学习，遇到考试就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压力大，还以为自己成绩多好地瞧不起别人，你压力大就休学呗，为什么天天在宿舍要别人安慰，我是你妈？”
　　张晓璇在床上哭了，隔壁宿舍的人听见她们吵架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另一个舍友尴尬地在旁边看着。黄琴马假装出去吃午饭，拉着刘瑜走了。
　　刘瑜还在气头上，对黄琴马又是噼噼啪啪一顿输出，
　　“你就是平时不在宿舍，不知道她们在背后说你闲话说得多难听。你以为她们平时问你什么是关心你吗，就是想打探你的隐私。还说你汉子婊，吊着周朗熙。然后在你面前又假装关心地问你是不是跟周朗熙吵架啦，背地里说你被人家甩了。说周朗熙这么优秀肯定看不上你。”
　　刘瑜进电梯还在说，黄琴马没回过神来。
　　“我就是懒得理这些人，她们两个天天在宿舍说别人坏话，我什么没听过。自己生活过的乱七八糟的，就见不得别人好。”

　　黄琴马虽然跟宿舍的人不太熟，但没有想过她们会在背后这么说她。刘瑜没有撒谎，她是真的气到了，她住得太憋屈了。
　　黄琴马想到平时跟张晓璇关系算得上还可以，张晓璇开学的时候，说之前因为学习得太拼命了，亏空了身体，这学期要好好休养。黄琴马还很认真地关心她，陪她去医院……平时在宿舍聊天，张晓璇也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除了有点喜欢指教别人外。
　　黄琴马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她不知道回到宿舍要怎么面对她们。

　　-“普通人而已，不自知地作恶。不用想着怎么跟她们相处，做好自己的事情，保护自己的隐私，少接触就好了。”
　　她哥这么回复她。

　　周朗熙一直陪着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很想见他。周朗熙意识到她的低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就把宿舍矛盾跟他说了一遍。并且嘱咐他不要对外说，大家毕竟都是同一个学院的，传出去面上都不好看。
　　“嗯，跟一些人住得久了，就会发现他们性格上的缺陷。”
　　黄琴马低着头，转着手上的手链。
　　这是学校有名的湖，湖面很静，旁边绿草如茵，种着高大的椰子树。视野开阔。夜晚却是没有灯的，晚上会有很多的情侣……黄琴马第一次发现这个湖……晚上……没有灯……情侣。
　　OMG，她想换个地方。
　　她拉着周朗熙跑了。
　　他们挑了个稍微明亮的地方停下，直接坐到了台阶上。C大晚上的灯光颜色就像老旧的煤油灯发出的光线那么昏黄，十米之外基本看不清人脸。这附近还没什么人路过。
　　黄琴马下巴搁在膝盖，闷闷地说：“这几天没有理你，对不起。”
　　周朗熙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周朗熙也趴下上半身，跟她对视。
　　“那天在草地看电影之后，我感觉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
　　黄琴马转过头，把脸埋进膝盖。
　　“我觉得有点暧昧，没有像朋友相处那么自在。”
　　周朗熙笑起来的声音像悦耳的小提琴乐。
　　“你知道暧昧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虽然没谈过恋爱，但这种事大概是无师自通的”
　　周朗熙收了笑，仍带着笑意问她：“那你要不要跟我试试，谈恋爱？”

　　尤新枝收到黄琴马的信息，说她谈恋爱了。尤新枝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提到过太多次周朗熙，他们在一起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尤新枝没什么情绪，一方面，黄琴马谈恋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另一方面，恋爱其实有很多副作用。她很担心她。
　　-“享受热恋”
　　尤新枝回复她说。
　　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未知。
　　因为很少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享受爱的当下和真实的快乐，在不爱的时刻体面再见，给予对方最好的祝福。这就是尤新枝认为最好的恋爱状态。她常常对分手后纠缠不休的、撕破脸皮的情侣嗤之以鼻，因为她觉得那样子的爱情很廉价。·
　　尤新枝习惯性地收拾东西来到陈恪家，她几乎快要将这里当成学习自修室了。比学校图书馆还舒适，没有激情的键盘侠，没有过路总撞到别人椅子的粗心汉，也没有图书馆窃窃私语的情侣。陈恪家更安静，桌子更大，更舒适。最重要的是，她可以陪他。
　　她从小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不想要家人明码标价的爱，所以她处处跟他们对着干，她想要跟黄琴马做好朋友，她就会对她很好。而现在，她想要安慰陈恪。她会对他心软，跟他待着一起，她感到心安。她是宿命论者，她觉得自己跟陈恪，注定会纠缠一生。

　　上次尤新枝趴在桌子上睡着时，陈恪抱她到床上时，他第一次发现她这么瘦，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但平时她的锐利和坚定，总让人觉得她是那么高大。陈恪没有想过，在他失去了所有之后，还有一个人坚持陪在他身边，还是一个这么瘦弱的女孩子。说不感动是假的。
　　如果说之前他对她更多的是依赖，那么现在感动加上依赖算什么？如果再加上每天晚上梦到她呢？如果说他每天都想跟她亲密，想触碰她呢？
　　自那周之后，陈恪就按时到学校上课，晚上在家和尤新枝一起自习。

　　某天，尤新枝神情严肃地跟他说，他现在靠得住的只有他自己，高考就是一个台阶，他必须跨上去，给自己人生铺垫一个好的基石。
　　尤新枝各方面都给他想到了，那她呢？陈恪知道她白天接了好几个兼职，黑眼圈更加明显，每天很累却装作若无其事。
　　他第一次在他爸有了新家庭之后给他打电话，却是为了尤新枝。他跟他商量补课费的事，他谎称上次打给他的那笔钱，被他花完了，他太难过了。他跟他说好每个月提前将补课费打给尤新枝，他利用了他爸最后一丝愧疚。
　　他知道如果是从他这里给尤新枝补课费，尤新枝不会收，但他爸打的，那就不一样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生物上的父亲还是一个正常的会对他感到愧疚的人，不然他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状态了。

　　借用尤新枝的一句话，他决定将我生下来，却没有给予我一生所需要的爱的能量，那么他就天然亏欠我，因为我这一生会过得很惨。所以没有必要替他省钱。
　　陈恪想着想着突然笑出了声，尤新枝手上还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转过脸疑惑地看他。他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爱尤新枝。
　　只是这一生会过得很惨么？如果此生都没有摆脱原生家庭的诅咒？

　　陈恪这个周末忙着把整个家里大扫除，他不喜欢清洁阿姨，因为他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在他意识到他爸可能不会再回来之后，他把主卧属于他爸的东西全部清理下来，塞进了阳台的杂物柜里，仔仔细细将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一边，将家具重新设计摆放，换上新的墙纸和床单，将他爸住过的痕迹完全抹去，成了他的新房间。然后同样将他的房间清理了一遍，将墙纸和床单都换成浅色，摆上一些可爱的挂件，成为尤新枝的房间。
　　他收拾完之后，给尤新枝展示了一下他的精心布置，尤新枝很惊讶，但下意识拒绝了。毕竟两个未婚的青年男女同居容易发生点不可预知的事。尤新枝最初只会在这午睡。
　　后来……后来他们两个人都无所谓了，本来都是无牵无挂的，除了对方，尤新枝还要加上黄琴马，没什么在乎的人，他们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关注当下，享受当下！

　　难道还要为了一点无用的名声，每天花费一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来回跑吗？如果她确定要跟他待在一块？尤新枝除了上课时间都在他家，渐渐地她也会放一些个人物品过来。
　　陈恪父亲让秘书每个月定期给她打钱，她也乐得减轻压力。对于让自己轻松这一点，她没什么尊严，对于普通人来说，她甚至说得上有点无耻。但她本来也从未标榜自己是好人，是的，她不在意。只要能让她活得更好，她不在意。尤新枝会在周末给陈恪安排课时，拿了钱就办事，是她的准则。陈恪也很服从。
　　总体来说，他们相处地很融洽，工作日各自在学校上课，晚上一起坐在书房学习。周末陈恪做饭，尤新枝洗碗，然后互相分摊家务。在完成学习任务后，一起窝在沙发吃零食看电影，有时还为看什么电影拌嘴。尤新枝很缺乏安全感，睡眠质量差，半夜容易醒，所以她讨厌集体宿舍。但她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在学校住宿。她在家里也要跟姐姐挤在一个房间。在陈恪家里是她有记忆以来睡过的最舒服的觉。她觉得很快乐。并且她预感到这将是她一生中最快乐最轻松的日子。
　　但毕竟男女有别。
　　比如，该死的痛经。
　　陈恪进来就看到尤新枝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尤新枝的痛经很严重，他一直知道，但第一次看到。尤新枝从高中开始，每次经期第一二天，就会疼得死去活来。她中西医都看过，但都没有查出问题。止痛药吃多了也失去了作用。依然很痛，只能被迫卧床休息。因为这个，甚至耽误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尤新枝经期不准，加上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心，她忘记了日期。
　　陈恪下去帮她买卫生棉，还顺带买了红糖和生姜。
　　他熬了一壶红糖姜茶，他将手搓热放在尤新枝肚子上给她揉肚子。陈恪的手很暖，贴上尤新枝冰凉的肚皮。尤新枝舒适地叹了口气。陈恪一晚上忙着给她暖手暖脚暖肚子。尤新枝就在旁边说着俏皮话打趣他，明明疼得冷汗直流，面色发白。
　　“小孩，你还挺会照顾人的，你好厉害。”
　　陈恪笑了。
　　他发现尤新枝很喜欢夸他。
　　夸他做饭做得很好吃，学习很认真，字很漂亮，家务能力很好，脾气很好，看电影品味很好……甚至连过马路都要夸他遵守交通规则。可明明她看上去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
　　夜渐渐深了，两个人窝在床上睡着了，陈恪的手还搭在尤新枝的肚皮上。

　　清晨六点，陈恪被闹钟吵醒，他要准备去上课。尤新枝还在睡。她睡觉很不踏实，半夜总是翻身，抢被子。陈恪看着她的睡颜，洋溢着幸福的实感，跟她在一起的每天，很幸福。虽然这种幸福是悬空的，他们都还没有经济基础，无论是性格还是工作都还没有稳定下来。想要跟她结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少等到他的合法结婚年龄，还要四年。而他那个时候才大学刚毕业，一无所有。他怎么跟她求婚？
　　他清晨不可避免地起了反应，特别尤新枝就在旁边。被子和枕头都沾染上了尤新枝身上的味道。
　　他洗了个冷水澡。尤新枝被他吵醒了，他光着上半身，跟她对视。
　　尤新枝还没有完全清醒，睡眼朦胧。
　　“你好瘦。”
　　尤新枝早上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换上校服。
　　“昨晚没洗澡换衣服在床上睡着了，你要是今天有空就把床单换一下。”
　　尤新枝抱着被子偷笑，调侃道：“我们第一次躺在一起就换床单？是不是不太好？”
　　陈恪红了耳朵，没理她。出门了。
　　他们有着一样的洁癖，外面穿过的衣服，哪怕是露着的腿，如果没换没洗是绝对不碰床的。因为他们对私密空间的要求很高。

　　晚上，陈恪回来，发现床单已经换了。他们每天晚上学习到十一点，然后开始洗澡、洗漱准备睡觉。睡觉时间，陈恪抱着枕头出现在尤新枝房间，她甚至没有关门。
　　之后的每天晚上，他们都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躺着睡觉。刚开始，陈恪很紧张，连咽口水都觉得困难。后来，他可以一觉到天明。他们从床的两端开始越睡越近，到最后抱在一起睡着。
　　你有想过，原来拥抱一件如此美妙的事吗？抱着她，让她填满不可名状的空缺，贴着她的身体，触摸她的肌肤，感受她的体温，陈恪整个心灵都发出舒适的喟叹。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体温是让人如此舒适的温度，原来与人的拥抱和空气的质感是如此的不同。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的呼吸频率是这么的不同，他甚至被她的呼吸打乱了呼吸节奏。他感到无比的愉悦，和安全。每天睡前，他都在心里跟她说，我爱你。
　　他爱尤新枝，他觉得未来的每一天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用来确认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