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80、新帝

　　翌日一早，才刚至卯时，礼部便送来了临时赶制出的朝服，李伯衍在东宫外求见。
　　景琪还未转醒，肖琰动作很轻地起身。走之前亲自对着婢女们嘱咐了一遍照料细节，还下了令，殿下需要休息，宫中之事不可与她提起。
　　婢子们垂首应“是”，称呼也与一早来侍奉的太监一般，都改成了陛下。
　　肖琰闻声微顿，看着熹微的晨光，情绪复杂地暗自搓了搓手指，又回头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才大步离开。
　　李伯衍看见一袭明黄，身浮游龙头戴王冠的新君，俯身便是一个君臣大礼，“臣李伯衍，拜见陛下！”
　　肖琰习惯性回礼的动作一顿，又收回，只抬了抬手道：“边走边说吧。”
　　仅一日，被冲刷干净的议政大殿内，焕然一新，包括面貌，毕竟连龙座上都换了人。
　　李伯衍一路都在提醒他，今日可能会面临的种种问题。还说自己准备第一个上奏，看看是否能先声夺人，堵一堵他们的口。
　　肖琰应道：“好，有劳李大人了。”
　　入殿礼罢，肖琰才刚一坐下，李伯衍便依言出列道：“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礼部已经连夜拟出了登基大典的细则，初定于下月一日，是个吉日，也昭示着万象更新。”
　　“还有年号，也初步拟定了几个，请陛下定夺。”
　　肖琰：“李爱卿辛苦了，除了年号，都依爱卿所言便可。年号就不改了，沿用吧。”
　　“是，陛下！职责所在，不敢谈辛苦。”李伯衍奏罢退回，脚还没站稳呢，就听到新动静了，心想，好吧，这些老顽固，堵不住，根本堵不住。
　　“下月一日？那就只剩十日了，太过仓促了吧？”
　　“既然储君殿下还在，新君要以何名目称帝呢？”
　　“既然储君殿下还在，新君算不算是谋逆呢？”
　　三位年过六旬的老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开来，仿佛越说越大胆。
　　这要是换了旁的新君，这三位恐怕当即就被拉出去砍了，刚好以儆效尤，看谁还敢再说什么，可肖琰却只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是啊，自古都是有废才有立。废黜储君后，废储君该如何处置呢？”
　　他不说话，当然不是他软弱，而是他有意为之。只有让他们放开了去说，他才能知晓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反对他的。
　　无论他们怎么说自己，他都可以忍，毕竟连他自己都认可他在篡权的说法。可这左一句废黜，右一句废储君的，着实令他不堪忍受。
　　“哪里来的废储君？朕何时说过要废黜储君了？！如此之言，今日之后，若再让朕听到，定不轻饶！”
　　新君怒了！于是，满殿朝臣中，那些趁机还有话要说的，欲言又止的，都彻底闭上了嘴，毕竟审时度势是他们多年来的生存之道。
　　片刻后，章华雄开了个言归正传的头，呈上了提审蒋循府内亲信时留下的证词。
　　肖琰看罢，又想起当年，河内百姓受灾，饿殍遍地流离失所的情形，怒道：“原来当年河内贪腐案的主使竟是蒋循！怪不得，线索查到圣都就彻底断了。”
　　紧接着便下令抄了蒋府。
　　霍平侯又递了致仕和移交兵权给霍逸的折子，肖琰看过都一一允了。
　　临近退朝时，肖琰最后道：“众卿家今日所虑，朕都明白了。储君一事，朕定给出一个交代。殿下近日身体不适，还需静养，不宜打扰。登基大典便延后一月，九月一日举行吧。”
　　“另外，剑门关的将士是提前闻讯，前来护卫皇城的。如今皇城之危已解，着令庞直即刻启程返回剑门关，不得有误。”
　　“楚孝宽已尽数清扫雁门关的叛军后备军，令叛军归降，此番算是功过相抵，着令其自行分兵，兼守雁门关和紫荆关。”
　　“今日就到这里，退朝吧。”
　　“是！臣等恭送陛下！”
　　他刚走出议政殿，便看到了奉命留守东宫的铁甲。等候已久的铁甲亲卫，一看到他便报道，“陛下，殿下醒了。”
　　他只点了点头，便又交代他继续回去把守。东宫他是不能回了，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清醒的景琪。故而命太监整理了含光殿，一来，离东宫不远，二来也便于处理朝政。
　　含光殿内，肖琰刚拿起一本今日的奏折，就发现眼前的太监很是眼熟，随口道：“你长高了些。”
　　太监满眼惊讶，看了肖琰一眼又忙敛了眉眼，上前行礼，受宠若惊道：“陛下竟还记得奴婢……”
　　肖琰：“你叫春阳，从今以后就跟着朕吧。”
　　春阳连叩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奴婢遵旨，谢陛下隆恩。”
　　肖琰：“起来吧。着人去传镇国将军府的秋生来，让他进宫伴驾。再命人收拾一间卧房出来，他以后便同朕一起住在含光殿。”
　　“皇校场那边……通知霍统领，让他选个人代朕继续练兵。”
　　春阳等他吩咐完，回了个是，便利索地退出殿去。
　　晚间，秋生入了含光殿，便蹲在肖琰身边，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肖琰的眼睛终于从折子上挪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秋生：“哥，你怎么这么好看！”
　　“以后，我该怎么叫哥，也叫陛下吗？”
　　肖琰曲起手指，骨节点着他的脑门，“私下里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有人的时候，就要同旁人一样，宫中有宫中的规矩。”
　　秋生都笑出了一个梨窝来，“知道了。”
　　“昨日，三哥同我跟二哥都讲了，在大殿上，大家都拥立哥当皇帝，哥再也不用离开圣都，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了吧？……”
　　秋生沉浸在自己想象的欢喜中，还不知道他哥当了皇帝，都要面对些什么……
　　虽然那日在殿中已表明态度，不许再谈废黜储君之事，可短短三日，肖琰还是收到了一堆令他烦心的折子。
　　言官们就是这样，自古不乏死谏者，不是他一句“定不轻饶”就能断绝的。他们不敢当面冲撞陛下，可折子上却一句也没落下。
　　有的直言劝他不可优柔寡断，登基大事，多拖一日都是祸患；有的劝他铁腕肃清朝堂，暗示他直接废了内阁，开创新纪元；有的甚至引经据典，劝他废了储君，贬出宫去，以绝后患；当然，还有骂他的，说他终究不是名正言顺。
　　如今，除了圣都皇城之内，整个炫赫都是肖家军在把守。此次肖琰被拥立，肖家军起了什么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
　　新君不仅手握兵权，朝中也有大半支持者，那些不支持的老顽固，也就只能嘴上闹一闹，不成气候。可即便再忽视，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而且陛下一直没有给出他说的“定不轻饶”，可能在他们心里，也觉得肖琰不会杀他们，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除了朝中事务，景琪的事也拖不下去了。
　　恢复几日后，她和瑞姑姑均已无碍。瑞姑姑都已经起身开始照顾她了。毕竟太后当日确实没想杀她，目的也就是让她昏睡上几日，不扰了她们的计划就好。
　　前两日，她浑身无力未出内殿，尚可隐瞒。可这几日，她发现东宫的太监全都不见了，守卫也换成了肖琰的铁甲。她找宫女问话，她们只会摇头，她说要见太后，守卫也只会摇头，并且拦着不让她出东宫。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也知是出了大事，于是，便冲守卫道：“要么告诉本宫发生了何事，要么就让本宫出去，不然，本宫自今日起，就连一滴水也不会再喝。”
　　铁甲来含光殿传话时，肖琰正面见林鹤觉。
　　深知陛下的烦心之处，林鹤觉今日是来献策的。
　　“陛下，储君之事一日不决，朝中的质疑声就不会止息。且再拖下去，恐因此还会再生事端。”
　　“毕竟，储君确实当废，不然，于礼不合。”
　　“臣知陛下念及旧情，不忍伤害殿下。不如就让殿下主动出一纸‘退位诏书’，再移居别宫即可。如此，也是臣能想到的最温和之策了。”
　　他能想到，肖琰又怎会想不到呢？只是陛下是一腔深情，不止是念及旧情而已，此番是当了鸵鸟，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罢了。
　　听了铁甲的传话，肖琰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心道，看来这只鸟儿，他是当不下去了。
　　他微微冲林鹤觉点了点头，林鹤觉当即会意，转而嘱咐了铁甲一番，让他前去复述。可只一柱香的功夫，铁甲便去而复返，且两手空空。
　　“陛下，殿下说她想见您。”
　　翌日早朝后，肖琰终于还是入了东宫。
　　景琪坐在殿内，听到殿外的宫女和守卫叫“陛下，”混乱了一整夜的思绪，一时间全都化作了委屈。
　　昨日，铁甲说，如今的陛下是镇国将军，九月一日便是新君的登基大典了，需要储君殿下出一封退位诏书，昭示天下，以安民心。
　　只是睡过去了几日，一切都变了。肖琰哥哥，陛下？登基？退位诏书？她乍听之下，几近恍惚，而且这种恍惚一直持续了一整夜，熬得她双眼通红。
　　那一声声陛下，差点把她的眼泪叫出来，她便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可那人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豆大的眼泪还是瞬间就落了下来，幸好两人只对视了一瞬，便双双躲开了。
　　肖琰敛着眉目，一言不发地进了门。
　　景琪擦干眼泪，暗暗吁气平复情绪后，方才开了口，“明明是太后下手害我……”
　　“为什么最后是哥……你？我不明白，你告诉我吧。”
　　她不叫自己哥哥了……肖琰袖口下的手掌也已紧握成了拳。
　　“你是为了保护我吗？”
　　这次还真不是。肖琰心下一抽，如实开了口，“太后和蒋循想用景璋取代你，我杀了景璋，群儿带兵来了圣都，我……不得不反。”
　　景琪：“所以你们也是有预谋的？”
　　肖琰：“是。”
　　虽然不是他亲自预谋的。
　　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啊，景琪心想，这点小事她都做不好，她向来都是这样，无能，愚蠢，懦弱……怪不得旁人。
　　她点了点头，竭力稳住声线说了最后一句话，“好，退位诏书我会写的。”
　　肖琰也坐不住了，景琪整个人的状态让他感觉一颗心都是麻的。
　　“萱若宫中有一条小湖，我已经命人在修葺了，以后你便住在那里吧。”
　　肖琰说罢便匆匆离去，匆匆到殿外“恭送陛下”的声音都跟着很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