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体面 ...
-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各家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兼且细碎繁杂，其中层层人际关系，里头盘根错节，学问大着呢。
不过也逃不过“学”、“问”二字。
学，便是多听多看薛姨妈是如何当家理事的。
问就更容易理解了，不懂的私下请教薛姨妈。
林霜担心迎春刚嫁进来没几天，便打听家里的事，会让人说闲话，教她请教的时候当成闲聊一般不要弄的太正式。
迎春这才往前院去了。
薛姨妈正给下人分派今日的活计，这个去买米，那个去清点仓库里的料子，预备年下做新衣……
虽说加上薛蝌和薛宝琴兄妹，家里统共只有五位主子，大大小小的事务少说也有十来件。
迎春在旁边帮着薛姨妈端茶倒水，顺便听着看着她如何安排。
回到房中直说，“没想到连米都要分出几种来，听得人头疼。”
林霜站在她身后帮着揉着肩膀，笑道，“姑娘怕是哪位菩萨转世，半点俗事不染。”
“这边人口少，处处都省事 ，想想贾府，从上到下几百号人，事情不是更多更杂？”
迎春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轻推林霜的手，“不用揉了，帮我取纸笔来，我将方才的事记下来，不然过后就忘了。”
林霜这边刚铺好纸，研磨准备让迎春记笔记，薛宝琴身上披着一件金碧辉煌的披风，笑吟吟走进来。“嫂子在家做什么呢，看看我新得的衣裳如何？”
迎春看了一眼，只觉眼睛都看花了，连忙含笑赞道，“好看。”
想了想，觉得只说两个字，似乎不太好，又加了一句，“正衬你穿。”
薛宝琴小心翼翼脱下披风，交给林霜挂好，“好姐姐仔细些，这件衣裳原是贾府老夫人赏的，刚上身，可别弄坏了。”
林霜含笑接过，还没来得及拿到外屋去，薛宝钗也走了进来。
眼神在林霜手上的披风上停了停平平移开，林霜听到她向薛宝琴笑道，“老太太那么疼林妹妹，也没赏她这么华贵的衣裳，你这是走了什么运，一来便入了老太太的眼。”
薛宝琴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到老太太屋里请安，正巧外头下雪珠了，老太太见我穿的单薄，便让人取了这件给我。”
“林姐姐模样、气度，都像画里的人，我如何敢与她相比，姐姐快别打趣我了。”
薛宝钗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服气，我哪里不如你，给老太太请安不下几百回了，也没能遇上这样的好运气。”
二人正说着，薛蟠从外面进来，边脱去大衣裳边笑问迎春，“你在老太太跟前儿吃了什么好的，饿不饿，再让人送些点心来垫垫肚子？”
林霜知趣，含笑朝几个丫环使眼色，打算把人带下去，衣角却被迎春紧紧拉住，不禁纳闷看过去。
迎春起身命林霜取披风来，“宝钗有几句话想和我说，方才竟忘了，这会子说去。”
“大爷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薛蟠转头看看窗外，什么要紧事非要大晚上的说？
想劝迎春，天晚上，外头冷，有什么话明早再说也不迟，迎春却绕过他身边，催着林霜往外头去了。
薛蟠再看不出迎春是有意躲着他便真是傻子，眼中划过一抹落寞，劝阻止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上林霜问迎春，“姑娘，这么晚了，你有什么要紧话不能等明日再说？”
“我……我想以后先在宝钗那里住着。”迎春轻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该嫁的是孙家，阴差阳错来了这里，被宝琴知道了岂不笑话，还是宝钗知道我的体面。”
“我这桩婚事，始终是见不得人的。只是旁的人表面不说什么。”
“细细想来，如今我并不算明媒正娶，孙家夏家还没回信，我也只是暂居薛家，薛太太好意，不忍让我走罢了。我又怎好意思再和薛大哥同卧……”
林霜想到种种可能，唯一没考虑到迎春的感受。大概是因为迎春从不曾提过任何要求，表达过任何不满，所以自己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样做对迎春有好处，便替她做了决定。
给薛姨妈请安用过早膳，薛宝钗因说要回园子里住，薛姨妈也十分赞同。
“我的儿，还是你心里明白，原是老太太、太太没有将你当外人，特意收拾出一间院子给你住着。你总不过去倒显得生分了。”
“如今你嫂子回门礼办完了，你合该回园子里住才是。”
薛蟠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说薛宝钗缺少什么，只顾打发人回来告诉他，“老太太、太太自然都是好的，那些下人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饭投亲靠友，要什么只顾打发人回来说一声，没的受他们的闲气。”
薛姨妈怕迎春多心，拉着她的手说起预备年下衣裳的事。“你和宝钗一样，都是十二套，你喜欢什么样式只管和针线上说。”
迎春自来对衣饰等事不上心，每次做衣裳都随着探春和惜春的意思，此时突然被薛姨妈问起喜好，愣了愣不知如何回答。
薛宝钗素知迎春是个省事的，含笑替她解围，“嫂子刚过来，不知针线上的手艺如何，擅长什么花样，家里又预备了哪种料子，等嫂子回去叫来针线上的问问再定不迟。”
迎春满眼感激朝薛宝钗笑笑，薛宝钗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薛蟠也跟着二人从薛姨妈屋里出来，不好跟着迎春往薛宝钗屋里钻，在门外徘徊半晌。
为讨迎春的欢心，薛蟠甚至去过锦香院照葫芦画瓢，搜罗了一堆云儿提到女孩都喜欢的小玩意儿，满心欢喜捧回家，想着迎春定然会喜欢。
胶泥堆的小香炉，树根子抠的首饰盒，甚至还有珐琅烧的拨浪鼓，林林总总几十样，铺满整张桌子。
都是些小物件，看着却不落俗套，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这些小玩意儿迎春见过类似的，宝玉偶尔出门会带些回来送给姐妹们，几乎每人房里都有一两件。
唯独她没有。
宝玉也曾送给她过，她见妹妹们喜欢便让了，宝玉只当她不喜欢，之后便不再带她的一份。没想到有一天，有人也会费心为她去淘弄这些东西。
薛蟠见迎春盯着看，拈起一支通草花想帮她簪到头上，“这花不如金的体面，胜在轻巧，戴着不累。妹妹试试。”
“不了……”迎春下意识起身躲过，薛蟠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迎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合适，低头去收那些东西。“多谢大爷好意，今儿梳的头不适合戴花，下回再戴。”
“这些东西妹妹们爱的跟什么似的，我借花献佛一人送她们一份，她们必定喜欢。”
边说着，手上不停，将那些小玩意儿都收进包裹里，交给林霜提关，一径往园子里去了。
薛蟠一腔热切被泼了冷水，呆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满心憋屈不知如何发泄，转身又往锦香院来。
云儿见薛蟠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心里先打起鼓，小心赔笑道，“大爷怎的又来了，想是没淘弄到方才说的那些东西？”
薛蟠心里堵着气，脸色自然好不起来，却没有拿女人出气的爱好，闷闷冷哼道，“你出的什么主意，半点用处没有，白费我一番心思。”
云儿苦着脸叫屈，“奴的亲亲好大爷，奴是什么人？从小习学的都是哄爷们儿开心的手段，哪里知道深宅大院千金小姐们的喜好？”
薛蟠接连受挫满心懊恼，索性破罐子破摔，伸手将云儿拉进怀里，执杯喂了半杯酒到她口里，“多叫几个乖巧懂事的过来，大爷今日要敞开乐一乐。”
薛蟠心道，什么迎春不迎春的，女人不都一个样，有银子到哪里不是笑脸相迎，何必为个女人揪心费力。
天色渐晚，薛蟠喝的大醉，却打发小厮探听迎春在家做什么。
薛蟠与云儿几人喝酒到天黑，跟着的小厮习以为常，以为他要宿在锦香院，跑回家向薛姨妈报备一声。
薛姨妈骂了两句“浑小子”，“说了多少回少往那种地界儿去只是不听”。便也没当回事，叮嘱小厮劝薛蟠少吃酒，便打发出去，又吩咐丫环去和迎春说一声。
迎春那里接着信儿，心里松了一口气，管他去哪，不来她这里，她谢天谢地。
欢歌笑语，薛蟠却突然坐了起来，吓了云儿一跳。“大爷，您可是口渴？等奴为您倒茶来。”
薛蟠推开云儿攀上来柔若无骨的小手，跌跌撞撞往外走，嘴里含糊念叨着，“不对，不是这个味。”
云儿不明所以，低头闻闻自己身上，香香的，味道怎么不对了？
难得薛蟠不回来，迎春好好泡了个澡，烘干头发早早便上床安歇。这一觉睡的极沉，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将自己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迎春倏然惊醒，伸手去推，手却落入一只大手里。带着酒气的气息热热的扑在她脸侧。
迎春顿时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薛蟠渐渐睡去，她才稍稍放松，只是略一动，便被薛蟠抱得更紧，只能僵着身子靠在他怀里。
“我出去吃酒，你就这般不在乎？”
迎春想不明白，本就不相干的两个人阴差阳错成了夫妻，但薛蟠却不满足于此，如今不算名正言顺，与私通苟合何异？
迎春越想心里越乱，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起也没等薛蟠一起，自己先去给薛姨妈请安，借口自己想念姐妹们，想回园子住几日。
薛姨妈最为看重的便是与贾府的关系，迎春回娘家，也能让老太太、太太看到她这个做婆婆的多疼爱儿媳。不但没有加以阻拦，反而打发自己身边的丫环帮着迎春收拾东西，送她回娘家。
薛蟠昨晚喝的大醉，早上睡迟了，醒来时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披衣下地找了一圈，迎春和林霜等人一个都不见，只有香菱带着两个小丫环在外屋做针线。
不禁纳闷，“你们奶奶呢？在太太屋里还没回来？”
香菱见薛蟠的衣服只披在身上，担心他受风寒，忙上前侍候他穿好，边小声禀报道，“奶奶回园子里住几日，太太已经准了。”
“大爷先洗漱吧，我给您端醒酒汤去。”
薛蟠闻言愣在当地，不知迎春回娘家是听说他去锦香院与他赌气，还是原就不想与他相处，如果是前者，他该高兴迎春终于有一点点在意他，如果是后者……
薛蟠很想去找迎春，当面问清楚，奈何园子里住的是贾府的女眷，外□□本进不去。
园子，女眷……
薛蟠突然想到谁可以帮他，自然非贾宝玉莫属。顿时又精神百倍，催着香菱打水来，胡乱抹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往贾府跑。
贾府众姐妹听说迎春回娘家小住，都到她的屋里问候，一时间说笑不停，贾宝玉正说到，上回开诗社没有邀请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了怪众人有好事不想着她，建议再开一次诗社。
“将云妹妹也接来，老太太、太太都请到园子里好好乐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