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85、醉后

　　“陛下，殿……殿下，殿下她不见了。”春阳慌慌张张地进了含光殿，通报之时吓得整个人都匍匐在了地上。
　　“什么时候的事？！”
　　春阳听着陛下手中的折子，情急之下被磕在桌角上的声音，心脏一抽，忙哆哆嗦嗦地快速答道：“萱若宫的守卫刚刚来报的。”
　　“快让他进来！”
　　“是！陛下！”
　　铁甲入了殿，还没跪稳便急忙回道：“回陛下，可能……已经三日了。守卫说萱若宫自三日前辰时，便不准入内送膳了，宫内又是霍统领的人当职，守卫便未擅入查看。直到今日，守卫怕担失职之罪，禀了属下，属下硬闯了萱若宫，这才发现殿下……”
　　“给朕传霍逸，让他马上来见朕，快！”
　　“是！陛下！”
　　霍逸一身戎装，除却佩剑，不疾不徐地迈入含光殿，恭敬一拜道，“参见陛下！”
　　“你不该把她送出宫，在宫中我还可以保护她，一旦出宫，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保护？”霍逸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若幽禁就是陛下说的保护，那她最不想要的，恐怕就是您的保护了。”
　　“危险？难道她在宫中就不危险了吗？！陛下是不是忘了？三个月前她还差点死在你的萱若宫啊？”
　　“只要她在宫中一日，那些拥护陛下之人，便会把她视作隐患。”
　　“若陛下立了后，陛下猜猜，皇后又能不能容得下她呢？！”
　　霍逸越说越怒，心头火起，“敢问陛下，今日又收了几道贬她为庶人，发配边关为奴的折子啊？你还能坚持多久？一个月？三个月？！到时候呢？难道你要她以庶人之身，死在去边关的路上吗？！”
　　“我就是要提前送她走，至少现在她还尚未失了炫赫皇室的身份，此后山高水远，她再也不必见，此生都不想再见之人！”
　　肖琰听得神色变幻，忧心道：“霍逸，万一你这样害了她……”
　　“呵～”霍逸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我真的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早一点……”说到这里，他想起自己的一厢情愿，那点冷笑很快又变成了自嘲，“算了，多说无益。”
　　“臣犯了陛下禁令，今日又屡次犯上，冒犯陛下，罪不容恕，要杀要剐全凭圣意，只是，望陛下念及与臣的同袍之情，答应臣最后一个请求。”
　　肖琰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你说。”
　　“请陛下一道旨意：炫赫景琪殿下，身弱病重，药食无医，殁于炫赫231年冬。”
　　肖琰确实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他默默地计划着一切，却忘了景琪可能会离开。看来那日，自己那一番喜怒无常，还是吓到她了，他想。可他不甘心，也实在担心，万一他那个伯父，一定要斩草除根该怎么办？他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霍逸，她在哪里？”
　　“请陛下治臣死罪。”
　　“若你护不住她呢？”
　　“臣定舍命相护。”
　　“你人在圣都，鞭长莫及，告诉我她在哪里？！”
　　“请陛下治臣死罪。”
　　霍逸如此固执，肖琰确实拿他没办法，毕竟若无景琪的授意，他也不可能这么做，“你回去吧。”
　　霍逸一脸坦然地拜道：“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告退。”
　　可他刚转身，又被叫住了，“霍逸，我会封锁她已出宫的消息，年后再……下旨。但你必须……”
　　“不劳陛下费心了！大不了就是同生共死，我不在乎，您觉得她还会在乎吗？陛下！”
　　霍逸走后，肖琰坐在含光殿中，整整两个时辰，一动未动。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啊，他想。
　　景琪所到之地临近西蒙国的边界了，和着冬日的萧条，透着浓浓肃杀之意的北国风光，因与圣都的繁盛骤然相对，反倒令她有稍缓了一口气的感觉。
　　只是这里的冬季比圣都要寒冷太多，她本就身形瘦弱，还是个不耐寒的体质，因此，即使屋内的炉火刚烧过一茬，她还是觉得身体似乎没能力留住那些温热，加之腰腹受过刺伤，又连日赶路奔波，每每阴凉受寒之际，便觉周身酸痛无力。虽然很想出去看一看这北方室外空旷的雪景，但只跟瑞姑姑对视了一眼，也知是不可能了……
　　这处宅子是霍逸仓促之下找到的最好的住处了，原是前朝一个获罪被贬黜的将军的旧宅，布置简单整洁，最主要的是清净。
　　透过长廊尽头的石拱门，还能看到偏院儿里的簇簇红梅，雪盖满头的红梅，在银装素裹中露出的那一抹红，似如绝境中的一抹生机，异常的显眼生动，想来这位将军或将军夫人也是个风雅之人。
　　两个近卫打点好一应急需物品，便进门回复景琪。
　　一人抬手拜道：“主子，若要在此处常住，需得避人耳目，定是要给人个常住的印象，免得引来打听猜忌。统领此前已命我等打点过周坊，散布了消息，说咱们是往来炫赫与西蒙国的商贾，买了此处中转落脚的宅子。”
　　另一人附拜道：“还请主子给此处赐个名字。”
　　景琪愣神了片刻，接过瑞姑姑递到手边的暖炉，有些怅然地低声喃喃道：“无心空余身，无间空有府。”
　　......“便作‘无府’罢。”
　　“是。”两人得了令便齐齐朝门外退去，刚退了两步，便又被景琪叫住。
　　“等等。”
　　“主子有何吩咐？”
　　“你们且回圣都去吧，不必留在此地。”
　　两个近卫对视一眼，忙又上前两步，俯首拜道：“主子恕罪，霍将军吩咐我等在此保护主子，不容有失。若无令擅自回去便是犯了军令。”
　　……“那便退下休息去吧。”
　　“是。”
　　北方的冬季对景琪来说实在太冷了，初来的不适和越来越冷的身子，总是让她不由得怀念起那微风和煦的春日，继而又想起春日里的那场赐婚。
　　“姑娘，该喝药了。”
　　“姑娘。”以至于瑞姑姑的药盏都已递到了手边，连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抬手捏了捏山根，压抑住了眼中的酸涩。良药苦口，一盏下去，似从舌头苦到了心头。瑞姑姑趁着她恍惚，刚接过空了的药盏，便及时塞了块儿梅干给她。
　　“这里离西蒙国很近了吧？”她转移情绪，想跟瑞姑姑聊些别的。
　　瑞姑姑忙点头应和道，“西北的陇山距此只有五百里了。”
　　“是啊，过了陇山就是西蒙国的地界了，还真是……”眼看话说一半，思绪又要飘回圣都去，她又连忙转问，“近日姑姑熟悉周边，可知边塞的百姓都做些什么？”
　　其实思绪根本不太能受控制，盖因那人在自己心中的痕迹实在太重的原故，问题刚抛出去，脑子里还是紧接着便想起，那人曾是跟她讲起过边关的……
　　“姑娘？”瑞姑姑看她神色不知又飘到了何处，这次只轻轻地叫了一声，便安静贴心地等她自己回神。
　　“……姑姑说什么？”
　　“奴婢记得姑娘小时候不爱读《诗经》，因此不知被夫子训了多少次，”像是想起了她儿时顽皮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带着点揶揄也带着宠溺，“倒是对《山海经》和《本草经》这样的闲书颇有兴致。”
　　“听说因为土质的原由，此地的百姓多以种植药材为生。姑娘既喜欢，不如我们闲来也养些花草药材。”
　　瑞姑姑看着她长大，甚至比王妃都更了解她，景琪闻言冲她点了点头。
　　含光殿中，肖琰单手抵在太阳穴处，正闭目养神，一个铁甲匆匆进殿，轻轻叫了声陛下。
　　肖琰当即抬头看向他，问道：“查的如何了？”
　　铁甲垂首道：“回陛下，霍统领一共安排了三辆马车，一辆北上，一辆南下，还有一辆去了河北方向。”
　　肖琰：“全都追上去，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陛下！”
　　隔日晚间，陛下换了身夜行衣，带着两名铁甲进了和亲王府。
　　见了王妃，他先是非常恭敬地行了个大礼，“琰今日不请自来，多有冒犯，还请王妃勿怪。”
　　王妃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也冲他行了一礼。
　　“炫赫新朝初定，琰担心王府安危，便多派了些守卫来，未曾与王妃言明，乃是琰之过。”说罢，又施一礼。
　　王妃微愣片刻，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多礼。
　　可肖琰坚持着，又道：“今日来叨扰王妃，是想知道殿下去了何处，可曾书信告知王妃。”
　　王妃惊道：“琪儿离宫了？！什么时候？！”
　　肖琰：……
　　“已有月余。”
　　“既如此，琰便回宫去了。若王妃得到殿下的消息，还请及时告知。”
　　说罢，行了最后一礼后，方才快步离去。
　　身后的王妃看着新帝挺拔匆忙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本来她该痛恨肖琰的，可民间百姓拥戴新君的种种话本，都传到她府中的小厮手中去了，她不想知道都难。而且在她看来，肖琰对景琪并非不在意，所以便觉得应当释怀。
　　肖琰刚出和亲王府的大门，便看到无名站在他的狮子骢旁，正拿着什么东西在挑逗它。铁甲自然也看到了，当即便要上前呵斥，却被肖琰拦住了，“你们先回去，不必跟着了。”
　　“是！”
　　铁甲一走，无名就笑开了，“你这马倒是匹好马，可惜啊，没什么口福。这么好吃的肉桂，它竟然也能拒绝，呵～”
　　肖琰并未接他的话，只是转而问道：“有事？”
　　无名啧道：“真是无趣～”
　　“我看你的铁甲最近在寻人？”
　　是在寻人，还是两个。
　　看肖琰点了头，他当即又道，“寻人我在行啊，要不你请我吃顿酒，我帮你寻寻看？”
　　结果肖琰竟然又点了点头，真的就请他去喝了酒。
　　只不过无名还没怎么样，肖琰却先醉了。
　　无名忍不住唏嘘，“堂堂皇帝陛下，竟然这么快就把自己喝多了，还醉倒在酒肆。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
　　不想他话还没完呢，就听肖琰皱着眉头，喊了声“琪儿”，又说，“我……好想你。”手里还紧紧地抓着腰间的玉牌。
　　啧、好想你？怪哉！无名心道，肖琰竟然会说这种话？不对，应当是他竟然如此喜欢那个储君殿下？
　　呵～当上了皇帝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单相思？
　　“既如此，那老子就勉为其难，替你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