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春风非渡

8、散心

　　陈路南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嫌弃，造成了眼下独守空房孤枕眠的下场。

　　明明自己睡觉已经是出了名的乖巧安静，就算是和江寻这种神经衰弱的人住在一起，往常也几乎不会影响到他。

　　只有这次，江寻竟然没缘由的“离家出走”了。

　　但也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

　　那晚江母的电话多少算是个导火索。

　　第二天早上他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江寻已经盯着一双乌青的眼眶精神抖擞的坐在茶几前抽烟。

　　他大概率是一夜没睡。

　　陈路南见状连问都懒得问，麻利的起床洗漱，大早出发。

　　想着赶紧拍完，让他能回来早点休息。

　　结果拍完的时间愣是比平时还晚了两小时。

　　这次接的活是一对新人的结婚照和旅拍外加一个婚礼上需要的短片，刚开始两天一切正常，客户也对片子很满意。

　　当天江寻的状态出了岔子，照片的味儿就变了。

　　直接从自然明媚风，成了破碎疼痛氛围感……

　　怎么拍都不对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到最后江寻有自知之明的放弃补救。

　　于是负责后期的李渊无辜受害，修图修的差点想死。

　　结束一天拍摄回来，江寻就回了房间休息，而后经过三天的休整看下来。

　　一点没用。

　　陈路南每天夜里给他送饭，发现对方都根本没躺下，要么就是坐着看剧，要么就是抽着烟出神，也不知道再琢磨什么。

　　陈路南也问过他，“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寻摇了摇头，只说：“没事，就是状态不好。”

　　他的状态忽上忽下是常事。

　　即便是按时按点的吃药，也会有莫名其妙或者因为一些或大或小的事，忽然跌到谷底。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属于纯粹的生理性应激反应。

　　但这种情况今年已经很少发生了。

　　江寻的朋友圈和生活都很稳定，事业上也在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哪个方面都没有外界的创伤刺激。

　　他的毛病也就自然稳定。

　　虽说这次是少见到外地的活，但是以前也有过两三回，江寻都没什么异常。

　　陈路南心里盘算来盘算去，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起初本来觉得像以前一样，给江寻足够的空间自我调节休息，他没两天就能原地复活。

　　但经大家的观察下来，发现江寻一点儿好转的迹象不说，还有一股快病入膏肓的趋势。

　　眼眶越来越青黑，肉眼可见的红血丝扩张成网，每天疲惫的强撑，脸色惨白。

　　他们都觉得江寻不能再这么下去。

　　今天中午客户想在景点多玩会儿，让他们先出去下馆子吃饭。

　　江寻没吃两口就饱了，饭店里人多喧闹，他觉得吵，说是出去抽支烟等着他们吃完。

　　趁着短暂间隙，三人合计了半天，没想出可行的办法。

　　白雅静说：“要不咱们还是带江哥去看医生吧？”

　　“这几天忙着拍摄，白天都没时间，江哥肯定不愿意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工作狂的毛病。”

　　陈路南大手一挥，“算了，求人不如求天。”

　　他立马给孟乐发了微信：帮帮忙，十万火急。

　　孟乐回：怎么了？

　　陈路南：算个卦。

　　他简单说明了下情况，然后静静捧着手机，等待着对方给他指点迷津。

　　过了两分钟，弹出消息：找个人带他出去散心，最好是个不熟的，要不感觉他也不会答应，不过这卦象里感觉带桃花，对象能是女生最好。

　　陈路南：我哪儿给他拐一个……草！

　　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

　　下午六点，无边晴空仍是湛蓝。

　　沈恙和苏念遥玩了一圈，最后买了菜回去做饭。

　　民宿近来清净，苏念遥为了拉拢帮助沈恙打入内部，几乎每天都会做饭，邀请他们一起吃晚饭。

　　已经快成了习惯。

　　沈恙知道她的心思，刚开始据理力争的反对，结果见当事人根本不参加就放心了。

　　天高云阔，光芒折射出彩云朵朵，她今天的心情也因此轻松愉快了起来。

　　哼着歌，一边打着下手择菜洗菜。不多时门外有人声脚步声靠近。

　　沈恙回头瞥了一眼。

　　视线一触即分，江寻照常头也不回的上楼。

　　陈路南见人走远，扒在厨房门口，小声叫起，“沈恙。”

　　苏念遥一个回头拿菜，正巧撞见这一幕。

　　帮忙拍了拍哼歌的沈恙，“找你呢。”

　　她狐疑的转头。

　　陈路南冲她招手，“你过来一下。”

　　他不时打量着楼上，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沈恙顿有一股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而这个感觉在下一分钟得到证实。

　　她刚走近站定，陈路南便露出声泪俱下的夸张表情，说：“你可得救救孩子。”

　　沈恙目光审视，不为所动，“说正事。”

　　陈路南正色，双手抱拳，插科打诨的说：“大人慧眼。”

　　而后他三言两语的说完。

　　外面的枝桠蝉鸣，似与胸口的跳跃共振同频。沈恙怔愣，上一秒的轻巧笑意凝固在唇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好吧…”

　　陈路南双手合十，又是一张哀求的苦脸，“求你了姑奶奶，帮帮忙。”

　　沈恙半信半疑，“能有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再这样真不行，万一哪天想不开……咱们几个只能跟着去陪葬了。”

　　“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他一命直接造28浮屠。”

　　沈恙妥协，“行了…那我带他去哪儿…比较好。”

　　“你想去哪儿就带他去哪儿。”

　　事不宜迟，吃饭途中，陈路南就舔着脸向苏念遥借今天刚从4s店提回来的车。

　　苏念遥不解，“你们不是有车吗？”

　　“哪儿那能一样啊，我们那是商务车，你是suv，适合兜风。”

　　苏念遥悟了，“噢，你要去泡妞？”

　　前两天就听白静雅说，他和之前在古城里算命认识的女生一直在联系，好像看起来希望很大。

　　“什么啊，我那是……”

　　后面的话被人一脚打断。他吃痛，低头扫过，再看向对面的始作俑者。

　　沈恙一个劲冲他使眼色。

　　这动静却没逃过苏念遥的法眼。她震惊，“怎么，你俩要出去？”

　　“不不不。”陈路南仓皇摇头。

　　“那你们这是打什么暗语呢？”

　　自知瞒不过去，沈恙叹了口气，只好老实交代。

　　苏念遥听的两眼放光，忽而又皱眉，“借车倒没问题，但是江寻都这样了能开车吗？”

　　“也是……那沈恙开。”

　　沈恙不好意思的开口，“我不会…”

　　她大三才学车，暑假里天天练车，一度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能一把过，结果科三挂了，一直搁置到毕业，后来因为工作忙，就根本没时间去练车补考。

　　报的驾校都早过期了……

　　“啊？那你们还是打车吧。”

　　“打什么车，她会骑两轮的，我老公的摩托车借你。”

　　三人面面相觑，又盯着平时看起来最温柔娴静的沈恙。

　　果然人不可貌相。

　　陈路南难免联想到了那风驰电掣的场面，咂舌，“够拉风够刺激。”

　　沈恙慌张摇头，“我不行，我好久没骑车了。”

　　苏念遥：“没事，你等会去练练。”

　　“……”

　　她当初就不该一时兴起，把CD照给一起报了。

　　-

　　晚上八点，金色的黄昏晚霞褪去无踪，深沉夜幕毫无预兆的笼络天空，彻底暗下。

　　一辆黑色赛摩在狭窄的街道里来回穿梭几回，二十分钟后，停在遇见民宿前。

　　发动机的轰鸣就此平息。

　　摘下头盔，乌黑的长发飘扬倾泻。在门口观望的众人忍不住赞叹，“帅的一绝。”

　　沈恙放下脚架，下车往里走，无奈道：“我去了。”

　　练完车，一切就绪，才是正题。

　　在四个人的注目驱使下，沈恙拖着沉重的步子，上楼，不情不愿的到了对方的房门口。

　　院子里的四人才各自安心的回房间散去。

　　沈恙的手悬在门板前三秒，又颓然放下。

　　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开场。陪我去兜风吧？还是……

　　一股苦涩的烟味忽至，随之飘来沙哑低沉的男人声音。

　　“有事？”

　　窗户半开，男人站在窗边，眼睫下尽是细碎阴影，侧头看她，唇边的弧度漫不经心。

　　又是同样的位置。

　　似乎是特属于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见面方式。

　　沈恙逞强的与他直视，双手暗暗纠缠着衣角，飞快的绞尽脑汁想着说辞。

　　“我…”想去哪儿呢？

　　见她眉头蹙着，像是苦恼纠结，又似乎是……
　　“不舒服？”

　　“不是。”

　　猜不出来，江寻半倚着墙，不急不恼的等着下文。

　　大概过了十几秒，她紧抿的双唇松懈，“你…能熬夜吗？”

　　像是戳到了笑点，江寻没来由的笑出声，“能啊。”

　　沈恙咬了咬牙，努力学着他一般随性懒散的口吻，说：“那你能不能陪我去…看日出。”

　　话音未落。

　　就见对方脸上的温度快速冷却，笑意消散，他眼里的光芒闪烁翻涌。

　　是她分辨不出的情绪。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江寻才不确定的开口，“看日出？”

　　其实她是随口胡扯的。

　　以前的确是妄想过，但因为休假的时候只想睡懒觉，根本起不了那么早，所以看日出这种事从来就没实现过。

　　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突然把这件最折磨人的事给想起来了。

　　但事已至此，沈恙只能选择认命。

　　“对，我带你去。”

　　“就我们两个？”

　　沈恙心虚的眨了眨眼，信口又开始胡扯，“你…别多想，我都问过他们了，他们都说熬不了通宵，所以我才只能来找你。”

　　江寻稍怔，“怎么去？开车还是……”

　　得到了同意，沈恙顿时松了口气，笑逐颜开。

　　她的睫毛轻颤，眉眼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明澈动人，发丝间的淡雅香味被风阵阵裹挟而来。透过迷蒙烟雾里看着，显得飘渺又美好。

　　江寻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这几天的作息还要混乱。
　　仿佛这一幕于他而言，比此时的璀璨星光更耀眼。

　　“我骑车载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