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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忠君 ...

  •   就在他满心惊喜中还夹杂着两分心疼与两分探究,心绪极为复杂之际,景琪忽然打了个激灵,整个身体都颤了一下,还“啪嗒”一声,晃掉了一本靠边的书本,紧接着便睁开了眼睛。
      “肖琰哥哥?”梦境与现实无缝相接,她来不及反应,一时顺口,便直接叫了出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初醒时的鼻音,听得肖琰手指都攥得响了两声。
      “……做梦了?”他像是怕惊到她一般,屏住呼吸,语气极轻地问。
      可很显然,还是惊到了。
      景琪看到他的脸,听到他的声音,猛然抬起脑袋,脖颈处还随之而来一声骨头的脆响......“啊?!”紧接着她又闭上眼用力晃了一下脑袋,也顾不上一时有些供血不足的晕眩感了,一把抓住肖琰的胳膊捏了上去,捏了几下后,反应过来应该捏自己,于是又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嘶~”“真的是你啊!”
      肖琰被她捏着手臂,看着她那一连串奇异的小动作,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原本窘迫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对……对,对不起啊肖琰哥哥,”
      “啊,不,肖将军,”
      “那个,我……刚刚做梦来着,脑子一时有些混乱。”
      她瞪圆了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磕磕巴巴地解释,然后骤然松开肖琰的手臂,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肖琰:……惊喜竟然如此短暂。
      “无妨。殿下怎么睡在这里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再去榻上躺一会儿?”
      景琪双手撑住脑袋,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奥,不不……不用了。刚刚睡熟了,睡得挺好,呵呵。”
      肖琰:……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本《吴子》,随便翻了几页,看着上面竟然还有批注,不由得又想起上次看到的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故人”,想象着她当时是如何一脸颓丧,唉声叹气地写下那句话时,心中又是一阵柔软与悸动。他的小殿下真是可爱极了,好像一只柔软乖巧又高贵,生气时独自张牙舞爪也不忍伤人的猫啊……
      只不过今日的批注只有三个问号,笔迹浓重地写在“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句旁,令他十分好奇。
      “殿下可是对此句有何疑惑吗?”他把书本往景琪肘边递了递,轻声问道。
      “嗯?”景琪转过脸,顺便收了方才一直挡住脸的手臂,接过书本看了一眼,语气竟似有些嫌弃,“圣人以‘道’来安抚天下,以‘义’来治理国家,以‘礼’来动员百姓,以‘仁’来抚慰百姓。听起来都是文德大道,实则不过是拿‘道、义、礼、仁’当统御工具罢了。”
      “而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依我看来,吴子本人,更是失德之人,再多无奈与不得已,也不能成为他杀妻弃母,罔顾人伦的借口。”
      见肖琰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她略微有些心虚,怕他觉得自己作为一国储君,此番说辞太过幼稚,便忍不住又解释道:“我知道他才学非凡,‘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乃是治世之言,可我就是忍不住,因其所行而对其所言也抱有……些许……偏见。”
      肖琰:……
      肖琰一时无言,是因为被她这番,虽任性却堪称睿智又清醒的话,给惊住了。而且她那番“道、义、礼、仁”为皇权工具的言论,与他年少时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只是,若非是她这等身份,此言是断断不可言之于口的。
      他越了解景琪,便越觉得她神奇,她本身很矛盾,却又总能把那份矛盾融合起来,屡屡出人意料。她柔弱却不软弱,冲动却不妄动,不甚守礼却知礼有度。
      可惜,如此纯白赤诚的性情,生于帝王之家,也被帝王之家所囿,并不能随心而为。如今她这眼下的青色,不正是被心中道与义所困吗?思及此,肖琰简直心疼极了。
      “殿下觉得‘道’与‘义’应当并存,是殿下知行合一。可并非人人都可做到知行合一,许多人卫‘道’舍‘义’,为‘义’弃‘道’,均是难全。以后,殿下或许也会有抉择难全之时,望殿下切不可强求。”
      肖琰此人,虽从小博览群书,可《庄子》对其影响最大,种种迹象,从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之姿,与处事时总透着一股顺其自然,不愿强求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大道翩然,易慰人心,更何况还出自肖琰那把极具安抚神效的嗓音。景琪嘘了口气,着实因言释怀了片刻。可是,劝她之人偏偏是肖琰,越是听他如此劝自己,她愧疚之心就越浓。沉默许久后,她语气低落,又满含忧虑道:“可为了自己的‘道’,而不顾情与义,岂不寒了别人的‘卫道’之心?”
      就像太后那样。先是削减军费,又是削弱兵权,肖家的热血忠诚之心,难道不会因此而渐凉吗?
      “可我……心中空有道义,却……并做不了什么。”
      肖琰看她说着说着,眉眼都不自觉地耷拉下来,突然生出一股想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的冲动来,他克制地握了握拳,温柔地安慰道:“千里之行,积于跬步,殿下,慢慢来便好。”
      景琪闻言,抬眼看他,眸中存着一点因无能为力而委屈的水光,“肖琰哥哥,真的对不起。”
      “是不是因为与我成婚的缘故,才令肖家不得不屡屡退让,以保……”名节?
      “不是!”肖琰眼看着她越说越惭愧,惭愧中还夹杂着懊悔,像是懊悔当初没有拒婚一般,他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忍不住及时打断了她,生怕真的听到什么懊悔之言。
      因着那声“肖琰哥哥”,也因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儿,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倾身跪起揽她入怀,双臂拥着她,连呼吸都放得缓缓的,“凤凰落梧桐,鲲鹏栖建木。万物皆有自己的执念与宿命。殿下,既尽力而为了,便顺其自然罢。”
      景琪被抱住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只敢虚虚地拽住肖琰的衣衫,并不敢回抱他,受宠若惊到手脚都有些发麻。她只能靠在他肩膀处,微微点着头,随之落下两滴情绪不明的清泪来。
      太后与蒋循的计划是在景琪生下皇子之前,都不点破他们对于肖家的忌惮,更何况景琪喜欢肖琰,他们的种种布局更是不能让她知晓。她本想着只要控制好景琪,待小皇子出生,他们便可以继续手握皇权,“携天子行令”,那时无论是景琪还是肖琰,都不再重要,皆可除之,不足为患。
      可她没想到景琪竟成长得如此之快,只一次机缘变故后,她竟在朝堂之上被重视了起来,后来更是因多次被询问政见时,都以“仁政爱民”为本,而受到诸多老臣的肯定。如今已慢慢开始摄政,再也不是当初刚入宫时,那个唯唯诺诺一言不发的傀儡储君。
      她懂得越多,很多事便越是无法再遮掩。比如江齐此事,就只能如实地与她讲明利害,用立场绑住她。
      江齐得了指挥使一职,立刻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圣都。
      与此同时,镇国将军府,肖琰写了两封信,装好了信封后,命信卫快马送出。一旁的肖贞、肖群与秋生,看着大哥不自觉皱着的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选择了沉默。
      最后,还是秋生最先没忍住,上前几步,给他添了杯茶。而后,肖贞才开了口,语气中难掩愤慨,“大哥,朝廷是什么意思?那江齐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跑到咱们肖家军中去发号施令?”
      憋闷已久的肖群,压着他的尾音,迫不及待附和道:“没错!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我看就是朝廷忌惮我……”
      “群儿!”肖琰揉着额角,眼神与声音同时打断了他,“不可妄言。”
      他起身走到肖群身边,压低声音安抚道:“记住,隔墙有耳,祸从口出。群儿如今长大了,既知忌惮一词,便知咱们家如今的处境,更需低调行事,不可因言徒生事端。”
      “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对咱们,若咱们家还只是一再退让,岂不遭人耻笑?!恐怕以后,他们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肖群把声音压低了许多,可愤怒依然未减分毫。
      肖贞:“没错!大哥,明日我便上书,自请去剑门关。”
      肖群:“我也去!”
      “胡闹!剑门关如今形势混乱,你们两个绝不能此时过去,你们去了,只会令肖家军更加混乱,以后我会慢慢跟你们解释。”肖琰无奈地一左一右,揽住两个愤怒不已的弟弟,安抚地拍拍他们的后背,“好了,听话,大哥自有分寸。”
      肖贞和肖群今日在校场上,听到一群世家子弟在那儿小声议论,说“肖家手握重兵,肖琰又是那个身份,内阁这是有心打压肖家军呢”,个个语气中都透着股子幸灾乐祸,引得二人登时皆是满腔怒意,就连略微沉稳的肖贞,都恨不得当场跟他们打上一架。如今听大哥的意思,似是早有准备,两人的情绪被大哥那么一拍,倒是平复了些,可那两张脸如出一辙地写满的“憋屈”二字,却迟迟消散不去。
      确实憋屈!太憋屈了!十个统帅有九个都难以接受被削权,还有一个,即使接受可能也得被气吐血。毕竟把自己亲自带的兵拱手他人,跟把亲生孩儿送给别人相较,也无甚区别。
      “指挥使?!”
      雁门关将军府中,肖崇怒急攻心,喉头一阵腥甜,当即咳出一口血来。
      “大帅!”楚孝宽上前一步,一把扶住肖崇,面部肌肉都跟着颤了颤。
      肖崇缓了片刻后,用袖口擦掉血迹,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道:“无妨。”
      楚孝宽转头冲着殿内的信卫一挥手,“下去吧。”信卫低着头,行完礼便匆匆离去。
      信卫一走,他便咬牙低声道:“大帅!怎么办?您说!先是分兵,再是削减军费,如今又削权!这不是逼我们是什么?!大帅,不如我们直接……”
      “孝宽!”肖崇瞪了他一眼,厉声喝断他,“……不可胡言。”
      楚孝宽满脸的气愤与不甘。
      肖崇再次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你可知数百年前,有一名曾以八百兵士击退十万敌军的抗辽名将,后来却为何被赐死吗?”
      楚孝宽:“这个,属下当然知道。是因为昏君与佞臣。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英勇无双,若早些自立……又何至落得那般下场?!”
      肖崇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并非如此。他是将才,而非帝才,其志也不在帝王之位。他锋芒太盛,处处遭人嫉恨,明明知道被皇帝召回会有一死,可还是选择回去,非是愚忠,他……全的是自己的忠君之心。”
      “若我肖崇只有一人,生死自是无所畏惧,可我有妻儿,有三十万肖家军,若我行差踏错,令他们同我一起背负骂名,我肖崇定死不瞑目。”
      “孝宽,你跟了我十五年了,你可明白?”
      楚孝宽闻言低下了头,许久后才哑着嗓子回道:“属下明白了。孝宽生是肖家军的人,死是肖家军的魂,生死全凭大帅做主。”
      肖崇:“咱们等等琰儿,剑门关的情况,我曾命司徒扬定期传讯于他,或许他会有所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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