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56、诈降

　　肖琰闻言也不算意外，点了点头后，轻声道：“这么多年，委屈二位了，快都坐下吧。”
　　委屈了多年，终于来了一个能诉苦的，庞直神情动容，嗓子都有些发紧，“少帅先请。”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后，庞直便再也忍不住了，倒豆子一般把与周骞相斗的这些年，大致与肖琰说了个明白。
　　这些武将，不怕累不怕伤不怕死，因而大多都受不得委屈。毕竟个个都是金戈铁马的英雄，胸中有义，手中有器，有反抗的资本，正因如此，能忍辱求全的才更难能可贵。
　　庞直讲得愤慨，肖琰也听得动容，“将军之难，所受之辱，琰深感敬佩。若无二位的忍耐，便不会有今日之局面，琰此次前来，定要借此乱局为庞将军收回七万精兵。”
　　庞直看了司徒扬一眼，眼睛都红了，“末将无能，辜负了大帅当年的重托。若非有明阳在侧屡屡提醒，恐怕早就冲动之下犯下大错。因此，少帅所言，末将愧不敢受！”他抬手一拜肖琰，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又继续道，“但，末将生是肖家军的人，死是肖家军的魂。若少帅此次替末将收回剑门关兵权，令末将不至辜负大帅多年的栽培，末将，死也瞑目了！”
　　肖琰抬手斟了盏茶，放到他面前，缓缓道：“将军能忍人之不能忍，自当能为人所不能为。”
　　司徒扬点了点头，眸中含着点点水光，不由地感慨，“上次见少帅还是自圣都去潼关之时，转眼十一年过去了……少帅如今真是......令末将与有荣焉。”
　　肖琰用了些力，拍了两下司徒扬的肩膀，安抚道：“明阳哥，我都明白。父亲当年同我说起剑门关，曾说不舍得但是又不得不把你调过来。”
　　司徒扬喉结滚动，抬手一拜，“末将明白。江齐初来时，末将也不知该如何做了，甚至也有些灰心，幸亏及时收到了少帅的信……”
　　若木西极盖扶桑，
　　变却阴阳亦无妨。
　　乍得天光终归本，
　　翔鸟栖桐乃凤凰。
　　“少帅的那首藏头诗，实在是妙，不仅给指了‘若变诈降’之计，还言我们定有回归之日。正是少帅那封信，安了明阳的心，也令明阳茅塞顿开！少帅聪明过人神机妙算，早就为我等想好了后路，明阳实在是佩服至极！”
　　肖琰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道：“明阳哥过誉了。我知父亲爱惜肖家军胜过自己的性命，故而也不想看到自己人同室操戈，令父亲心痛。那几年，只有你们与周骞周旋，双方达到了一个平衡，很难打破。反而是江齐的出现，令我觉得兴许是个转机。我传信是想让你们不与他们起冲突，保存自身为先，以观后动。若有乱局，我便自请来此，从中周旋，设法趁机收复分散的将士。没想到，此番长公主竟是存了谋反之心，简直是天赐良机，若无二位兄长睿智隐忍至今，琰定然也是有心无力。”
　　庞直闻言忍不住哈哈一笑，“明阳常夸少帅人中龙凤，如今末将可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大帅如此宝贝少帅，哈哈……”
　　“当时一听明阳说少帅竟让末将投降，气得末将简直火冒三丈啊！”
　　司徒扬瞥了眼性情一上来，便豪放无状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想提醒他注意分寸，奈何庞直难得地沉浸在表达欲中，毫无知觉。听到司徒扬的那声轻咳，还以为是他嗓子不适，只是稍作停顿，随手递了盏茶给他，然后便又继续道：“如今看来，真是幸好依了少帅之计。不然我们替长公主杀了周骞之后，便不得不把兵权上交，跟着她一同谋反了！”
　　司徒扬无奈又纵容地冲着肖琰笑了笑，明察秋毫的肖琰回了他一个满目安抚的笑。然后又冲着庞直点点头，表明自己在认真听。
　　“虽然投降周骞之时，末将依着明阳之言，与他好一番同仇敌忾的做戏，明阳甚至还要装病示弱，末将因此非常的窝火。不过，如今看着他们两方狗咬狗的局面，当真是解气！”
　　“少帅，如今......周狗可以杀了吧？”
　　肖琰：“庞将军莫急，周骞尚有用处。咱们还需借着他，坐实长公主的谋逆之名。”
　　庞直方才一想到可以砍了周骞，一度两眼放光，此刻听着肖琰的话，觉得自己又冲动了，随即敛了神色一拜道：“一切听从少帅安排。”
　　肖琰：“那咱们便回去吧，周骞那里小心应付着，别令他看出破绽便好。”
　　“是！末将告退！”庞直与司徒扬行了礼遮了面后，先行离开，随后肖琰才起身原路返回了将军府。
　　而此时此刻圣都东宫，已是深夜了，可景琪仍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肖琰已走了五日，自他走后，她便每日都睡不安稳了，每日都盼着他能早日来信。她一边跟自己讲“赶紧睡，明日还要上朝”，一边又睁眼闭眼都是肖琰……总之，折腾了许久才终于睡了过去。
　　翌日巳时，庞直与司徒扬同周骞一起去将军府见肖琰。
　　肖琰一脸严肃地问庞直，“庞将军作为一军主将，身负重任，当为殿下尽忠，也当为无辜将士正名。所以，庞将军为何会临阵降于周将军？”
　　庞直躬身一拜，甚是恭敬，“回镇国将军，卑职与周将军同守剑门关多年，深知周将军不会有谋逆之心。而江齐不仅私募府兵，且还借长公主之势调走了周将军的两万兵马，所谓唇亡齿寒，江齐缴了周将军，下一个应该就轮到卑职了。江齐谋逆之心昭昭，卑职实在惶恐，卑职一人死不足惜，可卑职不想让跟着卑职多年，也苦苦守关多年的四万弟兄，落下个悖君谋逆，为人不齿的下场！请镇国将军明察！”
　　周骞瞥了庞直一眼后，神色中的戒备渐退，眼角与嘴角皆浮起笑意，一边拿余光瞟着肖琰，一边状似感动地赞道：“庞将军大义啊！”
　　庞直心里冷笑一声，面儿上却严肃如常道：“周将军客气了，庞某还不至于如此糊涂，咱们之间过去的那点矛盾，跟谋逆大罪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周骞手中只剩一万兵马，人在屋檐下，只得连声赞同道：“是是是……”
　　肖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长公主之行，确实有问题。我今日便给圣都送一封信，说明状况，有劳周将军也附带一封，以佐证。”
　　周骞：“好，卑职这就回去写，这就回去写。”
　　又是五日过去了，景琪没有等到肖琰的信，却连连等到了两封昌西侯府的求援信。
　　信中说镇国将军肖琰到了黔州后，过昌西侯府而不入，却径直去了剑门关，不知是被谋逆的周骞杀害了，还是已经与周骞一同做了反贼，总之就是多日来，毫无音信。希望圣都早日派兵前去昌西侯府，助指挥使扫平兵乱。
　　此信在朝中立时引起轩然大波。有一波文臣当场谏言说，应当速速派兵前去，以防那七万精品杀到圣都来，届时不仅圣都难保，还有可能令外敌趁虚而入。他们越说越严重，越说越惶恐，还有几个附和的，已经开始讨论要派谁前去了，甚至还有人说应当派肖崇前去，毕竟那七万将士都曾出自肖武侯之手。
　　当然也有一波不认同的，说镇国将军不可能谋反，若要谋反，为何会只带一百骑前去？而且他为何不联合肖武侯而是去联合剑门关？若朝廷真的派肖武侯前去平乱，那父子二人岂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说不通，实在说不通。那这么说来，镇国将军莫非真的被周骞杀害了？
　　景琪听着满朝或惶恐不安或争论不休的声音，满心惊怒。惊的是肖琰的下落不明，怒的是他们说起肖琰时，不是说他“谋逆”就是说他“已死”，竟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感受。
　　终于，在又听到一句“就是因为他只带了百骑，才更便于掩人耳目……”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诸位爱卿竟无人质疑昌西侯府信中所言之虚实吗？！”她怒道。
　　“呃？”
　　“这……”
　　一杆争论不休的朝臣被殿下一言否决，有意想不到的，有“嘶”了一声觉得也有道理的，有后悔方才所言有些武断的，一时间张口结舌面面相觑，竟都无言以对。
　　一直未出声的礼部尚书李伯衍，闻言后出列，抬手一拜道：“殿下，臣觉得此事蹊跷。”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景琪暗自嘘了口气后道：“李卿，有何看法？”
　　李伯衍：“从始至终，圣都都只收到过昌西侯府的信，周骞谋反一事也皆出自昌西侯府之口。镇国将军本是去调查此事的，结果去了之后，也音信全无，若非将军未传信，那便是所传书信未能抵达圣都。”
　　林鹤觉出列赞同道：“臣觉得李大人所言有理。凡事怎能只听一家之言？为今之计，是需得与剑门关取得联系，看看那些“谋逆”之臣到底是何态度，是否真的有谋逆之实。”
　　刚刚病愈归朝的老太傅也出言道：“殿下，太后，老臣以为两方都不得不防。当务之急是派信使分两路去往剑门关与昌西侯府，待明确剑门关的态度后，再做定夺。”
　　太后本来是想趁着热议，直接点了肖崇，让雁门关调兵去剑门关的，不想也同满殿朝臣一般，被景琪那厉声一问打了个断。平日里还算听话，对她也算恭敬的景琪，一碰上肖琰的事，便完全无法控制，太后早已因为这种无法掌控之感，而深感不耐烦，此时已然希望肖琰就此死在剑门关，再也不要回来。听到太傅一番毫无反对之理的谏言后，她平复过胸中怒意，缓缓道：“那便依太傅之言吧。”
　　下朝后，景琪心急如焚地召了霍逸进东宫。
　　“统领对此事有何看法？”霍逸刚行完礼，景琪便迫不及待地问他。
　　霍逸看她已经着急得乱了方寸，抿了抿唇道：“殿下安心，不必多虑。以臣对镇国将军的了解，他定然不会有事。剑门关守将庞直，部下有一参领，叫作司徒扬。臣小时候在肖府见过他，臣记得肖武侯很喜欢他，常常当着我们小一辈的面夸赞他。镇国将军若是去了昌西侯府，殿下或许还可担心一二，但他去的是剑门关，殿下真的完全不必担心。殿下觉得区区一个周骞能翻得出镇国将军与司徒参领的手掌心吗？”
　　景琪：……
　　满心的慌乱被霍逸笃定的语气渐渐安抚了下来，她愣了会儿神后，长长地嘘了口气，毫不遮掩道：“啊……是啊，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太着急了。”
　　“有劳统领跑这一遭，统领若有空，便陪我喝几杯吧。”
　　霍逸睫毛轻颤了一下，抬手拜道：“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