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46、声音

　　霍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后，又上前一步，低下头抬手回道：“殿下。”
　　景琪一脸笑意地看着他，语出惊人道：“当年中长街上，多谢霍统领慷慨，解囊相助。”
　　一听到中长街，肖琰与霍逸均骤然同时抬眼看她，若眼神有声音的话，那必然是无比整齐地“嗖”的一声，且两双眼睛里全是藏不住的惊讶。
　　景琪分别看过他二人，而后掩唇笑了片刻。就在肖琰与霍逸也互相对视后，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她时，她才轻咳了一声，笑着开了口，“本宫想起来了。”
　　她先是侧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肖琰说，“就是刚刚，在草场上，忽然就想起来了。”而后又走近霍逸，眼神中转而透着几分调皮的神色，像当年他观察自己一般，绕着他走了一圈，“霍统领较五年前，变化好大啊……”
　　五年前一口一个小爷，如今倒是沉稳了许多，也颇有皇城护卫大统领之风范了。
　　“四年前，也是你吧？”她知道霍逸与肖琰关系亲近，也知道他给肖琰取了许多诨名之事，又想起过往种种，心中便也觉他亲近，便不想以储君之身与他讲话，加之刚捡回了许多失而复得的记忆，她正兴奋着，于是便忍不住压低了些声音，略带两分揶揄地继续道：“霍帅的面具……还挺别致。”
　　霍逸看着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和一脸狡黠的笑意，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抬手一拜道：“当初是臣年少轻狂，还望殿下见谅。”
　　可不料，他话音刚落，景琪便豪迈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哪里？！原本是我先惊了统领的猎物，统领并未有心责备，实在是大度，应当是我给统领赔罪才是。”
　　“殿下……”霍逸一听此言，顿时不知所措地急着否认，可景琪为了给下次搭讪创造机会，并未等他说完就及时打断了他。
　　“好了，统领大人还有公务，我便不多打扰了。改日，我定略备薄礼，给统领赔罪。”
　　霍逸：……
　　肖琰：……
　　完全在状况之外的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后，霍逸只得点点头，拜道：“那，臣便先告退了。”
　　景琪满意地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心里打着小算盘，霍统领与肖琰可是莫逆之交，情分非常，定要与他好好相处，顺便还可以问问他，肖琰那些“诨名”的由来，嘿嘿。
　　霍逸走后，肖琰便把景琪送进了行宫，瑞姑姑就在寝殿门口等她，看到她的那一刻，暗自舒了口气，方才放下心来。待他们入殿，冲着他们二人行了礼后，便带着几个婢女出去准备吃食。
　　殿中只剩二人时，肖琰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缓缓开口问道：“殿下全都想起来了？头痛不痛？可有何处不适？”
　　景琪抬眼看他，乖乖地答道：“嗯，没事。”
　　她心中窃喜道，说不定是因为被你抱着的感觉太熟悉，所以才唤醒了那些记忆碎片呢……
　　心中这么想着，便尤其想表达点儿什么，于是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话中有话”地补充了一句，“原来我与将军这么有缘，将军还救过我的命呢。”
　　话本里，救命之恩可都是要以身相许的，看来我与将军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她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耳朵偷偷红了一片。
　　肖琰提了提嘴角，斟酌了片刻后，只温柔地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对了，还有一张面具，是谁啊？”她突然盯着肖琰又问道，眼睛圆圆的，透着探究的光彩，像一只好奇的猫儿，令他不由得晃神了片刻。
　　他勾着唇角笑了笑，“是贞儿。殿下是如何认出我们的？”
　　“奥～”景琪了然地点了点头后，转而有些得意地眨了眨眼，“刚恢复记忆，我便猜到是你们了，毕竟我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两个总爱自称小爷之人。”
　　肖琰看她神色，觉得有趣，轻笑一声，配合道：“奥？”
　　经他这么一配合，景琪当即又多了几分倾诉的兴致，她把手背在身后，在肖琰面前走来走去地说着：“其中一个是我在坊间听话本时认识的，他呢，是个非常有趣之人。起初他只是爱听话本，听着听着觉得没意思，便自己动手写了……”
　　嗯，确实有趣，肖琰轻轻挑了挑眉稍。
　　“而且他从不写人的故事，只写神神鬼鬼。其中有一本，名字就叫作《有一只鬼》，讲的是一只鬼因留恋凡尘不愿往生，在鬼域徘徊了五百年，触犯了鬼律，被打入了无间地狱。那无间地狱中全是魑魅魍魉，因此他初入之时倍受欺凌，为了避免魂飞魄散，只得尽全力修炼，后来一番机缘之下，他竟修炼成了极恶修罗，成了统领无间之地的修罗王。”
　　她讲到此处时停顿了一下，担心肖琰会无甚兴趣，会嫌她聒噪，心虚又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还好肖琰毫无半分犹豫，随即再次配合地肯定道：“嗯，有趣。”她才放心地笑了笑，继续讲了下去。
　　“咳咳，后来啊，无间地狱中逃出了几只魑魅魍魉去人间作祟，天界知晓后，便派了一名神仙去降服鬼祟，结果与刚入人间欲清理门户的修罗王撞了个正着！”
　　她越讲越有兴致，颇有坊间说书先生吊人胃口的架势，略靠近肖琰，问道：“你猜怎么着？”
　　肖琰看着她闪着精光的眼睛，心中软成了一片，提着嘴角无比配合地反问，“怎么着？”
　　景琪当即抬起一只手，速度极快地打了个响指道：“碰到了旧相识啊！”
　　肖琰意外地抬了抬眼皮，心道，……这也太可爱了吧。
　　景琪此刻确实忘了自己的身份，几乎与从前在王府中一般无二，“那仙使竟然就是修罗王当年在鬼域徘徊了五百年，苦苦等待之人。如今二人再见，已是物是人非，神鬼殊途。”
　　说着说着，她语气便开始低沉起来，肖琰始终盯着她，观察入微，此刻已经从她的神情中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果然，缓了片刻后，她才继续道：“再后来，神仙拧不过神界法度，还是带着神界法器，灭了那已被鬼王状告了数次的修罗王。”
　　“可不料修罗王魂灭后，那神仙却又堕了仙，成了魔……”
　　这是她从前很喜欢的一个话本故事，每次想到结局她就忍不住唏嘘失落。可毕竟只是讲一个故事而已，她不想把自己小女儿家多愁善感的情绪传递给肖琰，转过身迅速调整好情绪后，继而便做了总结，“总之，他的每一个故事似乎都在讲做鬼怪不易，做神仙更难……看过他的话本，会让人觉得做个凡人还挺好的。”
　　“就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听小爷的，好好做个人吧’。”
　　肖琰再次点了点头，认同道：“凡人皆是血肉之躯，易死易伤，且寿数短暂，正因如此，才会更惜命，也更珍惜所得。想来相较鬼神，是会更容易……得到美满吧。”
　　景琪本来还有些后悔，这个故事又不算美好，不该讲这么多的，可没想到，肖琰竟然听完还很认真地给了回应，于是她心里反反复复就总是蹦着那句，“肖将军可真好啊……”
　　“咳咳，那个，我……扯远了。”
　　肖琰看她不知为何耳朵突然红了一只，宠溺地轻笑了一声，“无妨，殿下讲得很有趣。”
　　景琪不自觉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表面无甚破绽地继续道：“就是他了～另外一个嘛，就是霍统领了。”
　　肖琰了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肖将军你的……声音。在中长街上，我听到你的声音之时，便觉得非常熟悉。”
　　还有在演猎场之时，若不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兴许我也不会当即便冲动地主动赐婚吧……
　　当然，这几句断然是不能讲的，她想，此事对她来说是幸事，于肖琰来说，却并不是。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关系，她可不敢再提此事……
　　肖琰闻言，顿了一下，本来还因为她只记得霍逸而有些失落的情绪，瞬间就被安抚了。他低下头，提着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难得看他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景琪本来还想开口，再问问他，为何感觉霍统领如今沉默严肃了许多。只是尚未来得及开口，瑞姑姑便带着一群婢女，端着餐食点心进了殿，且她的肚子非常应时地叫了两声，她便只得作罢。
　　肖琰自然也听到了，不过肖将军是何等教养，又是何等体贴，他不着痕迹地低下头不去看她，只温和道：“殿下方才随马儿跑了许久，想必累了，早些休息，臣先告退了。”紧接着后退两步便转身出了殿门。
　　他一走，景琪便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拽了几下依然红着的耳朵后，便走到餐案旁坐下，吃了起来，边吃还边忍不住似的，时而笑两声。
　　瑞姑姑从白瓷罐中，给她盛了碗雪耳桂花粥，瞥了她一眼，宠溺地揶揄道：“哎，也不知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总觉得心情很舒畅啊，殿下知道吗？”
　　景琪毫无掩饰之意，狡黠地看了她一眼，“反正是好日子，嘿嘿～”
　　此时此刻，行宫门口缓步离去的肖琰，一向情绪不明的肖将军，挂着一脸不自知的笑意，任谁看了都能了然，那分明就是一张，因爱而心生欢喜的脸。
　　那江齐在圣都颇有用心地混了半月还不满足，竟然在春猎结束封赏之际，当众向景琪提出，为了长公主殿下，也为了昌西侯世子，他自请前去戍守剑门关……气得肖贞与肖群眼神齐齐放刀子，恨不得刀刀穿过他胸膛，让他带着他的痴心妄想，命丧当场。肖琰虽沉稳如常，可景琪看得出，他那脸色明显也是冷峻不满的。
　　景琪本想直接用金银厚赏来拒其所求的，可不想她看向太后时，太后竟微微冲她点了点头，她便似突然被哽住了一般，难以抉择。
　　想起上次削减雁门关军费一事时，她毫无发言权，她就对肖琰满心愧疚，难道今日要再来一次吗？她当然不愿。可她长大了，也知此事冲动不得，江齐毕竟代表着长公主，此请表面亦是忠君之举，她若拒绝，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不过，斟酌片刻后，她终于还是开了口，且声音中偶尔带着些令人无法拒绝的笑意，“昌西侯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又恰逢春猎事忙，太后与本宫都尚未好好招待侯爷。如今炫赫外有强将护国，内有忠臣护君，一派安定，侯爷所请之事，实乃小事，不必急于一时。皇长姐远离圣都多年，想来心中定会挂念，不如侯爷多在圣都盘桓几日，替皇长姐好好看一看圣都如今的景象，太后与本宫也好借机尽一尽地主之仪，不知侯爷以为如何啊？”
　　肖琰闻言，冷峻退去，神色缓和了下来。听到肖贞在他身后忍不住感叹说“殿下果然成熟了许多”时，忍不住微微提了提嘴角。
　　景琪仅以“地主之仪”四字，好似狠狠地打了近日来不停笼络朝中大臣的江齐一耳光，还把“此事日后再议”的托词，讲得滴水不漏。可怜那江齐，面色不郁了许久后，只得低声回道，“那臣便多谢太后与殿下盛情了！”
　　太傅，蔡闻勋，林鹤觉，李伯衍，章华雄等人，闻言后，皆是纷纷满意地点了点头。
　　霍逸也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只不过匆匆一眼后，他很快便又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