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49、醋坛

　　自从那日被肖琰抱了一下，景琪连日来，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抑制不住的亢奋。
　　常常嘴角上扬，时不时就走神，每日至少要被瑞姑姑揶揄三遍。
　　“吆～天气不错吧殿下？”
　　“心情不错啊殿下？”
　　“殿下笑得这么开心，莫非是奴婢炖汤的手艺又见长了？”
　　……
　　三日不见，她感觉如同九年过去了……正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第四日下朝后，陈若渊突然替太傅上了折子给景琪。太傅因身体不适，近来都不能前去尚学宫督学了，又考虑到殿下越来越忙，除了上朝，批折子，还要抽出时间去马场，于是便取消了她三日一次的尚学宫点卯，只是嘱咐她若有不解，定要随时传召。此事，可把景琪给乐翻了，她当即便回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让陈若渊带回家给太傅，保证即使不去尚学宫，她也定会按时读书，希望太傅安心修养身体。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就有理由召肖琰入东宫了？！虽然满心都是肖琰，不过，良心这东西，她还是有的。她先是派了宫中御医，前去太傅府中替他复诊，然后又命宫人送去了一颗调养的老山参，最后才命人去请了肖琰进宫。
　　肖琰入了东宫，迎面就碰上了带着一群婢女采摘桂花的瑞姑姑。
　　肖琰看她们一次竟采摘了足足两竹篮桂花，不禁有些好奇，待她们行完礼后，便随口问道：“姑姑这是……又要酿新酒了？”
　　瑞姑姑笑了笑，回道：“是，殿下说将军喜欢。还有，她上次送了霍统领一些，统领大人像是也很喜欢。这不，就让奴婢多酿几坛。”
　　霍逸？他……来过东宫？
　　肖琰闻言，心中虽有一丝吃味，表面却依然面带微笑，毫无破绽，抬手谢道：“姑姑好技艺，那便有劳姑姑了。”
　　瑞姑姑：“将军不必客气，殿下在偏殿等着将军，奴婢们便先告退了。”
　　肖琰点点头，待她们走过，便直奔偏殿而去。
　　偏殿的门大开着，殿外两个婢女看到他，行了礼后便离开了，肖琰见状便直接进去了。没想到，透过薄薄的纱帐，入目竟是景琪给他整理床被的画面，整理完还冲着床帘处拍了拍，说了句“平平安安”……
　　肖琰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奇异的暖流，他特别希望这一刻能再长一点，可惜即使他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些，景琪还是很快便转头看到了他。
　　景琪看到他的那一刻，悸动兴奋又难为情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然后她便脸红了……当然，难为情与脸红是因为心虚，心虚是因为她刚在人家肖将军的床上滚了一圈儿。
　　她嘘了口气，缓了缓神色，向前几步正要掀开纱帐出去，肖琰便先一步进来了。
　　“呵呵，那个，你来了……”
　　肖琰点了点头，温声问：“殿下在做什么？”
　　景琪心虚未退，手足慌张地指了指床头。肖琰缓缓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床头挂起的围帘旁，多了一块白玉牌。
　　原来方才是在对着玉牌说话……
　　他嘴角泄出一丝明显的笑意，忍不住走上前去，撩起玉牌看了看，是色泽柔和的羊脂白，质地光洁细腻，毫无瑕疵，玉牌上方的如意扣上，还嵌着几颗剔透的红玉髓，下方坠着与玉髓相应的红色流苏，漂亮极了。
　　“这是我……送将军的万事顺遂平安牌。”
　　“上次将军送我的‘维萱堂’，我都还没回礼，这个就当作回礼了。”
　　景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肖琰忍不住提着嘴角笑了笑，虽然他很想要，可是想到这玉牌的用处，他便又觉得不行。他抬手解下玉牌，转过身，略皱着点眉头盯着她道：“殿下这份礼物……太过贵重了。”
　　景琪闻言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看他神色有些严肃，心道，莫非他猜到了？不会吧？我一直都是把它放在床头，枕下，从未拿出来示过人啊！既然谁都没见过，玉牌又并非稀有之物，他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呢？不过，肖琰这么聪明，能猜出来也是有可能的吧？
　　她一边快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肖琰接受这个，自己铁了心要送出去的礼物，一边不自觉地用食指扫着她那精致的鼻尖。
　　肖琰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和动作，本来还只是猜测，如今便是确信了。他走近她，温和道：“听闻王妃常去敬香寺给殿下祈福，想必是多年以来的习惯，这个玉牌温润似活，看起来也被养了多年……可是殿下自小便带在身边的护佑之物？”
　　而且他还闻到了，那如意扣上有景琪身上的味道，定是贴身之物。
　　景琪：……
　　“太贵重了，臣不能收，殿下比臣更需要它。”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把玉牌递给她。
　　“可我已经送给你了啊！”景琪一脸挫败地后退了一步，固执地拒绝接那玉牌。
　　这个玉牌是她六岁时，王妃带去敬香寺交给住持，足足在佛前听了九九八十一日的佛经后，才带回府中给她保平安的护身牌，陪了她十余载，每次梦魇或者难眠时，她都喜欢攥着它入睡，确实是她的宝贝。
　　可她就是想偷偷地把自己最宝贝的东西送给他啊，没想到一下就被拆穿了，还被拒绝，她真的有些不开心了，一不开心就难免有些任性，“肖将军是因为它贵重，怕保管不好？还是单纯地……不想要？”
　　肖琰看着那张明显气结的脸，和因为委屈而略泛着点水光的杏眼，心下一惊，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当然不是！”
　　“殿下送的东西，臣自当尽心保管，不容有失。只是，殿下一向体弱，臣只是担心殿下的身体。”
　　也不知为何，她好像觉得更委屈了……一滴眼泪眨眼间便落了下来，“你……”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客气，疏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了！
　　肖琰整个人已经呆住了，怎么就哭了？他说错了什么？他该怎么办？他愣愣地收回手，“对不起，”除了道歉，他一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不起，殿下，是不是臣说错什么了？”
　　“你能不能别叫我殿下了？……”
　　也别臣来臣去的，我们已经成婚了！
　　大概是上头了，这不知为何突然开了个口子的情绪，眼看着就要收不住了，小殿下声音哽咽，眼泪唰的一下，便如美人鱼泣落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滚滚而下。
　　肖琰：……
　　可怜那一串串明明砸落在地的眼泪，却像是砸在了肖琰心头，他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又满目心疼地张了张口，话都不太敢说了。片刻后，只能轻轻地抬手拍拍她的手臂，弱弱地问道：“怎么了？”
　　景琪一边哭，一边嫌弃自己太软弱，因此又生出许多委屈来。于是，她便像是与自己赌气一般，重重地用衣袖擦去眼泪，擦得眼角到脸颊皆是一片绯红。
　　肖琰抬手想拦，又不敢太用力，被她倔强地躲了一下后，只得徒劳地悬在她肘侧。
　　景琪大口吞咽着翻涌而上的酸涩，长嘘了口气平复情绪，声线慢慢稳了一些，“对不起，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情绪不对。”
　　她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因为这个想法，嘴角向下一撇，又差点忍不住再哭一场……于是忙忍住哭意侧过脸，因为用力，下颌到细白的脖颈都崩得紧紧的，弧度平滑优美异常，还因方才用力扯过衣袖的缘故，脖颈下露出一小截清晰的锁骨来，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精致。
　　完全沉浸于竭力自控，以挽回形象的小殿下，当然不会知道，此刻她梨花带雨般脆弱的美感，混杂着与自己较劲的倔强，看在肖琰眼里，对他是怎样的冲击。
　　肖将军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又陌生的欲望，他想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压到身后只几步之遥的榻上，吻她的眼睛，吻掉她的眼泪，不让她哭了，或者……让她再哭两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肖将军，反应过来后，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神色慌张地撇开视线，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慎重又仔细地把那块玉牌挂在腰间。他今日刚好是一身雪白银丝云纹常服，与这白玉牌红玉髓格外相配，简直是画龙点睛，加上那冷白俊美如谪仙一般的面容，周身都仿若环绕着一股飘飘欲仙之气。
　　景琪平复后，侧过脸看向腰间挂着玉牌，一直站着等她审视的肖琰，怎么看怎么顺眼，方才那股子强压许久的委屈啊无奈啊羞愧啊，统统烟消云散了。就是这么快！
　　她挽回颜面一般，故作骄傲地问：“喜欢吗？”
　　肖琰：……“喜欢。”
　　景琪：“除非我问你要，否则你不可以还给我。”
　　肖琰：“好。”
　　景琪：……
　　“既然收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那……我，可以提个要求吗？”
　　肖琰：“……可以。”
　　景琪：“那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不想叫你肖将军了，我想......想叫你肖琰哥哥！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叫你的，这么叫，听着……亲切！”
　　“你也别叫我殿下了，还在王府时，姐姐都叫我琪儿，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这一顿要求被她讲得，磕磕巴巴，既强势又心虚，既大胆又怯怯，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咕咕哝哝都快听不清了……
　　肖琰吸了口气，暗道，她怎么可以这么矛盾？太可爱了吧！
　　“这就是……要求？”
　　他一颗心跳得震天响，正不可思议地想着，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莫非是出门时撞上了哪路热心的神仙之时，便听景琪语气轻快地回道：“是的，肖琰哥哥。”
　　肖琰：……
　　表面镇定且佯作强势的小殿下，实则内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她一边在心里反思，我这算不算以权谋私、仗势欺人、得寸进尺啊？一边又自我安慰，我都快成婚一年了，得寸进尺一些，不算过分吧？！
　　肖琰当然也不会知道她心里的那一番自我纠葛，他只觉得心花怒放！他红着耳根回道：“好。”
　　一字定乾坤！小殿下心中诸多纠葛，随着那一个“好”字，转瞬间便尘埃落定。
　　“对了，近日太傅身体不适，尚学宫也不必去了。我最近读书遇到许多不解之处，你可不可以留在宫中几日？”
　　“好。”
　　有求必应的肖百应，这会儿除了“好”“可以”，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词儿了。幸好瑞姑姑的茶水和点心，及时解救了他。
　　不过，一看到瑞姑姑，他便又想起一事，整个人才堪堪恢复正常。
　　待瑞姑姑摆好茶点，婢女们也都散去后，他状似无意地问：“霍逸来过了？”
　　景琪一听霍逸，眼睛都亮了，忙放下茶盏回道：“嗯，我请他来的，送了他一坛桂花酿。他挺喜欢的，还给我送了感谢信。”
　　“奥？”肖琰面上不显，实则心里的小醋坛子砰砰两声，连碎了两坛，怎么又是送酒又是送信的……
　　毫无察觉，甚至还因为成功讨好到了肖琰的好兄弟而沾沾自喜的景琪，狡黠地笑了两声后道：“你等等。”然后便起身去了正殿。
　　肖琰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搓着手指，发觉自己的占有欲越发强了。
　　不多时，景琪便带着那张只有寥寥几字的信，返回了肖琰的偏殿。她拆开信封，铺开放到肖琰面前，简直不看都不行。
　　“桂酒甚美，多谢殿下盛情。霍逸。”
　　总共就这么几个字，肖琰非常“不得已”地来回看了两遍......
　　他看完折起，递还给她，刚要开口说下次可以三个人一起的时候，景琪却先开了口，“霍统领虽然比我记忆中要严肃许多，不过，还是挺有趣的，呵呵。”
　　某人心中的醋坛子啊，砰的一声，又碎了一坛，酸爽无比。可惜啊，小殿下听不到。他端起茶盏，抬手饮了一口，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哥哥是不是累了？”景琪看他似乎没有什么闲聊的兴致，也怕自己话多惹人烦，便十分识趣地起身告别，“那琪儿便不打扰了，哥哥早些休息。”
　　肖琰：……
　　景琪：“刚好我还有几份折子要看。对了，明日，我们可以一起用晚膳吗？”
　　肖琰：“好。”
　　得偿所愿，无比满足的小殿下，连背影都透着欢快。徒留身后喜忧参半的肖将军，独自落寞。虽然知道景琪突然对他如此亲近，是因着小时候的情谊，他心中也还是高兴的，毕竟比没有任何情谊要好得多。只是，她那个爱热闹的性子，定是不会喜欢如此沉闷的自己吧？思及此，愁容满面的肖谪仙，拿起腰间的玉牌，珍视地搓了一下，顺口问道：“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