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83、越远越好

　　景琪刚醒来的这几日，霍逸每天都来看她。有时候跟她说想一起喝酒了，让她快点好起来，有时候她还睡着，他便一言不发地看她两眼再离开。
　　而肖琰，却一次也没有来过。
　　转眼两个月过去，景琪的伤口已经愈合，平日里根据太医的嘱咐，会在宫里走走。
　　她从来不问她遇刺一事，也从来不问自己能不能出宫去，毕竟不问就不用知道答案。
　　可她想母妃了，从前她是储君，没办法出宫。如今，她一个毫无用处的废储君，她很难不动出宫的念头。
　　于是，又一日，霍逸来看她时，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霍统领……我能给母妃写信吗？”
　　只是，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为难。
　　霍逸自然看出了她的纠结与小心，曾经任性率真的小姑娘，如今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他忍不住主动道：“殿下想出宫吗？”
　　景琪：……
　　她当然想，但这个问题真的摆在眼前，她竟然犹豫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宫中还有什么可给她留恋的吗？虽然日思夜想，可那人却一次也不来。若她出了宫，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再想想吧。”
　　“好，殿下想好了，随时告诉我。和亲王府如今是陛下的铁甲在看着，他……还设了禁令，不许出入。所以……殿下先写好吧，我想办法送进去。”
　　“……那，算了吧。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又过了两日，秋生亲自来萱若宫，给景琪送来了和亲王妃的亲笔手书。王妃在信中说自己无碍，让她一定好自珍重。
　　同书信一道送来的还有一把匕首，秋生说，这把匕首是陛下给她防身用的。让她为了王妃，好好保重自己。
　　匕首白玉匕鞘，镂虎纹，与肖琰的长剑看起来极为相配，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可……为什么还会送东西给她？防身？难道他不希望自己死吗？可他这样留着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呢？莫非是为了堵住百姓的悠悠众口？
　　想不明白，很烦恼。
　　而肖琰，近日也很烦恼。新政的一应细节才刚落实，百官就开始把目光盯在了他身上，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加之近日，他宫中多了四名女子，大臣们便开始进谏立后纳妃之事。
　　朝堂上说还不够，他们还要写折子，送画像，引经据典，提醒他国本立嗣的种种重要性，恨不得当场就给他选出一位皇后来。毕竟炫赫因为储君一事，起了太多纷争和变故。
　　肖琰半卧在含光殿的案几旁，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一桌子的奏折有半数都是在说这个事情，他实在不想，也没必要去看。
　　“哥？”秋生难得见到他哥懒懒的样子，好奇地凑过去，“给你看个好东西～”
　　肖琰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秋生便献宝似的打开了手中的画册，竟是清一色的美少年。
　　肖琰：……“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秋生：“春阳说是殿下以前的东西。”
　　肖琰：？！
　　表面不动声色的皇帝陛下，实则内里全酸了，他状似随意地接过那画册翻了翻，随口问春阳，“殿下的？”
　　春阳：“应当同陛下要看的那些一样，都是大臣们从前拿给殿下的。”
　　原来如此。
　　看来炫赫的文武百官，不拆散他们两个，是不会罢休了，肖琰心烦道。
　　而且，这份心烦一直持续到了隔日早朝。
　　议政殿中，先是太傅和一杆元老大臣，反驳他裁冗官员之策操之过急，质问他是不是要逼着他们这帮老头子让贤？
　　而后，又一帮朝臣七嘴八舌地给他“谏后纳妃”“安邦定国”，终于把心烦的皇帝陛下惹急了！
　　“你们都放肆！”
　　一句呵斥之后，陛下直接起身退了朝。徒留满殿嗟叹与后怕。
　　景琪听霍逸讲了此事后，很为太傅担忧。同时心中也为肖琰要选后纳妃一事，酸涩不已。
　　她第一次不顾铁甲的阻拦，说要去求见陛下，还说只需在殿外跟陛下说几句话。铁甲们哪里敢真的违抝她，只先她一步报给了陛下。
　　确实赶得不巧，近两日她染了些风寒，又加上近乡情怯，她刚要同春阳说，自己只需在殿外，隔着殿门拜见陛下即可，一个铁甲便前来请她进去。
　　只是，她刚迈进大殿，便看到她的肖琰哥哥身边围着四个美人。
　　是他新纳的妃子吗？这么快吗……她心酸道。
　　“你来做什么？”
　　肖琰的声音很冷，让她觉得很陌生，于是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可他却并不看自己。
　　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眨了眨眼，把快要憋不住的眼泪往肚子里吞，稳住声色回道：“太傅年纪大了……”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她才刚一开口，便被肖琰打断了。似乎不想听她说话，一点听下去的耐心都没有。
　　“我知道，陛下不想看到我，我知道......我会走的，多远都行……”她垂首闭眼，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时，几不可闻。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或许是最后一面了，不能让他更讨厌自己。于是她强压下翻涌的哽咽，撑出了几分镇定，继续道，“只是，今日有一言不得不说，也算略尽臣子的本分。”
　　“太傅乃三朝君师，德高望重，求陛下念其年迈，留其晚节，也可彰显陛下隆恩。”
　　她伏首称臣，并不抬头看自己。肖琰自铁甲来报时，便已心神不宁。伤势初愈又惹了风寒，本来就够他心疼的了，如今又跪在殿下，他紧攥着手指，强作镇定，不然他怕他会忍不住上前，一把把她抱起来。
　　可是不行。他身边的这四名女子，说是为他所用，其实不过是国主派来监视他的。而且他试探过，功夫还不错。他不能再把景琪置身危险当中，任何一点危险都不行。
　　他把这四名女子全都放在身边，表面上是一番厚爱，说让她们紧随自己，不可擅离，实则是限制她们的自由，掌握她们的行踪。经过上次遇刺一事，他甚至连和亲王府都给围了起来。总之，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点与景琪有关的意外。
　　在他破局之前，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他们才能有以后。
　　所以，他必须做到看似把景琪这个人给忘了，轻视她甚至无视她，这样西蒙国主便不会去在意她。
　　可是太难了，听她隐忍着哽咽，怕自己不想见她，还说她很快就会走，肖琰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他甚至阴暗地想，要不就把这四根钉子拔了吧？这样他就不必隐忍得如此辛苦，他的琪儿也不必受如此委屈！
　　肖琰正怒火中烧，殿中一时鸦雀无声，忽然一人轻柔着嗓音开了口，“圣上，樱姬想为……”
　　她似乎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景琪，开了口又不能作罢，停顿片刻后便只能继续说道：“想为这位姑娘求个情……”
　　“姑娘？！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如此不懂礼数也敢送来朕的身边，是不想活了吗？！”
　　谁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发怒，那樱姬闻言急忙跪地求饶，长风也跟着默默地跪下了，心想看来陛下确实讨厌这个废储君，毕竟平日里，陛下不会如此对她们。
　　景琪也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那个睡前细心地替自己掖好被角，温柔地在她耳边唤她琪儿，让她安神的那个他，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如今的他，是帝王，是随便一句就能要人性命的陛下，不是她的肖琰哥哥了。
　　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道：“都是我的错，请陛下不要怪罪他人。若要惩罚，便惩罚我一人好了。”
　　肖琰依然无视她，瞥了一眼犯上的女子，声音虽退却了盛怒，说出的话却依然令人瑟瑟发抖，“樱姬是吗？滚出去！”
　　“谢圣上不杀之恩。”樱姬踉跄着匆忙离殿后，空气又陷入一阵死寂。
　　其实肖琰一开口就后悔了，不该一时不忍的，他想，万一因此被她们看出点什么，那这几个月的隐忍便都白费了。
　　不过他转念又想，自己如今是皇帝了，都说伴君如伴虎，或许他如此行事，反而令人捉摸不透，也就不敢随意揣测他的心思了。便索性就借机把这喜怒无常做实了。
　　“你回去吧。”他暗自平复情绪，压下心中的不舍，声色转常道，“以后，无召不要再来。”
　　说罢，他还是没忍住看向她，只见她一刻也不愿多呆的样子，起身便疾行而去。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旧伤的原因，脚步竟然摇晃了几下，虽然很快就被她稳住身形，掩饰了过去，可还是令肖琰心疼不已。
　　他无奈又茫然地想，她一定不喜欢今日的自己吧？他们之间如此多的误会与隔阂，以后若解释给她听，她会原谅自己吗？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吗？若到时候，她不原谅也不喜欢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看来，一切都得加快进程了。
　　他捏了捏眉心，看似疲惫地闭上眼睛后，还不忘冲铁甲吩咐道：“看紧萱若宫，以后不许她再来打扰。”
　　“是！陛下！”
　　盛怒的陛下也并未杀掉太傅和几个犯上的老臣，而是应允了他们告老还乡。
　　景琪得到消息后松了口气。
　　心心念念的人，她见到了。可她的心也凉了。夜深人静，她躺在榻上质问自己，“景琪，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如今，那人成了陛下，有了妃子，很快还会有皇后……你到底还在等什么呢？你的自尊呢？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翌日，霍逸来时，她已经斟好了酒。递给他后，自己当即先饮了一杯。
　　霍逸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有了决定，不等她开口，便问道：“殿下想去哪里？”
　　景琪微微笑了一下，拼命扯出一丝豁达来，“这次真的有劳统领了，越远越好吧……”
　　“还有，殿下以后就不必再叫了。”
　　霍逸沉思片刻，也抬手一饮而尽。他侧过脸，看向窗外的湖心道：“好。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