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74、宿命感

　　秋生的房间就在肖琰隔壁，只隔了两根柱子的距离。今日风大，那句肖辞他没听到，可他刚关上门，便隐约听到了他哥的那句“进来吧”。这么晚了，是谁呢？他本想出去看看的，可揣摩了一下他哥的声音，想着他哥兴许是还有别的事，便又作了罢，乖乖睡觉去了。
　　无名紧随肖琰进了门，两人相视而立，一时间，对彼此的想法，皆是一言难尽。
　　最后还是无名先开了口，“怎么？追随了你这么多年，都不请我坐下喝杯茶？”
　　肖琰：……“坐吧。”
　　无名也丝毫不客气，肖琰话音未落，他便自顾自地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我今日刚到圣都。为了赚蒋承风的那袋金子，当真是累煞老子了。”
　　“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国主可又派人找你了？”
　　肖琰也不搭话，只是心绪复杂地盯着他。
　　第一次见他，他差点儿砍了霍逸。第二次见他，是在凝心阁的屋顶上，他跟蒙着面的自己对视了一眼后，便停手飞走了，想必是认出了自己那双与肖楚极为相似的眼睛。第三次，便是同肖楚一起了……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全都有了答案。
　　“我刚去边关，第一次见你时，你为何要杀霍逸？”既然都面对面了，他还是想把想问的问清楚。
　　“嗯？霍逸？”无名愣了一下，似乎早已忘了此事，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回他，“奥，他呀～当然是嫌他碍事了。那次，我就是去试试你的功夫。”
　　肖琰：……
　　果然是试探他，他当年竟然隐隐约约猜对了，只是当时实在不明缘由。不过，这个无名还真是……乖张得不同寻常。
　　无名看他脸色一阵青白，不等他再问，便主动解释，“第一次见你，我必须要试试你的功夫，才知道我需要花多少精力去保护你。”
　　“谁让姐姐把你的命看得比她自己的都重呢……”这句，从语气到表情，可都透着股子酸意了。
　　肖琰如此敏感的人，怎会没有察觉？而且当日无名对肖楚的在意和全然保护之态，他都看在眼里。虽然这句话又是震得他心脏为之一颤，可他表面看起来还是不动声色，“姐姐？”“你也是……？”
　　无名瞥了他一眼，继而自嘲又苦涩地笑了一声，回道：“不是。我可没有世子这么好的命，我只是一个被她捡回家的孤儿，是她养大我的。”
　　“世子殿下还有什么问题，都问了吧。”
　　好命？肖琰倒是觉得这个词有些好笑。他心中冷笑一声，并无心与他争辩，遂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当年，我离开凉州前，府外不远处有几具尸体，身上都有一段黑铁链。他们……都是你杀的？”
　　无名轻笑了一声，自嘲散尽，转而又浮现出几分自豪，“当然是我。不止那一次，我可替你拦了好多次呢……”
　　“以后记住了，身上带着那种狗链子的都是国主的人，不想见，杀了就行。”
　　“只是那一次，我多喝了几杯酒，那几个刺客又难缠，当时我一不小心，还被他们的狗链子甩了一下，至今肩膀上还有道疤呢。不然，我脱了衣服给你看看？”
　　肖琰：……
　　无名看他跟肖楚长得实在相像，免不得会有几分爱屋及乌的亲近。可玩笑过后，他又突然觉得有些失落，进而又觉得无聊。毕竟，肖楚就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连自己的一生都不吝牺牲的。
　　肖琰犹豫片刻，下意识地搓着手指，正想问他一句肖楚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无名却突然一脸冷淡地正经道：“好了，殿下若没别的问题，我就言归正传了。”
　　刚要开口的肖琰：……
　　而且无名好似根本没打算再听他问什么，紧接着便凑近他，一阵耳语。
　　肖琰听得震惊，神色微动。
　　此次，无名说罢，便起身欲走，最后还重点强调了一句，“记住，是风盈渡，别搞错了。”
　　肖琰微微点头，道了声多谢。眼看着无名快要走到了门口，他还是没忍住，又开了口，“她……让你来替我打探消息，她……是什么意思？”
　　无名不解地皱着眉转身看向他，“什么意思？呵～你觉得呢？”
　　“她让我跟着你，是为了保护你；让我拦住国主的信，是为了保护你；让我替你打探消息，自然，也是为了保护你。”
　　“她是你的亲姐姐，她能有什么意思？”
　　“当初拦信，是她不想让你知道真相。后来你知道了，她又怕国主要挟你……她说一切都随你意，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她都支持你。”
　　“奥～对了，她不仅为了你，与李彦决裂，她还说，只要她活着一日，她便护你一日！你可明白了？！”
　　无名越说越生气，于是，一句比一句扎心。他说罢，便气愤地摔门而去，扎得身后泪流满面的肖琰，心中只剩下痛楚与迷茫。原来，他在炫赫多年的安稳幸福，竟是有人牺牲自己的安稳幸福换来的吗？
　　思绪混混沌沌了一夜，可翌日一早，他还是收拾好自己，然后书信一封，挑了个身手最好的信卫，送到了大理寺少卿章华雄的手上。
　　蒋承风此人银子多，且他本人不好女色，也无任何欺男霸女之行，表面看起来就是清白又有风度，所以他所做之事一向严密，很难打探出什么。因此，肖琰虽一直有派人盯着蒋府，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此次，多亏了无名。若非深入到蒋府内部，怕是很难有此机会，能得知蒋府的滔天秘密。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他还不能打草惊蛇。
　　那一日，因为李彦提起了肖琰，肖楚心神受惊，忘了勤妃之事。后来李彦便去了托勒山，直到今日归来，肖楚才有机会问他。
　　“勤妃她，为何没同王爷一起回来？是王爷把她移居到了别处？”一同用过饭后，肖楚给他添了盏茶，顺口问他。
　　李彦饮茶的手，稍顿了一下，慢慢地喝了两口，才回她，“奥，她呀……死了。”
　　“什么？！”一向镇定的肖楚，闻言后当即大惊失色，“怎么会？她……怎么会死？”
　　勤妃当初虽对她耍了些心机，可同为女子，她也能理解，虽然当时也是生气的，可并谈不上怨更谈不上恨。而且，她知道勤妃心属肖辞，上次也多亏勤妃帮了她，不然她哪里有机会去见她弟弟那一面，所以，她心中对勤妃甚至隐约还有几分同情与怜惜，毕竟她再不济，嫁的也是自己心爱之人。
　　李彦观她神色，一阵心虚，于是便佯作气愤，有点儿恶人先告状的意思，“两军交战，我把敌国的公主送去叫阵，有何不妥？！况且我只是拿她当幌子，并非真的想杀她。”
　　“虽然她嫁于本王，心中却还想着旁人，本也该死！本王还是没打算杀她的……”
　　肖楚：“原来你知道她心中另有所属？”
　　李彦嗤笑一声，无所谓道：“知道啊，不就是那个肖琰嘛！她在炫赫的宫宴上当场示爱，听说此事在炫赫人尽皆知。屠格当时就在那宫宴上，先前我是不知道的，后来他才告诉我。”
　　肖楚：“所以你就杀了她？”
　　“我没有！是她自己……她自己被绑了几日后，趁着用饭之际，便咬舌自尽了。”
　　想起咬舌后血流了半身，被发现时已经凉透了的勤妃，他烦躁地皱了皱眉，“没看出来，平日里装得挺娴静的，性子还挺烈，对自己倒是挺狠。”
　　不料，他话音刚落，便见肖楚闭上眼的同时，眼泪也随之顺流而下，他顿时慌了，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阿楚？”
　　肖楚吸了口气，挣开他的手，方才睁开眼，眼眶通红，眼神中满是痛心地哽咽道：“阿彦……你……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李彦被她的眼神，也被她那一声阿彦刺痛了，她知道肖楚早已擅长在他面前隐藏情绪，可这句话，却是真心的，便忍不住急于解释：“我……不是！阿楚，阿楚你相信我，她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死……”
　　他一句毒誓尚未发完，便被肖楚捂住了口。她嘴角颤抖，盯着他的眼睛说，“有何分别？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说罢，便转过脸不再看他，疲惫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王爷自便吧。”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李彦盯着她倔强的侧脸看了片刻，只得咬着牙，气愤地离开了。
　　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肖琰一度思绪凌乱，加上国主的信一封又一封，让他觉得他与景琪的感情可能会无疾而终，便渐渐开始疏远她。尤其是她中毒一事后，他一想到国主竟然为了让自己取而代之，派人来杀景琪，景琪因为他差点丧命，他便心疼得无以复加。自责担心之下，还曾为了保持距离，刻意对她冷言相待，想着若有一日，自己离开了，她也不至于太难过。
　　可面对心爱之人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呢？那段时间，但凡闲下来，他的心中便似有两个小人儿在争执：一个说，留下吧，别去管什么身世了。你是肖家养大的，你要背弃肖崇，以后跟他在战场上相见吗？！还有景琪，你要此生都与她不再相见吗？你舍得吗？她在炫赫还尚无自保之力，你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你放心吗？
　　另一个则说，留下？哼！太自私了吧！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和姐姐了？她们可还都在等着你呢……肖崇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生来就是如此命运，便要担起你该担负的责任，可你不顾血脉亲情，还沉迷于情情爱爱，当真问心无愧吗？！你们一个炫赫储君，一个西蒙世子，注定无缘无分，你还在纠结什么？
　　情绪两相拉扯的那段日子，着实令他辗转反侧煎熬不已。幸而他一向稳重自持，且善于化解情绪，不然如此反复挣扎之下，怕是早就疯了。
　　听到肖崇中毒的消息后，他便想好了，他绝不能弃肖崇于不顾。本就是两厢难全之事，若西蒙国主因此怪罪于他，责难于身在西蒙国的母亲与姐姐，大不了他就身殒谢罪。
　　他是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念头离开的，所以才有临行前那放纵自我的一吻，和那些真情流露。
　　可他没想到肖崇会身殒；没想到西蒙国主明明在信中以血脉亲情相挟，不让他相助肖崇，不知为何，却又并未因此责难于他；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可既然回来了，还能再见到景琪，他心中还是隐隐有一丝确幸的。只不过，尚未确幸几日，宿命感再次来袭，那日见过无名之后，他又再次陷入了迷茫。景琪再次变成了那个他最想见又最怕见到的人。如今，他甚至都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