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解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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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节分明的手进入视线，关掉视频。
那只手用食指套的车钥匙在她眼前晃晃，打个响指。
见她没反应，断眉凑到近，迅速放大。
“被谁静音了，”纪楷言笑得毫不掩饰，“诶，我刚发现，你眼睛好大哦。”
江棹月眨眨眼。
后退两步，拉开安全距离。
“纪楷言。”
她已经冷静下来，恢复日常分析问题时，惯用的平缓、没什么起伏的声线。
“你的做法严重违背人类相处基本道德，请把视频删掉。”
纪楷言俩手一摊，无可奈何，“删了我还怎么欺负你。”
？？？
为什么世界上有人可以活得这么直白？
没有道德素质这事，现在能打明牌了吗？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既然如此，江棹月也只能回给他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没礼貌。
最不近人情的诅咒。
“你这辈子都是本科生。”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被吓得心脏血液温度骤降。
胳膊上汗毛根根竖立。
“我永远都不会帮你写论文，而且你也别想从别人那买。我会一直盯着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敢提交，我就去院长那举报你学术造假。”
“别想毕业了你。”
“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事。这有啥，都是毕业困难的有缘人。”纪楷言笑嘻嘻摸出烟，两指夹着送到她嘴边。
江棹月张嘴就咬。
他赶忙收手，笑容跟着收敛些许，“行，咬我吧，我也不借你实验室了。”
“我好歹还混了个本科毕业证，小吉祥物这辈子都是高中生。”
“纪楷言！！！”
这声吼完，都能感觉到脸颊发烫。
是喉咙干燥带起的热气，冷风一吹，痒意顺着呼吸迅速攀升，她赶紧弯腰，试图止住咳嗽。
自打记事，她就没发出过这么大动静。
江棹月很小就知道自己跟别人都不一样。
聪明，情绪稳定，逻辑严密。
完美的高级人类。
她也乐于带着冷淡态度，居高临下观察别人为她一句话，就生气发疯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
天才本就该统治世界。
天才今天头一回感受到，被气得没着没落，恨不得扑上去同归于尽是什么感觉。
说也说不过，打还打不动。
被点到名，始作俑者还吊儿郎当叼着她不要的那支烟，含混问道：“爱我？”
“鬼才爱你！”她气得跺脚。
对上纪楷言笑弯了的眼睛，突然发觉自己失控。
不。
不对，这不能算失控。
这个动作是有深思熟虑艺术含义的。
不是无谓发脾气。
是把他的脸放地上踩。
“这个世界上没人会爱你。”
“那些换女朋友像神农尝百草的新闻，是你自己写的吧。果然人越缺什么越爱炫耀什么，就你刚才演的那两下，足以证明你的品行——”
“不是不近女色，是但凡有女孩愿意主动搭话，你都得加点小心。”
“要么是卖茶叶的；要么就是她爷爷没了，要给老人家找个镇墓兽，千挑万选挑中你了。”
江棹月盯着那张想踩两脚的脸，一字一句道：“不仅不干人事，长得还能吓跑鬼和盗墓的。”
钱熊刚喝的一口水笑喷出去。
“笑什么，没说你是吧？”江棹月视线扫在他身上，“那年你双手插兜，觉得世界又幽默了。你是真律师吗？干你们这行的，手不是都更喜欢插别人兜里。”
嘴角上扬到下撇，只用了钱熊一秒。
“咱们继续嘲笑他找不到女朋友不行吗？”
纪楷言手按在心口，弱弱“噢”出声，“你站哪头？”
“当然站你了。”
熊拍拍好兄弟肩膀，让他宽心，“除非是条件证据不利于你的情况下，比如现在，我完全是她的人了。”
江棹月：“谢谢。但是我家没有鱼缸，没地方放吸走底层血汗钱的人形清道夫。”
她招手拦下出租车。
摔门隔开钱熊戳心的哀嚎。
为了不当吉祥物，不仅赔了个大漏洞，还得花八十块钱打车回学校。
周瑜当年就这么被气死的
人和人之间第一印象果然没错。
纪楷言就是个一米九的定时炸弹，靠近他准没好事。
江棹月只坐了小半椅子。
她也知道抖腿不够高级，像战战兢兢随时打算跳起来逃跑的羊羔，但右腿实在忍不住要去踢书桌前的挡板。
否则，她可能会做出点更不高级的举动。
比如边跑边尖叫。
就算没有项目可做，也该认真看文献的。在棠元大学这种顶尖学府，天才不努力也会被人远远甩在后面。
可她盯着电脑，能认出每个单词。
词和词飘在脑海里随机碰撞，根本连不成什么通顺句子。
这句话好像已经读过好几遍了。
手机突然震动。
她仿佛摸到烫手木炭般，快速戳了下屏幕。
恐怖袭击新闻而已。
不是钟翎。
心落下还没半秒，又被看不见的丝线悬着，吊回喉咙。
不是钟翎。
那是不是因为正在听说什么。
没发消息找她，可能刚了解到女朋友本性，还没从崩塌的世界观缓过神。
不能量化就意味着后果未知，就意味着不知道这个雷引线多长，何时会爆发。
讨厌死了。
风险和纪楷言都讨厌死了。
一切悬而未决的东西，她都受不了。
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下惴惴不安，不是江棹月的风格。
她拨通钟翎的电话。
几声忙音后。
偷偷摸摸的声音传出听筒，“乖乖怎么了？我在开会。”
轻得近乎气音，还是能听出疲惫。
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
现在是阿布扎比的上午，钟翎每天最忙的时候。他公司做香料对外贸易，每天都有无数个会要开，可能正在和那边厂商对接选品。
书桌被踢得砰砰响，江棹月突然停住动作。
眼前色彩瞬间有了实感。
现实点吧。
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钟翎不是象牙塔里的学生，也不是浮夸金泡泡里的纨绔。
他在真实世界有认真的工作，有家人指望他。
收到陌生号码发的乱七八糟视频，大概连点开看完的时间都没有。
“没什么，”江棹月开始后悔打这通电话，小声说了句，“有点想你。”
说完主动挂断。
反正也没心思学习，干脆合上电脑，清空桌面。取出冷冻的死蝎子，拿美工刀剖开，专心掏空内脏。
亚洲雨林蝎体型大，操作起来不算费劲。
爸爸已经养了六七年，黑色大螯被喂得油光水滑，上周末清理饲养箱时，发现他躲在角落悄无声息死掉了。
江棹月看出来他难过。
可她安慰说蝎子活这么久，能喘气已经算奇迹，被妈妈狠狠瞪了。
实话安慰不到伤心的男人，只能帮忙把蝎子做成标本。
逝者已逝，塞完填充棉给他粘个霸气点的造型好了。
电话铃响。
“小兔子，下楼吧。”
是钟翎。
她满手胶水，手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听得不太真切。
钟翎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语调依旧温和。
“我在楼下。”
“现在？”
拨开纱帘，穿长风衣的男人是站在楼下，引得路过学生频频侧目。
他挂掉电话，手重新插回口袋。
什么时候都不急不躁，安安静静。宛如韧劲的紫竹，在橙黄色夕阳里拖出修长的影子。
江棹月瞥到化妆镜里的自己。
没打理的卷发、护目镜，一手围裙一手刀。
标准的汉尼拔打扮。
她合上窗帘，冲进卫生间洗掉手上胶水。
蝎蝎你啊，等会儿再霸气吧。
边加热直发梳，单手打开微信草草输入，【等我二十分钟。】
他秒回：【不着急。】
怎么可能不急。
昨晚忙着担心会不会在钟翎面前掉马甲，洗衣服计划被搁置，原本该穿的毛衣还扔在筐里。柜子里倒是还有条小裙子，下摆有蓬蓬的羽毛。
还是上大学前买的，爸妈想象里学校晚会可以穿的衣服。
其实穿起来像只营养不良的火烈鸟。
不过钟翎说过喜欢。
那就这个吧。
套上裙子冲下楼，江棹月已经不敢看到底让他等了多久。晚风快要吹散的夕阳余晖里，钟翎笑着，张开手臂迎上来。
她落进风衣包裹的温热体温里。
“你不是在忙？”
他低头，正好吻在她鼻尖，“我也想我的小兔子呀。”
车照常放在校门口停车场。
钟翎家的香料生意每月流水还算可观，不过公司规模算不上大，偶尔还需要钟总亲自送货。
丰田埃尔法可以说是最适合他的车了。
既能给新上任年轻董事长撑场面，又大得像开了个黑房子在路上。
江棹月习惯性奔着最大的车去，刚抬腿，就被拽着后衣领揪回来。
“这个。”
钟翎拿钥匙对准离他最近的别克商务车。
车门自动滑开。
“怎么换车了？”
钟翎越过挡杆，帮她系上安全带，“油耗低环保嘛。”
“刚才好几个同学围着我，要我签环保倡议书。棠大高材生的话，不敢不听呀。”
钟翎难得开玩笑。
笑嘻嘻拥着她，凑过来，在她唇上不停亲啄。
“再多几句，他们都要说服我换新能源电车了。”
江棹月盯着仪表盘带细小划痕的玻璃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公里数已经累积了不少。
车里有残留清洁剂气味；手套箱外侧粘过什么旅游公司介绍。名字已经看不清了，显然被用力擦过。
可胶水印记和渗入皮质内饰的墨迹，因为时间沉淀难以磨灭。
这是辆至少三年车龄的二手车。
他没发现什么异样，从风衣口袋里取出长条形盒子，递给她。
给女朋友花钱这事，钟翎可以说相当舍得。
从恋爱第一天开始，几乎每次见面，他都会带礼物。
大到珠宝首饰，小到发卡圆珠笔。
都是他觉得符合江棹月乖巧小公主气质的精美物件儿。
虽然显得没良心，但她对惊喜的反应越来越稀松。
这次打开盒子，她是真的没忍住“哇”出声。
是条手链。
通体银白，转动会在阳光下折射彩虹光线，无数片立体雪花向中间聚拢，包裹一颗透亮的钻石。
“你说棠元没下过雪，想看看下雪的，”钟翎笑着看她，“等忙完这段，就带你去北海道。”
江棹月无语片刻。
当时福至心灵想的高情商回复，随口说一句，他居然记到现在。
伸手抚平围巾静电。
这手感，也不像是他平常戴的那条紫貂围脖。
否则环保组织不仅要忽悠他签字，还得泼他红油漆。
她想到个更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个手链，会很贵吗？”
“小孩子考虑什么钱。”他低着头，专心替她扣好手链，“咱们总得一起看次雪吧。下雪那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
“我爱你。”
他靠得很近，不习惯说这种直白肉麻的情话，脸都跟着微微泛红，可眼底情愫早已翻滚着波涛汹涌。
车窗外的星光都能看出的诚挚而直白，他依然还怕江棹月会错过，重复了遍。
“我好爱你。”
江棹月迎着温度，吻在他唇上。
藏在步行街仿古砖墙院子里的小餐厅，早就留好了窗边座位，点亮烛台，冒热气的牛排和奶油浓汤正等他们光顾。
老板专心烹饪艺术，只接待熟客。
照例过来寒暄几句近况，钟翎接到电话，草草说句“抱歉”，便起身离开。
留下江棹月和老板面面相觑。
她是不在意冷场的。
但是老板的自尊心和内心充实程度，显然不足以支撑他同样忽视对人与人之间的无用社交。挠挠头，摆摆衣服；刚坐下，又站起来摆正椅子，假装很忙，还不好意思这么走掉。
江棹月决定为这个依赖社交的可怜人做件善事。
很快她也接到个闹钟。
顺理成章离开座位。
钟翎在路灯发白的光里来回踱步。
眉心紧锁，侧过下巴用肩头抵住手机，手伸进口袋不停摸索。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焦虑更甚。
路过爬满外墙的山茶花枝条，使足力踹过去。
尚未全开，雪白花瓣纷飞飘落。
他还是觉得不解气，又对着根部猛踢几脚。
“Fuck him！”
“Fuck his ass，fuck his father，fuck his mother!”他拿起手机，对话筒怒吼，“你问问死洋鬼子这回听懂了吗，我说操他全家！！”
他应该是想抽烟了。
刚在一起不久，江棹月感冒总是不好。他偶尔在网上读到，二手烟对女孩有多大伤害，自责同时决心戒烟。
那次就真的戒了干净。
不光她在的时候不抽，就连家和办公室，也一根火柴都没有。
这次，可能是真的遇到了需要抽烟的事情。
钟翎再次用手探到口袋底部，可找不到的东西依然找不到。听着电话，无意识抓脖子侧边，下巴已经挠得透出血点。
江棹月走过去，拍拍他。
“我就骂了怎么了。要交货了临时变卦，吃相真他妈——”
他回头。
手指无意识收紧，通话点开公放。
听筒另一边吵吵嚷嚷，各国语言的叫骂声一齐倾泻而出。
跟他通话的人“喂喂”几声，发现没有回应，又更大声“喂”了句，“钟总？还在吗？”
对方一字一顿，像隔着足球场吼起来：“如果这批货交不出去，那资金链就要断——”
钟翎快速挂断。
江棹月手指钻进风衣口袋，拉住他的手。
“月儿……”那声音干涩得要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