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田》八节长欢

25、梅花簪

　　炎炎夏日，宫里却一片冰凉冷寂。帝王万寿宴晚遇刺，朝野哗然，宫中人人自危，连夜晚御花园里取暖慰藉的野鸳鸯都消失不见，生怕惹上杀身之祸，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窦明昭摆弄着棋盘，一会儿执白，一会儿执黑，与自身对弈。

　　清脆玉珠碰撞，珠帘掀起，窦明昭依旧看着棋局，不急不慢道：“如何？”

　　承影快步入内，将殿内众人打发干净，低声道：“朝堂上众臣大都心照不宣，丝毫没有提及诸位王爷。且言辞之间，有往先帝登位时谋反的已废秦王处攀扯。”

　　“秦王？”

　　窦明昭放下棋子，眼中略过一丝好笑，“秦王及其党羽逝世十八年，九泉之下，怕是没想到如今还能拉出来给人挡枪。”

　　连上一辈的恩怨还能扯进来，看来是真找不出人了。

　　她手指轻点棋盘，问道：“几位王爷就没有什么表示？”

　　“痛哭流涕，对天起誓言毫无二心。”承影道。

　　“若是发誓有用，大理寺都察院与刑部也就不用存在了。”窦明昭打量着眼前这副棋局，争锋相对，不相上下，生门与死路并行，一棋之差，天翻地覆。

　　并未再出手，她看向窗外晴朗的日光，轻声问道：“什么时候？”

　　承影知道她的打算，只回答道：“快要到了。”

　　片刻后，一道青色衣衫的身影缓缓步入殿内。

　　纪慕灵目不斜视，规规矩矩看着地面，像是对这座內宫之中最为富丽的宫殿没有丝毫兴趣。

　　瞥到凤座下的台子，纪慕灵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臣女纪慕灵参见皇后娘娘——”

　　无人应答，纪慕灵微讶，正欲再次拜见，忽听一侧传来声响。

　　“本宫在这，纪姑娘怎么对着一个空位置参拜起来？”

　　纪慕灵下意识转身，便瞧见珠帘后，西窗旁，有着一坐一站两道身影。

　　她快步走过去，正要请罪，却被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扶起。

　　窦明昭真情实意笑笑，“这儿没有旁人，不必拘礼，坐。”

　　纪慕灵看着面前的棋盘，倒是没有一丝慌张，微微俯身行礼后规矩坐下。

　　一身青碧色的窄袖深衣，虽然布料上乘，上面还隐隐绣着花纹，可若是稍微离得远些，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坠也只是一对珍珠，乌黑的发髻上只零星插着几支低调的簪子，除了难以掩盖的绝色容貌，一身打扮放在宫女堆里也毫不违和。

　　窦明昭无奈笑笑，她知道那些朝臣都觉得她的举动是要替陛下纳妃，眼前这姑娘显然也认为如此。只是这番避之不及的样子，倒是让她哭笑不得。

　　窦明昭没有立刻解释，只道：“陪本宫下一局，你若是赢了，本宫就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你现下最忧心的事。”

　　纪慕灵微怔，窦明昭一手轻点了点棋盘，强调道：“就接着这一局下。”

　　纪慕灵看着面前这一副厮杀过半的棋局，两方旗鼓相当，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

　　“那若是臣女输了，如何？”纪慕灵问。

　　窦明昭惬意笑笑，意有所指：“那你就要心甘情愿答应本宫一件事，不可拒绝。”

　　纪慕灵没有恐慌，平静道：“娘娘言重，便是臣女没有输，娘娘吩咐的事，臣女怎敢不从？”

　　“心甘情愿，与本宫下令勉强……天差地别。”

　　窦明昭道：“纪姑娘请。”

　　纪慕灵没有犹豫，手执黑棋，毫不迟疑落子。

　　“吧嗒”一声，窦明昭看向意料之中的落子处，“落子无悔，纪姑娘当真要下这？”

　　“落子无悔，娘娘放心。”纪慕灵平静道。

　　日光渐移，除落子音外，殿内再无响动。

　　倏然，一阵强有力的脚步声响起，纪慕灵一惊，手中的棋子瞬间掉落。

　　眼看着棋子就要落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纪慕灵差点惊呼出声，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只修长如玉的手。

　　乌黑的棋子被莹白的手指夹住，纪慕灵看向面前微微笑着的人。

　　“落子无悔，姑娘该当心才是。”窦明昭将棋子放在纪慕灵手中，朗声道：“继续。”

　　纪慕灵握着棋子，眼神躲避，与刚刚平静淡定的姑娘判若两人。

　　窦明昭眼中暗含探究，待进殿的脚步声靠近，她微微转头，瞧着那道修长挺拔明显是个男人的身影，方才恍然大悟。

　　身影越来越近，珠帘拨开，露出一身紫色衣袍的岳坚。

　　耳边是极为明显的呼吸声，窦明昭探头看去，眼前的姑娘长叹一口气，顿时松懈下来。

　　“启禀皇后娘娘，今儿接二连三的有人入宫，陛下新得了不少新奇的玩意，特令奴婢送来。”岳坚躬身行礼，呈上一指甲盖厚度的册子。

　　“劳烦公公，替本宫谢过陛下。”窦明昭接过册子，粗略翻了翻，都是些好东西。

　　岳坚颔首，目不斜视，缓缓退出去，仿佛对皇后娘娘面前的姑娘没有丝毫好奇。

　　“娘娘，该您了。”

　　窦明昭将册子放在一边，看着面前恢复从容的姑娘。

　　一时之间，殿内又恢复刚刚的宁静。

　　良久，纪慕灵盯着棋盘默不作响，一手握拳，又倏然松开，平静道：“臣女输了。”

　　“自损一千，杀敌八百。”窦明昭扔了棋子，轻笑道：“虽然是输，但输得漂亮。棋下得不错，这些年的美名倒是没有虚传。”

　　“臣女惶恐，娘娘珠玉在前，臣女那些虚名不过京中讹传。”纪慕灵眉目低垂，诚惶诚恐道。

　　窦明昭认真道：“本宫二十有一，长你六岁，今日才赢了一子。你才多大的年纪，何必自谦？”

　　她也不遮掩，开门见山道：“不过输就是输，纪姑娘答应的事，可莫要忘了。”

　　纪慕灵眼中有些怀疑，捉摸不透这位娘娘的心思。

　　人人都道皇后娘娘看上了她，要提拔她做皇妃，就像她母亲为了固宠，总会在房里放几个年轻艳丽的小丫头。

　　可她越是和皇后娘娘相处，越不觉得娘娘会做这种事。

　　她眼底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娘娘请讲。”

　　窦明昭微笑，一字一顿道：“本宫要你，五年之内，不得婚嫁。”

　　纪慕灵大惊，紧接着便是大喜：“谁也不可？”

　　“谁也不可。”

　　“臣女谢娘娘成全！”

　　纪慕灵差点喜极而泣，幸好还记得这里是皇宫，是椒房殿，她面前的人是当今皇后，这才按捺住性子，依照规矩谢恩。

　　窦明昭扶起纪慕灵，“叫纪姑娘未免生分些，本宫叫你慕灵如何？”窦明昭问道。

　　“得娘娘看重，是臣女之幸。”纪慕灵神采飞扬，与刚进殿时的低落天壤之别。

　　“怎么，就不问一问本宫，为何要你五年之内不得婚嫁？”窦明昭笑道：“五年，你到那时可就是本宫现在的年纪，在如今的世道，可是找不着什么好夫婿。这五年里，你会遭到父母双亲的压迫，会遭到提亲不成恼羞成怒散播谣言的世家子弟，会遭到闺中姐妹的不解，更会遭到整个邺京城人的嗤笑。”

　　窦明昭看着面前的姑娘，“你可想好了？”

　　纪慕灵没有丝毫迟疑，斩钉截铁道：“臣女不愿嫁人，若是一辈子不嫁，臣女也愿意。”

　　像是怕窦明昭不信，纪慕灵又道：“那些世家子弟，并非我在意之人，任他们说破天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闺中姐妹，若真心实意为我好，终有理解我的一天。邺京城人的嗤笑，我更是不会在意，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日子，难道还能为了那两三句世人浅薄的讥笑，日子就不过了不成？”

　　“至于父母双亲……”纪慕灵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只道：“孝道为先，臣女无法反抗父母，可臣女相信娘娘，既然娘娘提出这件事，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窦明昭笑道：“好一个伶牙俐嘴丫头，本宫喜欢。”

　　她转头吩咐承影：“去找找前些年母后送的十二花神簪。”窦明昭话说一半，有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就拿那只梅花簪子。”

　　“娘娘不可！”

　　纪慕灵急忙推脱：“这可是仁懿娘娘当年与先帝成亲时，先帝特意寻了能工巧匠制成的发簪。人道花无百日红，先帝便让人做了此套精巧华贵的发簪，言仁懿娘娘月月年年花盛开。后来您与陛下定下婚事，仁懿娘娘将此套发簪赠与娘娘，如此贵重之物，臣女怎能接受？”

　　言语间承影已拿出发簪，窦明昭接过，不容纪慕灵拒绝，直接插在她发髻上。

　　“慕灵大可放心，若是母后知道这簪子能戴在漂亮出众的姑娘头上，她只会高兴。”窦明昭微微后撤，认真看了看小姑娘有什么不同，暗道自己眼光不错。

　　她按着纪慕灵想要拔出来的手，玩笑道：“十二花神簪，合该配十二个年轻出众的姑娘。”

　　纪慕灵听着这话微怔，紧接着便明白过来。

　　和聪明的姑娘说话就是让人开心，窦明昭微笑，意有所指：“现如今你是最出众的，也该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接受别人艳羡的目光。”

　　纪慕灵点头，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臣女明白。”

　　皇城里的人都是人精，是日，纪家女刚出宫门，头上多了个梅花发簪就传遍邺京权贵大族。

　　若是个普通发簪也就罢了，皇后娘娘宣人进宫，总要赏些东西。

　　可这发簪却是十二花神簪里的，京中稍微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那可是仁懿娘娘留下来的东西。

　　莫非这纪家，真要出个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