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春风非渡

7、吃饭

　　后来的几天暑假的余热越来越冷却，Y市也冷清下来，民宿来来走走了两拨客人，但停留的短暂，沈恙连面都没见上过两回。

　　客人前脚刚走，苏念遥又带她去周围的景点逛了一圈。是个环海式的大型湿地公园，烈日当头，海风呼啸，两旁的枝叶婆娑不迭。

　　一冷一热汇合，气□□，倒也适宜。

　　沈恙走的腿酸，干脆就坐在碧蓝的云海边上休息。漫无目的的遥望着对岸，苏念遥坐到她身侧，问：“你和那帅哥怎么样了？”

　　沈恙恶狠狠瞪她，“不怎么样，你就别多想了。”

　　苏念遥惆怅的叹气，“也是，这两天连我都没见到他人。”

　　从那晚分开后，沈恙就没怎么看见过他，似乎每天都忙着工作，再无心去想着其他事。

　　同行的其他人都还好，只有江寻一天比一天看着疲惫。

　　甚至单独开了间房，和陈路南就此“分道扬镳”，住在她隔壁的305房间。

　　回民宿就一头扎进房间里，常常连饭也不吃，但其他三个人对此都习以为常，苏念遥问起的时候，白静雅踌躇一秒，只是说：“江哥心情不好。”

　　沈恙好奇，多问了一句，“是因为工作的事？”

　　白静雅摇头，“不是。”

　　显然，她不能再追问下去。

　　每次一起吃过晚饭，白静雅就陪着她男朋友在院子里修图，兴许是无事可做，总会来找在餐厅里干活的两人闲聊，分享着他们的行程，比如今天去了哪里拍照，吃了什么东西，遇见了什么人什么事……

　　总之事无巨细。

　　关系熟络，顺势就加上了微信，前天夜里，白静雅忽然发来消息：睡了吗？

　　沈恙过去熬夜加班成为常态，生物钟一向颠倒，一时半会调不过来，她那会躺在床上看剧，顺手就点开消息，回复：还没呢，怎么了？

　　白静雅：我饿了，你能陪我出去觅食吗？

　　沈恙：你男朋友呢？

　　白静雅：他睡得跟猪一样。

　　晚上一个女生太危险，反正她又没事干，爽快答应：那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楼下汇合，白雅静亲昵的挽过她的手臂，边问：“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看你想吃什么。”

　　走出民宿百米，就是古城入口，各色的灯光交叠，四周的小吃夜宵不少。

　　入目的人群成群结对，仍在漫天星辰下，对酒谈笑风生。白静雅挑了个热闹的路边摊坐下。

　　点了一份米线和炒面，回过头就跟沈恙照常闲聊。

　　她低眼扫过手机上的时间，“估计这时候江哥也没睡呢。”

　　“怎么会？他不是这几天都回房间很早。”

　　白静雅惊讶，“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以为陈路南那个大嘴巴已经告诉你了呢。”

　　沈恙茫然。

　　她和他们三人倒确实已经算得上熟悉，一起打过扑克，也在民宿露台上再次聚首切磋麻将。

　　陈路南还说等他们工作结束就一起围炉烧烤。

　　但事实上她对江寻这个人几乎是一无所知。

　　他们似乎是默契的刻意避开不提，总是只言片语的带过。

　　对于热闹的聚会，江寻总是缺席其中。唯一的交集只剩下至夜，沈恙不时瞄见窗帘透出些许暖黄的灯光，无意撞破他的孤独而沉闷。

　　白静雅犹豫着开口，“江哥神经有点问题，经常睡不着觉的，又有抑郁症，反正重度失眠，很难睡着。”

　　“不过我们也习惯了，他平时吃药还是能睡会……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大概是意料之中，沈恙怔愣一秒，自若应着，“放心。”

　　现代人哪有几个健康的。

　　只是她那点同病相怜的情绪还是因此泛滥过一时。

　　吃完饭回去，沈恙一反往常的驻足在他房门前。

　　风声猎猎作响，欲钻进窗户缝里吹灭那束微光。她盯着窗沿一会，也不知道这面静止的窗帘背后的景象如何。

　　但自己的思绪乱飞，联想了一堆有的没的。

　　也许是麻痹神经的烟雾缭绕，或是还在勤恳的工作，抑或是看剧看的入迷……

　　无论如何，她有了第一次想要闯入别人世界的想法。

　　她很想说，你很好，也谢谢你那天为我撑起的伞，让我觉得还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所以不要不开心。

　　但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可笑又矫情。

　　沈恙轻叹，挥散心里略沉重的情绪，正准备若无其事的离开，窗帘被人一把拉开。

　　夜风刮过，耷在胸前的长发飘扬，与之贴近交缠。

　　尴尬的对视。

　　他指间的烟还在灼灼燃烧，而后拉开小半扇的窗户，浓重的烟味被风吹散，他眉眼稍弯，上一秒的冷厉柔和，唇边浮起淡淡笑意，“才回来？”

　　沈恙按耐住捂脸遁地的想法，迟钝的点了下头，“嗯…你还没睡。”

　　“快了。”

　　沈恙手足无措的低眼，瞅见自己手里买的草莓和小吃，忽就想起他今天晚上没有出来吃饭，她抬手，强撑着坦然，“那你…要不要吃点。”

　　江寻怔愣，眸中的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弯唇轻笑，“好啊。”

　　房门打开，里面并不同她想象的混乱无章。

　　305和她的房间布置一样，一床一桌两椅，拍摄的工具和他的黑色行李箱都安稳的靠在角落。

　　床头柜上只有散着的一些药盒药瓶。

　　茶几桌面整齐干净，摆放着几瓶矿泉水、一台电脑和相机，唯有烟灰缸里的烟头们东倒西歪的散着。

　　他合上电脑，随手丢到床上。

　　沈恙把小吃放下，指间不自觉的紧握，说话紧张到磕巴，“那…我去洗草莓。”

　　也不等他回应，她就转身快步走进卫生间。

　　不敢抬头，却也能瞥见镜子里的慌乱。

　　静待着冰凉水柱冲散胡乱发热的头脑，陌生的情绪太多，等不及她消化。

　　沈恙暗暗深吸一口气。

　　再次面对上房间里的陌生男人。对她而言，他们的关系还处在陌生的一栏。

　　可最荒谬在于，远在异乡的月黑风高夜里，他们竟然会在同一屋檐下……吃饭。

　　她倒不是觉得会……怎么样。

　　只是很不适应。

　　而江寻仍是从容，埋头吃了两口，大概是觉得味道不错，脸上的阴郁也舒缓许多。

　　一抬眼，又是相对。

　　他不解，“站着干嘛？坐吧。”

　　“哦…不好意思。”沈恙回神，拉开椅子坐下，客气问，“好吃吗？”

　　见她没打算动筷子，“挺好吃，你不吃吗？”

　　“我才和小白吃完夜宵。”为显得气氛不那么尴尬，沈恙强装淡定的吃着草莓。

　　江寻若有所思的挑眉，“那你这是买着干什么？”

　　沈恙一个囫囵，莫名被呛到。

　　她属实是没想到自己买的早餐，此时此刻竟然还可以被曲解成另外一种意思。

　　最关键是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劲，说真话也跟借口似的。

　　对方好心的拧开一瓶水，递到她面前。

　　沈恙喝下一口，顺了气，双颊的红润却未褪下，“我……打算等会再加餐不行？”

　　“当然可以。”江寻顿了顿，垂眼，眼底的光又晦暗，扯着僵硬又苦涩的嘴角，“谢谢。”

　　沈恙觉得别扭，“客气…了，等会我要是饿了你赔我一份吧。”

　　江寻这回真被逗笑，轻声道：“行啊。”

　　之后，耳边只剩下细微的声响，平时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咀嚼声……一一都在夜深静谧里放到无限大。

　　沈恙不时瞄着对方的表情。

　　江寻也没在意，假装没看见的样子，保持着微垂着头的姿势，慢条斯理的吃着。

　　他其实不想吃，却也不想辜负她的好意。

　　毕竟上一次有人关心自己，像家人一样，真正能陪他在房间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已经久远到他快想不起来了。

　　自从上初中开始，他就一直是住校生。

　　周末也无家可回。

　　吃到一半，江寻听着对面不停传出的动静，他忍不住视线追随，瞥着她手上的草莓，和口袋里的草莓数量骤减。

　　“很喜欢吃草莓？”

　　“嗯。”沈恙点头，又思及上次的事，“对了，我那天买的你吃了吗？”

　　江寻愣了下，老实交代，“没有。”

　　“你不喜欢吃？”

　　“不是，是一口都没给我。”

　　那天过后，估摸他连草莓影都没见过。

　　因为第二天晚上他们吃过晚饭就在露台上打牌，好像当时就吃完了……

　　沈恙一顿，默默的收手，“那…我给你剩点。”

　　江寻哭笑不得，“行。”

　　看了眼时间，“那我回去了…你吃完早点睡。”

　　不经意瞄向床头柜，原本摆在那里的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原来，他是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

　　大概正是因为这些，他这样的人身边才会没有其他人存在。

　　好像与所有人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

　　快速的收回视线，拉开门一刻，姣白月光倾泻，风浪扑来，她隐约听见他轻浅低沉的声音。

　　“沈恙。”

　　她不确定的回头，迎上与此刻星辰月色同样熠熠的眼睛。

　　“明天赔你。”

　　？？？陪我？

　　沈恙觉得荒唐，“陪我干嘛？你明天…不拍摄了？”

　　意识到对方误会，江寻顿时低下眼，笑意耐不住的肆意张扬，连带着肩膀都微微颤抖。

　　他用筷子敲了下碗。

　　救……命。

　　沈恙慌忙一步踏出房外，紧握门把一边关门，嘴里还在逞强，“知道了，你…下次话能不能说清楚。”

　　不会真以为少言寡语很帅吧？

　　她当然还不敢当着面的吐槽。

　　后来他也真的给自己买了一份，次日晚上回房间的时候，昨天同样的小吃和一口袋的草莓就好好的挂在门把手上。

　　他当天拍摄完回来，照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悄无声息。

　　沈恙至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放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她想问，却又不敢。

　　总觉得太打扰他，太多此一举。

　　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说……她不敢保证自己如果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能不被鬼迷心窍。

　　还是少接触的好。

　　所以她决定就这样吧，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不怎么样，更不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