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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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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过后,夏气渐消。有雨急来,困住访客。
不对,我心甘情愿留下。苏从循想。雨幕如帘,蒸腾万物,心也因此湿润。
他和阿史那跃利一坐一卧,靠在窗边,大开的窗棂被风吹动,打在墙上扑棱棱。苏从循嫌热,解开衣带袒胸露腹,阿史那跃利还身着长衫,但身下垫着凉席,背后倚靠竹枕,枕芯药香悠悠。
蒲扇微动,额头一点一点,打瞌睡。
苏从循出声叫他:“阿史那。”
扇柄一顿。阿史那跃利揉眼,抬头看他,没回声。
“你睡得越来越多了,五六天才醒一次。”苏从循说。“这不是好迹象。”
阿史那跃利说:“暑气袭人,很容易困。”
苏从循道:“每个季节,你都这么说。
阿史那跃利改口道:“长安太繁华了。每个季节,都叫人沉醉。”
苏从循问:“你当真不知病灶吗?”
阿史那跃利道:“我不知道。”
苏从循问:“真的不知?”
阿史那跃利还道:“真的不知。”
苏从循坚持问:“一点也不知?”
阿史那跃利眨眨眼。他又把扇子打起来,虚心反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苏从循颇为伤感,为这份不信任。
“处木昆都告诉我了。”他说。“他肯定也和你说过。”
狂风猛地将窗扇合上,砰砰作响。阿史那跃利伸手,重新将它推开。
“贞罗祜是个莽汉,他什么也不懂。”他说。“十一,这不是诅咒。”
苏从循道:“可是你们信奉萨满教。”
阿史那跃利道:“萨满巫师沟通天地和神灵。他们并不行诅咒。”
苏从循又问:“你的兄长不曾妒忌过你吗?”
阿史那跃利这回抿嘴不答了,看起来有些难过。
“阿史德的女巫有秘不传人的咒术,若嫁入阿史那部,便接受王族号令。”他终于松口。“我的兄长的确供养着女巫,可这不是诅咒。或许他们曾经行过此道,但若诅咒能解决一切……天下还会有这么多烦心事吗?”
苏从循下意识摇头。
“金屋买赋,长门阿娇。”他细数那人尽皆知的前朝旧事。“不得的,就是不得。”
“草原十部信奉强者为王,阿史那没有长承父业的习惯。”阿史那跃利道。“但我读大唐的典籍,教导人兄友、弟恭……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又该怎么办了。”
“你是唐人。”苏从循很笃定地说。“圣人怀柔远治,广化四方。这天下都将会是唐人。”
“我是唐人。”阿史那跃利重复,有一点羡慕,一点迷茫。“我也想做唐人。可我注定不是唐人。”
“你怎么会不是唐人呢?”苏从循满心疑惑。“你生活在大唐的地界,说着大唐的官话,衣食住行和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二样。如果你都不是唐人,谁才是唐人。”
“我也想知道。”阿史那跃利喃喃。“到底什么样的才能算唐人,而我又是什么人。”
苏从循被问得怔怔,他生来就在大唐地界,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谁是唐人?谁又不是唐人?他想不出答案,终于从漫长的神游中缓过劲,看到阿史那跃利在自己沉默时合上双眼,又睡得恬淡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