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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长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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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持清醒,和给路程留够充足的时间,沈恙决定早早回去再补一觉,等到凌晨三点再出发。
约定好了时间。
沈恙前脚刚走,又忙转身返回,“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好。”
江寻回身拿起桌上手机,打开房门,递到她手中。
她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拨通。
另一只手上的白色手机屏幕亮起,急促的铃声作响,聒噪个不停。
“如果三点我还没给你发消息,你就赶紧来叫我行吗?”
“好,赶紧去休息吧。”
再次转身,房门刚拉开一条缝,沈恙忽地扭头,眼神严肃又三分凶恶。
但话一出口,声音却是南方女孩的温柔软糯。
“你最好…是给我睡会儿。”
房门合上。略微沉闷的声响,似乎宣泄着不满。
江寻顿在原地,失笑。
那笑里半苦半甜。
她多半已经知道了,也幸亏是知道了。
要不他再也不敢靠近,他们之间更再难能像现在一样说上话了。
半夜要起床,意味着他打算吃安眠药计划又得搁置,他定好闹钟,吃过药,一反往常的早早躺上床。
不出意外的睡不着。
半梦半醒到深夜,手机震动,他立马思绪清明,缓缓的睁开眼。
拿起床头的手机,屏幕解锁,是一条微信消息。
妈:今天去了法国卢浮宫。
紧跟着就是数条照片弹出。与他此时所处的地方截然不同的欧式风情。
繁复华美的建筑,琳琅的展品艺术品,长廊上是一地斑驳日光。
可这些都跟他无关。
从始至终。
江寻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退出聊天框,正打算放下手机,注意到推荐的联系人。
Young。
头像是头上长草的卡通人物。
他轻笑一声,而后多次试图想要点击添加。
加个微信应该不过分?
她和陈路南他们应该都有微信了吧。
江寻想了想,最终还是收回手,摁灭手机。
算了,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不会维系关系,更不敢轻易的跟人建立联系。
他想过自己这次的问题根源,可能就是因为沈恙的出现。
明明不该越陷越深……反正等之后回去,大家应该就不会再联系。
只是一程的缘分。
但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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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沈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不耐的蜷进被子里,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晰,猛然坐起身。
慌忙下床,开门,从半人宽的门缝里看向对方,小声道:“等…等我一下。”
“不着急。”
江寻料到她没起,转身背靠向墙面等待。
夜风清冷,全不同于上一刻房里传出的温暖柔和。他只瞄见了一点,沈恙睡眼惺忪的样子。
她好像连妆都没卸。
里面匆忙的脚步声层叠纷沓,江寻点燃一支烟掐断思绪。
最后一口烟雾呼出,房门轰然打开,将阴霾挥散干净。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着。”
“没事。”
“那咱们走吧。”
车钥匙在她手里,其他的头盔手套,苏念遥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一应俱全,都放在楼下前台。
只是整个民宿里谁都还没等到那声发动机的聒噪轰鸣,就已经先一步的睡着。
万籁俱寂,大街小巷的绚烂灯火都尽数湮灭。
沈恙轻手轻脚的下楼,拿上东西,走到旁边的小型停车场。
插上钥匙,回头,发现对方头盔的安全绳还没系好,下意识就上手。
她指间的温度燎人,江寻抽回手,低眼扫过半人高的摩托车。
“你会骑?”
沈恙清楚自己和摩托的不适配,也有些尴尬,“嗯……c照没过,d照过了。”
江寻唇边的弧度上扬,几分戏谑,“我都过了。”
“那你载我?”
江寻应下,上车,“去哪儿?”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倒是潇洒。沈恙却只有车身的一倍高,一手拽着他的衣角,踩着脚踏板,慢吞吞的安稳坐上后座。
肌肤相近,她尽量坐直,和他保持距离。
“南山。”
沿途的风凌冽呼啸,两旁街道的模糊虚影飞快流逝而过。
上山的路七拐八弯,江寻骑的并不快,但加减速时,车的后坐力仍是不小。
沈恙起初没防备,身子后仰,差点被甩出去。
江寻一把拉住她手腕,“抓紧。”
“好…”她犹豫着,双手环上他的腰。
后来潮湿风里的草木清香,似乎逐渐变了味。她不自觉的看向他,从后视镜里打量他的神色。
一次又一次。
直到奔向临近山巅的观景台。
此时四下无人,视野无阻,整个城市尽收眼底,零星灯火如天上繁星点点,皎白月光如水洒下。
一地的温柔静谧。
停车,江寻放下脚架先下了车,摘下头盔,眉目舒展而轻松。
沈恙干脆坐到驾驶位,侧身面朝向一望无际的山野,安静等待着昼夜交替的一刻。
期间也不时与身边的人撞上目光。
谁都没有说话,与黑夜一道沉寂许久,沈恙含着笑意开口,“江寻,谢谢你。”
他也展颜,“客气。”
说完就又陷入无声,毫不尴尬的无言。
她能感觉到,对方至少此时此刻的心情还不错,和自己一样。
也许是在偌大自然下,一切的情绪痛苦都显得太过渺小,渺小到令人释然。
能有得以喘息的一阵,就已经值得了。
没多久江寻站的脚酸,就席地而坐在台沿边上。
他背对着她,半张脸都隐于阴影暗处,指间的灰蒙烟雾缭绕起,迷蒙了眼。
沈恙没头没脑的问:“你看过吗?日出。”
他闻声侧头,“没像今天一样特地看过,有时候通宵倒是有看过,你呢?”
“上学时候应该是看过,但也没特地来看过。”
江寻挑眉,眼里意味不明,“第一次?”
山间寒风刮的双颊刺痛,生起热潮,“…你不也是?”
她的确是做梦都没想到第一次做这种折磨人的浪漫事是和不熟的异性……
算了,别多想了。
沈恙掐断思绪,转开话题,“你饿吗?我有带巧克力。”
江寻坦率点头。
“饿。”
她不禁笑,一边从衣兜里摸出巧克力,口气嘲弄,“我还以为你每天喝风抽烟就饱了呢。”
“哪能啊。”
沈恙下车,递到他手里。
待他吃完,她也站的不耐坐下,与他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两手抱腿屈膝,支着下巴,这是她舒服的姿势。
夜将明未明,沈恙中途等的无聊,有意无意的和江寻闲聊着无关痛痒的事。
“你一直做摄影吗?”
“嗯,你之前做什么的?”
“大厂打杂。”
“你之后打算是继续上班,还是创业?”
“还没想好,先活着吧。”
“那你还是打算在H市发展?”
沈恙看着那双深暗的眼睛,莫名顿了下,逃避似的移开眼,“说不准。”
“你家在H市?”
“不是。”
她原本是想回家的,反正最终总归是要回家。可是……自己动摇了。
她不该妄想的,可夜深时,人很难控制妄想。
强烈的情绪使然,“江寻…”
我好像……
“嗯?”
真的动心了。
目光相对,对方的漆黑眼里映出她的轮廓虚影,似乎能将她吞噬沦陷。
指间无意识的纠缠摩挲,挣扎了一次又一次,嘴边那几个字都被生生咽回去,变成,“那天你为什么会给我伞……”
为什么呢。大概就是纯粹的出于好心,也出于自己的病,无法对别人的痛苦冷眼旁观。
但他还没办法亲口告诉这个人,对不想揭开的裂痕坦然。
江寻无言,“我好心不行?”
聊的没话说,沈恙埋头刷了会手机,就开始犯困。
其实她晚上也没怎么睡,拖拖拉拉的躺上床和苏念遥聊天,懊悔着自己怎么想出看日出的馊主意。
一直到半夜,才稀里糊涂的睡过去。
心里搁着事,也没怎么睡好。四舍五入跟没睡差不多。
沈恙不停的让自己清醒,但没一会儿还是屈服于困意,趴在膝盖上抱头打盹。
她迷迷糊糊的问:“你困吗?”
“不困。”
“我不行了,你等会儿叫我吧。”
话落不过几分钟。沈恙就再没了声,呼吸平缓,沉沉睡了过去。
江寻转开视线。
天光微亮,云影飘动,漫山遍野的草木灿烂,心跳逐渐在静谧中平息冷静。
江寻咬着烟,正纠结着要不要点火。
有重量从身边压下,他没防备,险些就被推倒。
沈恙重心偏移,整个人都倒了过来,然后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其温度,觉得更舒适。
转而挽住,歪头靠上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江寻怔愣不过片刻就从容。
他一点点挪动,坐直。无声当着称职的枕头。
天地之间,微小的身影相近,一刻旖旎柔软升腾,也只有一刻。
后来是无尽伤痛蔓延上来,搅的他不得安宁。
江寻终于点开手机回复:很好看,玩的开心吗。
退出聊天框,习惯性的清理一些推送消息,然后就注意到最下面,来自三个月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江锋:你妈把城里的房子给我了,以后咱们算两清了。
摁灭屏幕,上面倒映着自己幽暗的阴影。
两清了,怎么可能?
他早晚都会再来,于他而言,自己这辈子生来就是欠他的。
欠他的钱,欠他的命,只要自己活着,就不可能真正安宁。
但江母可以,她早早的远嫁异国,了无音讯,而自己被留在赌鬼父亲的身边过活。
好在外公外婆偷偷拿钱给他供他上学,江寻每天躲在寄宿学校里,只有到了不得不回家的寒暑假,他在破旧满尘的家里才会见到自己的父亲。
江锋每天早出晚归,在外面打牌赌博,掏空了自己的家底,还欠下一屁股的债,爷爷奶奶早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于是没钱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拿光他的钱,变卖了他以前的图书玩具,让他出去打工赚钱。
他也问过,“为什么?”
江锋拍案而起,大怒道:“因为你是我儿子!”
那一刻他开始明白什么叫作,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江寻赚到的钱自然是一分不差的交给他。
就这么顺从的活到大学毕业,才开始试图反抗,结果江锋扭头闹到了他上班的公司,他被解雇离职。
戒不了的赌,周而复始的债,侵蚀着原本平凡的人生。
他一度被这样恶心的生活压抑到想不开跳楼,无奈被好心人发现,救了下来,再后来就生了病。确诊那天,江母忽然加到他的微信,说:儿子,妈妈对不起你。
他才知道,自己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原因。
江母离婚后不出一年就改嫁出国,不久又怀了孕,没想到那个孩子生下没两天就生了场大病,她们为了他奔波周转了数年,才总算治愈活了下来。
生活安定之后,她总算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被遗忘在泥泞里的弃子。
然后给他打了很多钱,支持他去创业。他才有了今天。
可是过程中,江锋一直都没有放过他。不想影响到身边人,所以他又一次的屈服了,顺从了,也不想再计较。
从始至终,这些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直到半年前,江锋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江母的电话,所有的事被他摊开成为筹码。
江母早年家境优渥,为了替自己和他摆平这个大麻烦,直接把自己名下的房子过户给了江锋。
到现在,他总算拥有了三个月的平静,与此同时也拥有了更多的债。
江母替他给的钱,都要还的。
因为他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