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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留宿 ...

  •   七日后,肖崇的灵堂里,前来吊唁的人终于渐渐平息。
      可霍逸今日又来了。那日他跟随殿下和他爹一道,已来过一次,而且今日他给肖崇上过香后,便形色匆匆地去找了肖琰。
      自从知道殿下赐婚的真相后,尽管心中还有不适,可他对肖琰仅存的那点芥蒂也已然消弭。他肯主动上门,已经表明了态度,对此肖琰心中也深感安慰。
      肖府的花园里,二人慢步而行,沉默片刻后,霍逸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顾嶠说自侯爷过世后,楚大哥的情绪就一直很差。”
      “他都跟我讲了,侯爷是因为朝中一再为难,一气之下才毒发的。”
      “肖琰,我今日来跟你讲这些,是怕连你也陷在怨恨的情绪中,无暇顾及其他。军中人多口杂,楚大哥若不隐忍一二,恐被有心之人利用,徒生事端。”
      “你还是与他书信一封,劝诫劝诫比较好。”
      肖琰看他一眼后,微微点了点头回他:“嗯,好,多谢。”
      两人久违地一起慢步走着,谁也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玉兰树后,藏着一片踉跄的衣角。
      西蒙国宕池城的深宫之中,国主肖坚摒退一众侍卫宫女后,缓步入了内书房。他扭动书案上的黄铜卧虎镇纸,打开了一道被屏风遮挡着的暗门。
      入了暗门,又随手扭动墙壁上的开关,与外界隔绝后,他才按着胸口连咳了几声。
      “看来陛下的病又重了些。”
      他咳声刚止,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隔着纱帐,轻飘飘地传来。透过纱帐,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跪坐着的女子的身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回道:“是啊,孤王这身体不争气啊......”说罢,便走到那纱帐旁的矮桌凳边,背对着那女子坐了下来。
      而后他抬眼看了看那道暗门,片刻后才又缓缓开了口,“辞儿他......为了肖崇,与李彦在潼关大战了一场。”
      话音刚落,纱帐内那个素颜披发,手持念珠,跪坐在佛龛前的女子,便骤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眼中的震惊,尽数暴露在了佛前。
      她刚要开口,便听肖坚又道,“不过,肖崇已经死了。”
      于是,那双震惊的凤眼中又添了几分震惊,还有一些......复杂不明的情绪。
      她慢慢起身,拨帐而出。身材清瘦,面色冷白,除了鬓间的几缕白发之外,完全看不出已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想来年轻时定是个出挑少见的美人。
      “陛下方才是说,肖崇?他死了?”
      肖坚点了点头,随后又垂首轻咳了一声,回道:“是啊,今日孤王便是特意来告知你此事。”
      妇人愣神片刻,犹豫道:“那......辞儿何时才能回来?”
      肖坚叹了口气,又是一阵闷咳后,方才缓缓道:“你的夙愿是了了,可孤王之愿,还需有你相助。”
      “孤王如今的身体,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孤王盼他回国之心并不亚于你。不过,辞儿这孩子,是个重情之人,像你。肖崇刚死,且再缓他些时日吧。”
      国主刚走,妇人便迅速转入纱帐之后,取出佛龛里肖默的灵位,珍视地擦了擦后抱至胸前,流泪笑道:“王爷,肖崇他......终于死了。你等等我,待我替你看过辞儿,我便下去陪你。”
      月末,肖琰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终于重新踏入了炫赫门。经此变故,如今抬头再看飞檐重重朱兰相应的炫赫楼,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他本以为他此生没机会再回来。
      他想着西蒙国主还没送信过来,想必是得到了肖崇已殁的消息。可接下来还会面对什么,他却不知,总之,命运难测。即便如此,能再见到景琪,他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庆幸的。
      尚学宫中,夏侯竞愉快地告别了殿下与太傅,说他终于说服了祖父,允他离府游历。而陈若渊也已入了御史台,任从七品殿中侍御史。二人听过太傅几句嘱咐拜别后,便只剩下景琪与太傅二人对坐。
      太傅看景琪神色郁郁,想到小殿下如今长大了,一腔热血地想做点儿事,却屡受打击,便于心不忍地劝导,“殿下,改制一事向来不易,需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啊。”
      景琪愣神片刻,先是点头回道:“是,本宫明白。”继而一双杏眼逐渐清明,眼神中含着几分热切,问道:“太傅,本宫如今已快十九岁了,一个十九岁的储君,若还不能独理朝政,处处依靠内阁,岂不就是软弱无能?”
      “太傅跟本宫讲过,数百年前的献帝就是因为从小软弱,才屡遭胁迫,成为了一代傀儡皇帝,连累百姓也跟着他水深火热。”
      “太傅,景琪不愿,也害怕成为那样的罪人!”
      太傅闻言,面色喜忧参半,他沉吟半晌后突然起身,而后又俯身一拜,音色沉稳响亮,“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殿下有此愿念,老臣深感欣慰!没错,殿下已满十八岁了,老臣定会在内阁与朝中,替殿下筹谋亲政事宜。”
      景琪感激地目露水光,亦是起身后,又冲着太傅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太傅成全!”
      景琪刚于尚学宫中见过太傅,回到东宫便见到了肖琰。
      自上次两人一吻而别后,已两月有余。期间虽在肖府中有相见,不过也是因着丧事,又隔着众人的匆匆一面,连句话都没说上。
      此刻,她看着仅有几步之遥的肖琰,心中始终压着的思念,便如遇风的海潮,骤然翻波。她冲上去一把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拼命压抑着泪意,喃喃道:“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肖琰也抬手抱住她,闭着眼偷偷吻了一下她的发顶,“嗯,回来了。”
      景琪虽压抑住了泪嗓,可声音还是闷闷的,“都过去了。不好的,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哥哥……你别再难过了,琪儿以后都陪着你。你帮帮琪儿,以后琪儿护着你,也护着肖家。好吗?”她一边说,还一边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肖琰闻言,顿觉情绪复杂翻涌,他吸了口气,片刻后才回她,“好。”
      肖琰当晚留宿在了东宫,他抱着主动凑上去亲他下颌的景琪,欲望与理智疯狂拉扯。可惜心里压的事情太多,实在没忍住,压着她亲了一会儿之后,便及时停了手。竭力平复后才又把她揽在胸前,替她掖好被角,轻声哄她入睡。
      翌日巳时,肖琰刚入肖府,便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肖贞。
      “大哥,群儿他……你还是看看吧。”他皱着眉把肖群临走时留的信,递给了他大哥。
      肖群去了剑门关,确切地说是跟霍瑛子一起去了剑门关。按他信中所说,是为了去军中历练,而他先前去过剑门关,与庞直和司徒扬也相熟,所以才又选择去了那里,听起来倒也合理。
      肖琰面无表情地看罢,刚要折起,肖贞便问他,“要不要派人去把他追回来?”
      不料他大哥却一反常态地说,“不必了。”
      他又问,“那要不要给庞将军去一封信?让他帮忙照看群儿?”
      他大哥还是说,“也不必。”
      看他有些担心也有些不解,肖琰才缓缓解释道:“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待他到了剑门关,庞将军自会送信过来。”继而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一路上有人相护,到了军中还有庞将军,放心吧。”
      放在以前,肖琰哪里会在意弟弟们需不需要历练,反正有他护着。可以后呢,若自己也不在了呢?谁能护着,也终究不如自己能护着自己。所幸,正如他所言,肖群有“霍护卫”一路同行,也是之所以能让他放心的理由。
      肖贞虽是点头应下,可看着他大哥的背影,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无从细究。
      那一日,肖琰与霍逸在花园中慢走相叙,而一身白衣的肖群,静静地隐在盛开的白玉兰花树后,无人察觉,恰巧把他们所聊的内容听了个干净。
      他恍惚了一日后,便去找了霍瑛子,把所知之事告诉了她。性情豪爽的霍瑛子听罢,当即便气愤难当,替肖武侯不值,也替威名赫赫,戍守边防的肖家军感到委屈。自肖琰成婚后,本来她呆在圣都,就总觉得憋屈,于是,三日前,二人便相约一起去剑门关,去军中为肖家军效力。
      五月春末,跨江渡海往复漂泊的无名,终于回到了圣都。自从得到蒋承风的重用,他便带着蒋氏的商船,南至江晏国,北至河北,奔波数千里,替他做事。
      当年他刚入圣都,徘徊了许久,才融入一群江湖刺客之中,后来又以刺客的身份混到了蒋承风身边。自古都是有了银子好办事,起初他也是因为蒋承风出手阔绰,银子给的多。后来才知他还沾着皇亲的身份,刚好方便他打探消息,便蓄意行事出挑,引起他的注意。再后来,他几乎成了蒋承风一众刺客中的心腹,他才发现,这个披着商贾外衣,一脸病气的蒋大公子,原来竟是心机深重,另有图谋。
      货船到达圣都的一个渡口后,他先一步去了蒋府,向蒋承风禀报了行程的细节,主要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功劳,比如一路上都端了哪些山匪海盗之类的。蒋承风听罢满意地抿了口茶,便随手扔了袋金子给他。
      他拿了金子,提着嘴角笑了笑,道了谢后,转头就飞身出了府。他前脚刚走,余庆收回那眯眼盯着他背影的目光,便上前一步,俯首低声问蒋承风,“公子,此人当真可靠吗?小人总觉得此人为人怪异,万一泄露了……”
      蒋承风未等他说完,便抬起那张苍白瘦削的脸,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他方才来这一遭是为何?”
      余庆不明所以地抖了抖面部肌肉,犹豫地回道:“呃,他……他是来向公子邀功。”
      蒋承风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似有两分不耐,“为何邀功?”
      余庆的头又低了一分,“呃……为了金子。”
      蒋承风带着一分不明显的责备,轻呵了一声,“呵~你这不是能看出来嘛?”
      而后,他抬手饮了口茶,慢悠悠地继续道:“本公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金子。”
      “而他,除了金子,别无所图,甚合我意。”他语气总是轻飘飘的,仿佛一切于他来讲,都无甚所谓的样子。
      “身如浮萍,无牵无挂,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把刀。他是我见过最适合做刺客,也是把刺客做得最好的一人。”
      “江南富庶,每年都会有一批西北贫瘠之地的流民,或跑到江海之上,或藏于青山之中,转做盗匪。那群人九死一生,大多也都没了家人,所以他们凶狠异常且不顾道义,也不管你是私船还是官船,所求只是活着。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前赴后继,从未断绝。”
      “所以,无名有大用。你做好分内之事,无需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余庆听罢连连点头,俯身一拜道:“是!公子!小人明白了。”
      “对了公子,给太后特制的香料今日也一同到了,小人先去给公子取回来。”
      蒋承风敛了眉目,冷淡道:“去吧。”
      是夜,无名踩着镇国将军府的屋脊,如风一般避开府外的铁甲,跃进府中。他隐入一处漆黑的角落,嘴里叼着一截甘草,悠然地嚼着,靠着墙角闭目养神。
      不多时,他便听到肖琰从府外归来的声音。
      一个哑着嗓子却也听出声音里满是关心的少年,一边走一边问:“哥,今日回来得这么晚?累不累?饿吗?”
      肖琰回他,“嗯,出宫时碰到了霍统领。你三哥先前跟她妹妹一起去了剑门关,哥前些日子收到了剑门关的信报,所以便同他多聊了几句。”
      那少年似是嗯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遍,“饿吗?”
      肖琰:“不饿。今日都做了什么?”
      少年乖乖报备,“早上去了肖府,陪二哥给侯爷上了香。中午下午都在练箭,晚间读了会儿书。”
      肖琰:“嗯,好。”
      “嗓子还在变声期,说话时不可太用力,觉得不舒服就多喝些水。哥明日去肖府时,让崔先生给你熬点护嗓子的草药。”
      “嗯,知道了哥。”
      “去休息吧。”
      “好。”
      秋生前脚刚走,无名便侧出半边身子,叫了声“肖辞”。
      肖琰正欲推门而入的身体一僵,当场便顿住了,空气中一时就只有风吹叶动的声音。
      沉寂片刻后,他低声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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