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72、吊唁

　　两兄弟伏在棺木上泣不成声，肖琰也早已泪流满面。他下了马，先是一手拉起一个弟弟，而后才示意管家把棺木移至灵堂。
　　肖夫人一身素白，面容憔悴地等在灵堂，看到肖崇的棺木被抬进来时，她迟疑地缓步上前，一言不发地抬手摸了摸那棺盖，而后便泪如雨下地昏了过去。身边的婢女惊吓得哭喊着大叫了一声夫人。
　　三兄弟见状皆惊出了异色，异口同声地喊了声母亲，便同时冲向她。肖琰抢先一步上前，一边抱起她送往内院，一边大喊道：“快！叫医师！”声音干涩沙哑得令人心惊。一时间，肖府上下皆是惊慌一片，连空气中似乎都飘着能令人落泪的伤感。
　　翌日一早，景琪身着素衣，同一杆大臣一道，前往肖府吊唁。她在肖崇灵前上香时，哭得眼眶都红了，默默地在心里跟肖崇道了半天的歉意。
　　“武侯大人，若我不是储君之身，我也应当叫您一声父亲的。”
　　“我自小便听坊间说肖武侯英勇无双，乃护国柱石，心中很是敬佩。可惜……”
　　“可惜，我……虽为储君，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我知道您受了许多委屈，不知您心中，可会怪我？”
　　“真的抱歉。但我是真心喜欢肖琰的，我知他心中最是在意家人，希望您英灵长存，保佑我们也保佑肖家，平安无虞。”
　　景琪的一炷香着实耽搁了不少时间，而且她烧的纸钱，竟都平空飞了两丈多高，令在场众人俱感惊异。
　　肖夫人晕厥乃是一时伤心过度，躺了半日后，怕儿子们担心，便独自调整心绪下了榻，毕竟过府拜祭的人络绎不绝，还需主母坐镇府中。此时，她看着景琪哭红的一双眼睛，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惊讶与感动。而肖琰，远远地看着又是近两月未见的景琪，亦是心绪难平。
　　吊唁过后，景琪依制命礼部主持肖武侯的丧礼事宜，并封了肖夫人为一品护国夫人。最后，只远远地看了肖琰几眼，便不得不回宫去了。
　　边塞回来的临时棺椁，很快就被礼部换成了装满香木与草药的灵柩，换棺时露出遗体的那一刻，肖夫人带着三个儿子最后看了一眼肖崇的遗容。看见他面色发白唇色微紫的一张脸后，肖夫人便闭上了眼睛，难以自控地颤身落泪。而肖贞与肖群则皆是泪流满面地看了肖琰一眼，双双眯了眯眼睛。灵柩被刷了三层朱漆后再次放置于灵堂，供人长期悼思跪拜。
　　依制，肖武侯的灵柩要三月后方可下葬，肖贞主动提出要为父守孝三年，因而他的婚期也被推后了三年。
　　晚间，悼客散尽，肖府正厅，上座的肖夫人红着眼眶叫了声琰儿，肖琰吸了口气，便径直跪下，讲明了父亲中毒而死的始末。因为他只是一个养子，他没有理由向肖崇的夫人与亲生儿子隐瞒此事。不过，他还是有所保留，对于朝廷的所作所为才是致使肖崇毒血攻心而亡之事，只字未提。因为，肖贞本不够稳重，肖群更是心性冲动，若心中对朝廷存着怨念，怕是会不小心引出什么祸端。肖琰想着，肖崇已经不在了，那只要他在一日，便要护他们一日的周全。
　　得知真相的肖夫人，流着泪点了点头，国仇家恨还是家恨国仇于她而言，区别不大，她只是一个失去了爱她疼她敬她的丈夫的女子。她看着儿子们，缓缓地说了句，“罢了，无论如何都是殉身于战场，也不算太辱没了他。”而后便脚步虚浮地扶着婢女回了房。
　　肖夫人前脚刚走，肖群便扑到肖琰身上，跪在他身侧哭喊道：“大哥！我们向朝廷请命，前去攻打西蒙好不好？”
　　“大哥！父亲死了！还是被人用计害死的！他英雄一世，必定心有不甘！我们……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群儿！”肖琰被他扑得晃了一下，差点儿没跪稳，紧紧地抓住他一只手臂，声色低沉道：“冷静点，此战损伤惨重，将士们需要休整，边关战资军备皆损耗严重，短期内……经不起第二战了。”
　　“大哥答应你，此生一定会为父亲报仇！”
　　蒋循携内阁合议，增兵紫荆关，制衡雁门关，而后又借着肖崇战场失利之机，夺了雁门关，其本意是削弱肖崇的兵权，收回朝廷手中。
　　他让肖崇去攻打西蒙，本来也是计划先把他调离雁门关，再伺机寻个由头收回雁门关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可他一届文臣，并非穷兵黩武之辈，他没想到边关一战会如此惨烈，更没想到肖崇竟会折在这一战中。虽然双方立场敌对，可他对肖崇此人的能力还是认可的，如今肖崇死了，他思来想去，心中不免对李彦又多了分忌惮。
　　面对太后对此战耗损巨大的忧虑，他同样是忧心忡忡。于是，回到蒋府后，便一脸愁闷地与蒋承风说起此事。
　　“父亲是担心国库不足以支撑募兵？”蒋承风撩起眼皮看了他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
　　“是啊，如今潼关尚有战力的肖家军仍有十三万余。紫荆关与雁门关加起来虽已有十五万，可毕竟都是新兵，且谢颂元此人远不如肖崇，不然也不会被先帝发配河北，冷落多年。”
　　“所以，肖崇虽然是没了，可他的儿子们还在，肖家军还在，尤其是肖琰……听闻他在军中的威信并不亚于肖崇。哎……更是不得不防啊！”
　　蒋承风闻言，递了盏茶给他，然后俯身冲他一阵耳语。蒋循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从前，爹还道你只醉心于商贾，无心于此……此番倒是幸亏有你，得你相助，爹很是欣慰。”
　　蒋承风站直身体后，于蒋循未留意时，即刻变了个神色，心中冷笑道：哼～无心？我若无心，继风泉下有知，岂非要寒心？
　　李彦在回宕池城的路上，便被那四个捡了条命的刺客给追上了。得知刺杀并未成功，还听闻肖琰身边有一个小神射手，他气极地骂了一句废物后，便怒气冲冲地打马冲回了宕池城。
　　许久未见肖楚，他已经连续两日都梦到她了。于是，一回到王府，连衣服都没换，便直接去了肖楚殿中。
　　“王爷回来了。”
　　肖楚手中正摆弄着肖琰做的那把机关箭，抬头看到李彦进来，讶异地起身行了个礼。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便被李彦一把抱进了怀里。他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阿楚，我想你了。”
　　肖楚从他背后抬手，想与他拉开距离，刚握着他的肩膀用了些力，便听李彦突然嘶了一声。她顿时慌了神，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受伤了？”
　　李彦松开她时，并没有错过她眼神中下意识的紧张与担心，于是顿觉心情舒畅。他一只手撑在腰侧，另一只手搭在受伤的肩上，微躬着身子，委屈道：“嘶～是啊，好疼，阿楚，你太用力了……”
　　肖楚：……“那王爷便先回去上药吧。”
　　李彦撇了撇嘴问，“回哪里啊？”
　　只是肖楚刚要开口，他却又打断她，任性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这里。阿楚你帮我上药吧。”
　　肖楚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堆笑，心中实在不解。自上次她出府后再回来，李彦对她的态度就变了。不再愤恨地与她针锋相对，说了不再拘她，也当真撤掉了殿外的守卫，任她自由出入王府。除了偶尔还是会有些阴阳怪气之外，竟似回到了他们刚婚后的那几年。可惜，肖楚知道，无论如何，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李彦便又催她，“快点啊阿楚，我疼。”
　　肖楚无奈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去拿了药箱。
　　看着李彦从肩膀到大臂，都是大片大片渗着干涸血丝的青紫色，肖楚不禁皱了下眉头，一边给他擦药，一边说：“听说此战打得惨烈。”
　　“两军彼此都寸土未进，岂非徒增了数十万的英魂……”
　　李彦轻笑一声，无辜道：“阿楚你冤枉我了，此战可不是我先挑起的。你知道的，炫赫说是我们派人毒害了他们的储君……呵~反正我是没做过。”
　　“不过，或许是你伯父？”他突然凑近肖楚，紧盯着她的双眼，语气上挑，一副当真有此疑问的样子。看肖楚神色微动，连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他又转而无所谓道，“那不然就是他们自己做的戏。”
　　肖楚闻言不再搭话，一副专心给他上药的样子。片刻后，李彦不满足地眯了眯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儿，逼她看向自己，“虽说寸土未进，可肖崇死了。我父亲的仇与你父亲的仇，都已报了，阿楚，你可满意？”
　　肖楚微微瞪大了双眼，惊讶道：“肖崇？死了？”
　　李彦提着嘴角，笑得一脸温柔，“是啊。就是他，炫赫的肖武侯，他死在了潼关。”
　　他一边笑，一边观察肖楚的神色。心里那股子不甘心突来作祟，令他忽然就想逗一逗她，于是他便恶劣地，故作不经意道：“还有，他那个叫肖琰的大儿子……”
　　“什么？！”
　　果然，肖楚在此时听到肖琰的名字，顿时方寸大乱，连那两排浓密的睫毛都在打着颤。
　　李彦如愿逗到了人，不仅没有丝毫开心，胸中反而全是酸涩。他看不得肖楚担心，更看不得她为了除他以外的旁人担心。
　　此时的他，心中仿佛藏着两个小人儿，一个奚落地说，“你看看她，多担心她弟弟，你何必反复去验证？就这么喜欢在自己心上插刀子？”另一个则劝慰地说，“哎，毕竟是亲弟弟，血脉相连，肖楚这么个良善之人，你何必呢？惹她伤心，你不心疼？”
　　尚在天人交战之际，肖楚便已忍不住追问他，“你说，他那个大儿子……怎么了？”
　　李彦吸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而后又失落又委屈道：“肖琰一箭便射死了屠格。阿楚，他好可恨啊！我本来想杀他的，可惜失手了。”
　　看着肖楚听罢他的话，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他又紧接着道：“对了，我跟你说一件蹊跷有趣之事，你定然想不到！”
　　肖楚恢复神色后，继而也恢复了手上上药的动作，淡淡地回问他，“何事？”
　　李彦：“那个肖琰长得竟与阿楚你，有七分相似！以至于我看着他的脸，都下不去手伤他了，哼！”
　　肖楚闻言手上一顿，当即便不小心戳疼了李彦。可李彦隐而不发，只轻轻皱了下眉，又状似玩笑道：“真的，阿楚，真的很像啊。他该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吧？哈哈……”
　　肖楚垂眉敛目，收起伤药，淡淡道：“王爷说笑了。”
　　李彦盯着她，眼都不眨一下，语气莫测，“可惜是个外族，不可能与我们一条心。不然，他若生在西蒙，我看在阿楚你的面子上，定然也会好好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