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到了黄琴马学校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们在附近吃过午饭,徐乐正帮妹妹把东西搬到宿舍楼下。黄琴马对哥哥颇为不舍,大大的眼睛,泪珠摇摇欲坠。徐乐正有点无奈,哄了她好一会,就跟着祝晴走了。
      上了车,祝晴把手枕在后脑勺上,调低椅背,斜躺着,迟迟不打算开车。
      黄琴马学校外面有一条专门停车的小路,路旁种着一排高大的树木,很阴凉。午休时间,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风吹过,几十上百片落叶缓缓地在空中打转。南方的阳光永远充足,地面绚烂的光斑让人有些目眩。
      徐乐正理所当然地以为祝晴累了,毕竟开车三四个小时,确实有点辛苦。
      “你要不要去后排躺着睡会,半小时后我叫你。”徐乐正语气温和地建议道。
      祝晴心底愉悦,面上却假装十分疲惫,拖着嗓音问他:“阿正,你会不会开车?”
      徐乐正有点无语,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一直因为懒而没有去学。
      祝晴睁开眼睛,似乎很吃惊地问他:“你不会开车?”
      徐乐正淡淡地说:“别装了,你明明一直知道。”
      祝晴忍住笑意,配合地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我这几年身体不好,开不了太久的车,你可不可以陪我在附近开个钟点房休息一会?你应该不着急回学校吧,阿正?”
      徐乐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祝晴带着下车,找酒店,开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祝晴正好“啪“地一声将门关上,顺带上了防盗锁。
      徐乐正全身上下只带了一部手机,在陌生的环境,他有点手足无措。
      祝晴径自走进浴室洗澡。
      徐乐正把全部窗户打开,把空调打开给室内换气。酒店标准的大床房,房间不大,除了床之外的空间都不太宽裕。装修很简洁。木质地板,白色窗帘,风吹进来的时候带着植物的清香。祝晴的身体在磨砂玻璃上若隐若现。
      徐乐正转过头,在窗边站了一会,然后关上窗户,拉起窗帘。祝晴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徐乐正手撑着大腿上,坐在单人沙发里发呆。房间没开灯,只有厕所透出来的微弱的灯光。祝晴顺手按下开关,房间彻底暗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祝晴走到徐乐正面前,双手撑在单人沙发扶手上,弯腰逼近徐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似先前轻快,有些低沉,
      “我们聊聊?”
      祝晴一贯强势,过年的几次见面,他却一度表现地如春风般和煦,说话都颇为轻声细语。徐乐正很不适应,却又无法拒绝。
      他跟他认识了将近十年,第一次觉得他如此捉摸不透。这让徐乐正感到烦躁。
      然而此刻,他内心的躁动被莫名地抚平。他点了点头。
      祝晴将他拉到床边,躺下。

      黄琴马是寝室最后一个回学校的。舍友张晓璇看到她很热情,提议晚上宿舍一起出去聚餐。其他两个舍友表示没意见。
      黄琴马回到宿舍,先将被子抱上天台去晒,然后将桌子衣柜仔仔细细清理一遍。一个月的时间,倒没有落下太多灰尘。
      傍晚,换上干净的衣服,铺床单,装被套。然后跟她爸妈视频聊天。
      黄琴马舍友来自不同的地方,听不懂她家那边的方言。所以她跟爸妈聊天的时候还算自在。
      聊天的时候,她一边安排着学期计划。课表是年前就已经基本排好了的。
      她们是工科专业,难度大,学习任务比较重。舍友经常熬夜写作业。黄琴马得益于她哥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对时间的掌控能力还算可以,勉强能够在正常时间内完成学习任务。她自从大一的时候感觉跟舍友熟不起来之后,除了洗澡睡觉的时间,很少在宿舍。她一直以来睡眠很好,不是特别挑舍友。
      尤新枝就很挑舍友,她先前宿舍有个人每天打游戏打到凌晨,舍友睡了也不闭麦。尤新枝礼貌地请她闭嘴,她还冠冕堂皇地反驳说:“宿舍就是休息的地方,我想干嘛都可以。如果你们睡觉怕吵可以戴耳塞。”
      然而她白天睡觉就要求别人安静。尤新枝每天看到她就冷嘲热讽,宿舍另外两个人看到尤新枝出头,反倒和稀泥,明明她们私底下也很不爽,面上却要做好人。尤新枝很少骂人,但骂起人来很难听,还让人无从反驳。她骂爽了,自己搬宿舍走了。
      尤新枝现在的宿舍关系很和谐,至少大家都很有礼貌,不轻易越界。
      她每天在宿舍的时间也少。忙着上课,家教,图书馆做作业。

      今天,陈恪给她开门的时候,她很快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很低落。不过她没有开口说什么,像平时一样换鞋子,同他打招呼。
      刚进去,尤新枝就懂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陈恪的爸爸。不太高,170左右,啤酒肚,国字脸,眉毛很粗,双眼皮,鼻翼很厚,是有点粗犷的面相。这么看来,陈恪大概是长得像他妈妈。
      尤新枝礼貌地向他打招呼。陈父朝她点头。陈恪先将她带到书房,然后出去了一会。再进来时,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情绪是尤新枝的错觉。
      她先打开课本给他一边讲解作业一边复习上节课的内容。陈恪低着头,专心抠自己的指甲,抿着嘴,没有多余的表情。
      尤新枝稍稍放慢了讲课速度,陈恪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盯着她看。她还在若无其事地讲着。
      大约过了半小时,陈恪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尤新枝停止了讲课,将手中的笔放下。她的嗓音很淡,像凉白开的味道。
      她说:“我没有义务关心你”
      陈恪趴在桌子上抖动肩膀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姐姐,我们认识快两年了。”
      “嗯”
      “我们每周都见面。”
      “嗯”
      “我们还一起跨年。”
      “嗯”
      “你说你没有义务关心我?”
      尤新枝看着他,没说话。
      “那谁有义务关心我呢?”陈恪把脸枕在手上,喃喃自语,“有义务关心我的人也没有关心我。”
      随即,他偏过头跟尤新枝对视,问她:“为什么他们没有做到自己的义务却没有受到惩罚?”
      “我国的相关机构还不太完善。”尤新枝说。
      “所以呢,姐姐你为什么不安慰我?”陈恪不依不饶。
      尤新枝叹气,靠近他,轻轻地抱住他。陈恪安静了。
      “你在期待什么呢,陈恪?”
      陈恪还是沉默。
      “你应该明白,如果他们不爱你,不会因为什么而改变。”
      陈恪动了一下手臂,调整姿势。
      “我小时候出去玩,我家人不会叫我回家吃饭,也不会给我留。后来我就不出去玩了,闷在房间里看书,也会错过饭点。我六岁就开始自己翻箱倒柜地煮面,差点把整个厨房都炸掉。后来我直接跟他们说,如果以后不给我留饭,我就在菜里洒老鼠药。之后他们都会给我留。”
      “我从初中开始就会拿刀威胁他们。”
      “其实他们虽然重男轻女,对我姐也不算太差。但因为我的性格,他们格外讨厌我。”
      “我不怕他们讨厌,因为我拒绝他们爱我,如果他们不能给与我公平的对待。”
      陈恪哭了。
      “你爸有新家庭了,是吗?”
      “嗯”
      “是最近的事?”
      “嗯”
      “你未来也会有的,会有很棒的妻子,然后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爱他们,然后被他们爱着。”尤新枝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他。
      “姐姐,可以再抱抱我吗?”
      尤新枝抱着他一边拍他的背。她一直都知道陈恪的乖巧是为了什么,她也知道他为什么喜欢示弱,他是极度敏感又缺爱的人。尤新枝对他的感情很不一样,一方面是接触得比较多,家庭处境也很相似,另一方面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陈恪很瘦很白,鹅蛋脸,眼神很干净,乖乖地喊她“姐姐”。明明他不是特别爱学习,也不喜欢动脑,上她的课却会听得认真,反应很快。虽然她不喜欢探听别人隐私,但到他家的次数多了,也知道他常年一个人住。偶尔会有搞卫生的阿姨和做饭阿姨。
      陈恪很依赖她,她能感觉到。
      尤新枝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最近因为一个竞赛项目常常熬夜早起,她感到有些乏力。洗漱完就睡下了,连黄琴马发的信息都忘了回复。

      黄琴马也过上了规律的大学生活,还会定期遇上周朗熙。周朗熙看起来不像工科生,像个体育生,经常穿着背心篮球裤,露出健壮的胳膊,他比黄琴马还高一个头。
      在南方小城市,170的女生在学校体育课排队已经是固定队尾巴的位置。男孩子也跟黄琴马身高差不多,有些男同学在黄琴马旁边还会略显娇小。黄琴马跟周朗熙一起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同班同学还以为他们是体育学院的。
      周朗熙很喜欢跟黄琴马讨论学习问题,搞得她压力很大。有时候她跟不上周朗熙的思路,她就会去图书室找资料自学,直到周朗熙听不懂她的问题。她就开始在宿舍睡懒觉,但这种日子一般不会超过三天。
      “三天啊!吱吱,你懂吗!”
      尤新枝在外面跟陈恪吃着宵夜,一边跟黄琴马打电话,她想了想,然后跟她说:“你可以考虑一下拓展你们的交流。”
      黄琴马还在哀嚎,她觉得她就是一头被一根无形鞭子抽着的驴。虽然她很喜欢她的专业,但是她也很喜欢偷懒啊!
      尤新枝继续说:“比如跟他出去吃宵夜,聊点好吃的?”
      陈恪给她碗里夹了一颗牛肉丸。
      挂断电话。陈恪坐在她对面歪着头问她:“你的朋友叫你,枝枝?”
      尤新枝咬了一口牛肉丸,味道还可以。她点了点头。
      陈恪笑了一声,说:“好像老鼠。”
      尤新枝满不在乎地说:“像老鼠挺好的,还算勤奋,喜欢藏东西,建设自己的小家。”
      陈恪问她:“你喜欢藏什么?”
      尤新枝大大方方地回答他:“藏钱,钱能给我安全感。”
      “为什么?”
      “我妈随时会断掉我的经济来源,但我不可能中途退学。”
      陈恪瞬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尤新枝吃饱了,呷着玻璃杯的酸梅汤,开始了今晚的正题:“陈恪,之前你爸没成家之前,虽然也常常出差,但总归还是跟你一个家。但现在他有新家庭了,他的精力会转向新婚妻子,他的财产也是。”
      尤新枝其实很少心疼人,但毕竟是她一直带着的小孩,她说得很真诚,
      “你要学会给自己留后路,趁你爸现在对你还有点愧疚,多拿点钱存着,你高中还有一年半,大学还有四年,都要花钱。”
      陈恪低着头,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面条。
      “我今天打电话跟你爸商量,让他先预支到你高考的补课费,存到你这,他答应了。”
      陈恪猛地抬起头,拿起手机检查银行卡信息,确实发现了收入信息。
      “他一定多打给你了吧?”
      陈恪突然感觉尤新枝很陌生,他问她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替他着想。他现在只想用钱摆脱你。”
      尤新枝的话像针一样狠狠地在陈恪心里扎了一下。
      如果他对他爸残留的希望是五彩斑斓的泡泡,尤新枝毫不留情地将它刺破了。他低下头沉默着。尤新枝笑得很无辜,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像淬了毒的刀子,
      “坦然地接受真相很难吗?”
      陈恪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出门外。尤新枝检查了一下账单,发现已经结过账。随即跑了出去追上陈恪。
      城市高楼林立,灯火通明,无论多晚,街道上永远不缺行人。人行道两旁的树挂着暖黄的灯,为夜晚蒙上美丽的面纱,催生了数不清的暧昧纠葛。
      尤新枝企图抓住陈恪的手臂让他停下来,刚碰到他,就被他狠狠甩开。过路的人还以为是小情侣吵架。不过他们不在意。陈恪在意的是,尤新枝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而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是不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没有义务关心他,所以她也是这么做的。那这两年的相处算什么?!他对她的示好算什么?!
      陈恪只顾埋头走路,连走到哪里都不知道。就像一头暴走的小兽,想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咆哮。尤新枝一直在后面跟着他。最后,他们才发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
      陈恪转过身,紧紧地抓住尤新枝的胳膊,瞪着她,却仍旧没有开口。
      尤新枝反而继续火上浇油:“说实话,你想发火应该对着你爸”
      陈恪痛苦地捂住耳朵,抱着头蹲在地上。他想诅咒这个该死的世界,为什么他要出生?!为什么他那么需要陪伴?!为什么他需要这一切?!这该死的美名其曰为爱的东西根本毫无用处!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无是处!连同他自己也是!他竟然就这样地活了将近18个年头!这腐烂的,恶臭的生命!
      有一股如暴风雨般猛烈的悲哀裹挟了陈恪,几乎将他撕碎。
      尤新枝抱着他,顺着他的背轻轻地抚慰他。她身上只有简单的洗衣液的香味,夹杂着海风,同泪水一样,是咸的。
      陈恪放弃了抵抗。他从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他早就记不得妈妈的样子,连爸爸的印象也是模糊的,因为每次回来,他都是不同模样。他很能赚钱,四处出差。但只会在想起来的时候给他打钱,有一次他快一个星期没有吃东西,鼓起勇气打了他爸的电话。不出所料地没有接通。他很听话,从不给他爸添麻烦,也很会讨人喜欢。他一直努力地让每一个人都喜欢他,却没有人爱他。
      他放弃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