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门》玉小龍

45、寻忆2

　　“哼！他竟说炫赫皇室血脉零落，长公主如今产子是受皇室先祖庇护，他如何如何感念长公主诞子之情，感念皇室先祖！你说，他什么意思？！”太后越说越生气，声音也随之抬高了些，“他的儿子姓江又不姓景，要感谢也是感谢他们江家祖先，跑来圣都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说长公主身份更尊贵？！他江齐的儿子也有资格列为皇室？！他也配？简直其心可诛！”
　　景琪满心无奈，只能默默地听着，无望地想着，看这个情况，或许春猎后，就会有“子嗣为重”的折子出现在朝堂上了。又想起白日里，看都不看一眼自己的肖琰，心道，哎，自己真是太难了……
　　心里的那口气还没叹完，太后饮了口茶，瞥了她一眼，缓了片刻随即便道：“琪儿啊，如今你可明白皇嗣一事有多重了？”
　　景琪：……
　　“琪儿……明白。”
　　她实在是郁卒至极，近几日，即使是同在秋骊山行宫中，肖琰也未曾再求见。距她上次生病，肖琰请求探病被拒已近十日了，她当时为何会拒绝呢？其一，那日在宫门口，肖琰的话确实令她生气了，她尚未气消；其二，她一想起自己的梦，还有那日被他照顾了一整晚之事，她就脸红心跳，不能自已。故而，她想缓几日再见他，可不想，这么一缓，倒像是缓凉了，白日里肖琰远远地冲她行了礼后，便带着几个弟弟匆匆去了狩猎场，根本都没抬眼看她……
　　景琪越想越失落，一失落就忍不住觉得委屈，一委屈就想找件可做之事发泄一二，于是，她换了身束身简装，吩咐随从不许跟着，并令他们不许声张，说她半个时辰便会回行宫，然后一个人牵了狮子骢，便偷偷去了秋骊山草场。
　　起初一人一马只是散步，走着走着她便不满足于此，开始跟狮子骢商量，“青儿，你许久未出来，定是闷坏了吧？哎，看在咱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份上，一起撒野吧？这次不许再摔下我了，再摔下我，今日可没人救我，以后就没人一颗一颗挑豆子给你吃了。”
　　狮子骢听罢打了个响鼻，仰头看了看一望无际的草场，春风拂来，碧波荡漾，像是也来了兴致。随着景琪“驾”的一声发号了施令，它便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不愧是朝发西京，暮至东洛的神驹，速度快起来后，景琪除了耳边的风声，什么也听不到了，自然也对一直跟在她身后，就连她跟狮子骢的那一番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的肖琰，毫无察觉。
　　肖琰那日求见被拒后，心中是又酸涩又焦急，还好瑞姑姑派人告知他景琪并无大碍，他才算稍稍放心。想着她定是不想见自己，于是便处处躲着，甚至行礼时都低着头，强忍着不去看她。傍晚，听说了她被太后召见之事，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她，也想再次当面跟她道歉。刚好碰见一个婢女一脸急色地去找瑞姑姑，询问之后得知她独自一人还带了狮子骢，他立即便猜到她去了哪里，于是吩咐婢女不必声张，他会带殿下回行宫后，便转身追了过去。
　　所幸，他跟上前去时，景琪也才刚到，他本来想直接上前阻止的，可听到她情绪低落地对着马儿讲话，又想起那日在她侧殿案几的书稿上，看到的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自由是故人”，他便不忍心打断她这片刻的自由，他想，反正他就在她身后，绝不可能让她出任何意外。
　　可肖琰坐下的马儿哪能跟狮子骢相比，于是越跑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越远，肖琰终于还是不放心，打马狂追了上去，快追上时，他突然跃起，踩着□□马背，跃上了狮子骢的后背，一把拉住缰绳，把景琪圈在了怀中，随即出声安抚道：“殿下别怕，是臣。”
　　他速度太快了，快到景琪连一声惊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当然，狮子骢也听到了，于是，跑得更加兴奋。
　　肖琰跟她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稍微向后靠一点，便会贴上他的胸膛。她只觉心跳如擂鼓，浑身僵硬，耳边清爽柔和的春风也变得愈发燥热，眼前的草场，与春日里明亮暮色中那一片蔷薇色的晚霞，紧密相接，像是……另一个梦境。
　　肖琰说完那句，便不再出声，只是驾马带着她狂奔。清风晚霞与飞一般的速度，明明是瞬息万变之境，却仿佛组成了一个静止的世界。这一刻，景琪体会到了一种极致的畅快与自由，被护在怀中的安全感也令她慢慢放松下来，她扬起脸，松开缰绳飞起手臂，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尽情享受难得的此刻。
　　肖琰在她松开缰绳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收紧了原本虚揽着她的手臂，景琪的腰很细，被他一只手臂便圈了个严实，保护得万全无比，两人此刻各有各的期冀，都顾不上那些个虚礼了。
　　景琪闭着眼听着耳边的风声，脑子里快速闪过无数个片段，那些本来不甚清晰的记忆，此刻仿佛被身后之人的体温，与熟悉的保护之态，串联在了一起。记忆碎片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自行拼凑在了一起。
　　云纹白袍，瑞凤眼含笑的少年……
　　座下议论纷纷的声音……
　　“是肖琰唉～”
　　“那个就是肖武侯家的长公子吗？”
　　“果然，跟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百闻不如一见啊……”
　　“那是～论才貌我肖琰哥哥举世无双～”
　　红鞍飞马饮酒射箭，十靶十二中，令她十二岁的心脏跳得震天响的少年……
　　“哪儿来的小家伙，惊了小爷的鹿，可是不想活了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来是郡主，方才不知，失礼了。”
　　“为何不想跟着我们一起狩猎？”
　　“郡主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平安回去，想必王爷定能宽恕。”
　　“别怕。”“没事。”
　　“真的没事，是马儿的血，它替咱们挡了，我只受了点轻伤，你别乱动。”
　　“我一个人很无聊，郡主要不要陪我说说话？”
　　“别怕，不要睡，再坚持一下，哥哥带你回家……”
　　脑袋晕晕乎乎的，可思绪却骤然清晰，景琪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起初是惊异窃喜的一声轻笑，紧接着变成银铃一般开怀的大笑。
　　她心想，原来如此！原来我十二岁便喜欢上了你，十六岁时纵然不记得你，却还是再次喜欢上了你啊，肖琰哥哥！
　　她那发自内心的，颇具感染力的笑声散在漫野的风中，随即也吹起了肖琰的嘴角。此时此刻，两个人内心都忍不住在想，若时间就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她再次睁开眼时，目光逐渐清明。也不知跑了多久，遥远的天边竟有几颗星子在闪，飞云丝缕漫天，被风吹散的晚霞也由蔷薇色变作青灰色，眼前的景象与她突然恢复的记忆一般，都令她有一种物换星移，恍如隔世之感。
　　她忍不住侧过脸想看一眼肖琰，可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的额头直接就碰上了肖琰的下巴，肖琰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动作，以为她要说什么，于是一边勒慢了马速，一边低头看她，就这么一低头，嘴唇直接擦在了她的脑门上……
　　两个人刹时均是一愣，肖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一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意识到失礼后，骤然勒停了狮子骢，随后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臂，身体后仰，拉开了些距离。景琪也慌张地把身体向前倾了些，虽然她看着肖琰的动作，心中酸楚更甚，可记忆失而复得的惊喜并没有那么容易散去，此刻再看肖琰，她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令她热血的亲近感，以至于那点酸楚和失落已经算不得什么。
　　“青儿，回去吧。”她拍了拍狮子骢的脖子，轻声道。
　　肖琰便依言勒马掉头，回去的时候速度不快，景琪坐得很稳，肖琰便如起初一般，只是以保护之态圈着她。
　　“肖将军怎么会来这里？”
　　“本想求见殿下，刚巧碰到一侍女，说殿下一个人牵着马出去了，臣便猜殿下可能来了此处。”
　　“奥。”猜到的啊？嘿嘿。景琪仗着背对着人家，偷偷地笑了笑，随后压着声音又问，“将军见我可是有何事？”
　　“……上次的事，是臣不对，臣一时失言，望殿下……不要再生气了。不会有下次了。”
　　原来，肖将军是来道歉的啊！景琪直觉一颗心酸酸涨涨的，委屈中又混杂着开心，她眼眶都红了，竟然差点落下泪来。
　　她暗嘘了口气，咽下泪意，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嗓音后才回道：“算了，我反思了一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夏侯竞就是那个性情，难得他与我臭味相投，我便不想拘着他，反正他又不用做储君……总之，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反倒诚心诚意的反思自己……此言一出，令肖琰愧疚之心更甚。
　　“不，是臣的错。是臣……狭隘了。殿下率真坦荡，既无错，便无需改正。臣希望殿下开心，不用时时拘着自己。”
　　景琪：！
　　她怎么觉得肖将军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好像更容易令她心动了？
　　“嗯。”她乖乖地点了点头，背对着人家，笑得嘴角根本收不住。
　　而她身后的肖琰，郁卒了多日，也终于在此刻松了口气。
　　距离草场入口不远处，肖琰带来的那匹白马还在那里等他，于是他便从狮子骢背上跃下，顺手捋了捋它长长的骢毛后，走过去牵起另外一匹马。景琪也下了马，牵着狮子骢，与他并排往行宫走去。
　　“青儿今日辛苦了，待会儿回去，便把挑好的豆子全给你，好不好？”
　　“行宫里不方便，你且再忍两日，回宫后我定好好帮你洗个澡。”
　　狮子骢似是听得满意，打着响鼻蹭她的手心。肖琰侧脸看着她，听着她与马儿讲话，不自觉地提起嘴角，笑意挂了一路。
　　二人到了行宫门口，正赶上霍逸带着一群换防的护卫迎面而来。霍逸看见二人，微顿了片刻后，恭敬地行礼道：“见过殿下。”
　　景琪此刻见了霍逸，眼睛亮了一下，声音不免有些欢快，抬了抬手回道：“霍统领，免礼。”
　　霍逸行过礼后，也不看他们，向着身后挥了挥手，护卫们便迅速有序地换好了职。随后，他抬手又是一拜，“臣，告退。”
　　就在他后退了两步即将转身之际，突然被景琪叫住，“霍统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