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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当天晚上镇子里有集市,陆枕明被校长拉去参加。
      校长今天上身穿了黑白水手条纹短袖,但哪怕是天黑也仍然拉着冰袖,下身白色西装裤配金扣黑皮带。陆枕明穿着从行李箱里抽出来的黄色香蕉刺绣短袖和灰色短裤,挎着小熊标的帆布包,在晚风中倒是翩翩了。
      志愿者工作快两个月了,陆枕明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似乎这里的困乏被取代了——但与其说是取代,不如说是装点,当地人洋溢着激情以修饰生活,也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校长背着手走在黄昏中。早早亮起的夜灯中,他银灰的瞳孔被灯光折射成金色。
      腰果树在风中枝叶相击,陆枕明在小摊买了一只布艺鸢尾花,正欲别在校长头上,但轻而易举被校长制服,万般不情愿地被插上了那只紫色的小鸟。
      既已插上,陆枕明也就不再抗拒,安分戴着花。路上他想到了家乡的“游客一条街”,也是这样摩肩接踵。他曾经冒充游客进特产店问龙井茶叶的价格,但收到的回复反而廉价到让他震惊。
      他不再闻到那么温暖的气息,才发现他们已经几乎走到了集市边缘,人在此处都渐渐少了起来。校长从口袋里取出烟点上:是细长的女士烟,清凉的薄荷气息让陆枕明似乎打了个哆嗦。
      一烟毕,校长指指路边的长椅,两人走去坐下。
      陆枕明从帆布包里拿出驱蚊液狠狠喷满全身,在将它递给校长时,校长却摆摆手。在月光下他瞳色归真,现出淡淡的银色光辉。
      一段沉默后,校长贸然开口:“我的青少年时期,都在a国度过,那是我的家乡。”
      陆枕明双手掌心合起,大拇指轻轻点着下唇,现出一番倾听者的姿态。
      “在我的中学时期,法案刚刚通过,但被认定是非法的种族歧视行为仍然很严重。我作为混血儿,在那个社会无时无刻不感到不适从。
      “我读大学之后,游街依然很兴盛,当时的我自然想也没想就加入了。
      “然后事实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并没有因此真正找到归属,反而我倒像是一滴入水的油脂。
      “一方认为,我接受的是白人的教育,无法设身处地地为他们挥动旗帜,只是通过参加这些社会活动,为自己博取好名声,为自己履历镀金。
      “而另一方,他们将我一同称为‘低劣的血’
      “我无法忍受,终于在一个下午,我坐上不知道目的地的船,自那以后成为了一个海员。但是很快我的海上生涯就结束了。我选择留在这,这是第一个人类走出的地方,如果这不是我的根源,还有哪是呢。
      “于是我成了校长。”
      陆枕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融合中永远存在认同的痛苦,无论血缘融合或者其他。第一个发现行星轨迹似乎不同于教会说法的人,难说他是更喜悦还是更崩溃。但事实永远没有被改变,你还是成了校长,在这与动物漫步,在遮光帘透过的蒙蒙阳光下阅读,和我一起逛集市。你毕竟也没有因此沮丧。只是有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校长笑着重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他们又坐了一会儿,还是被野虫驱赶。
      回程中他们走得更慢,几乎在每个摊贩前都要停留好长的时间。已经快结束时,他们才又走出集市,月亮仍在天上挂着,晃晃,闪着人眼。
      他们又去酒馆坐,陆枕明从来喜欢点甜果汁饮料混酒,好像喝不出酒味似的一直喝。校长怕他又醉,快11点时就拉他回去。
      没拧干的衣服,水滴滴答答,让人不畅快,希望着明天的必然的阳光。
      旅馆的留言板上又多了一行字:
      我想你了。
      ——
      周一,孩子们身上放假的气息还没完全消散,尚且闪着兴奋的光芒。以往周末后的第一二节课总让陆枕明非常头疼,但今天,他大有“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的性致。
      当他拿了五色的彩纸和颜料进教室时,房顶已经是要被掀起了。陆枕明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还有五天是“the Spring Festival”虽然现在是当地的summer,但还是让同学们试着剪纸画春联。
      介绍一番后彩纸立即被发下去了,并剪刀与颜料。陆枕明说让大家将想要得到的东西写上,贴在门旁,可以做祝愿。大多数人也的确规规矩矩,写快乐,写幸福,写财富。陆枕明慢慢晃过班级,在Viem边吓了一跳,同学也很快哄笑起来,Viem得意的看他,陆枕明面无表情的走开了。
      纸上赫然:“Luther”
      课程结束后还有同学未完成,陆枕明仅仅收回剪刀,其余的,让他们在课后自己玩玩,顺便再在教室后面安置了灯笼,让他们自己摸索。
      Oyno上完课后,将课表随时往桌上一甩就去压住陆枕明:“你小子,去给我补上历史,他们这堂课全顾着做手工了。”
      陆枕明被他控制也不恼火,因为在他意料之中的,Eva很快来解救他了。
      ——
      他在走过旅馆时,夕阳照在因为长久使用而略发白反光的留言黑板上,看不清上面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他靠近才发现什么也没变,甚至于一惯有的照猫画虎一样的方块字也没有,他垂着脑袋看了很久才认出来,根本不是没有,是别人的全被擦了,留下淡淡的白痕,好像专注盯着一个久后视幕上留下的残影,在残影中只有他昨晚写下的四个字是实在的,陆枕明突然觉得自己蠢透了,想到画家一如既往检查留言板时肯定看见七八个“我想你了”,会不会惊悚?他捂着眼睛苦笑,胸膛里的热意却爬上耳朵。
      他很想见见画家,两三天的分离,已经有点过分难熬了。
      他没有上去敲那扇充满引诱意味的大门,他只是抱着侥幸,他想去碰一碰,能不能撞上他?他在商店小街转了一圈,又去公园看了几眼,好像是自己玩乐漫不经心,悠悠神神,等到黑夜已经悬在高处即将罩下时,陆枕明才觉得可惜。
      但经过志愿者之家时,陆枕明并未停下,再意识到时也不愿再回头,白白浪费脚印,干脆走上了城郊的山丘。
      这个山丘倒是不偏僻,也不热闹,平时会有人在上面打猎什么的,陆枕明也常常在这散步消食。但这个山丘好像没有染上很多人气。陆枕明常常想,如果小说里怪诞的情节,有一天的确了,那大约就是他穿过长长的山路,碰见上个千年殖民者悠闲享福的影子,庄园里的鸡鸣和海船上载着的黑烟。然后他就下山打退殖民者,拯救人民水火,赢得国家独立。等大众向他奉上王权的皇冠,他只摆手嘱咐下:“切勿成为美利坚。”
      山上实在很幽静,几百年的间隔并没有改变太多,无论内景是小镇或中世纪,作为画框的山崖与植被也不会突兀。
      他穿过树影明暗的山路,在月光下的崖径,时间似乎被倒回。
      梁易的画框摆在了小丘的画前,所以在陆枕明看来,他也被圈进了画里。
      梁易今晚不像在公园那晚细细填色,他甚至左手举着便携式的电池马灯,右手像是乐队指挥一样挥舞着,每一笔都砍下去。
      陆枕明今晚没有带火柴,梁易也是听到响声后无比直接地转过头来。陆枕明从善如流地走向他,坐在一边空置的小马扎上。这块平台几乎可以看见整个镇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此时天空已经全黑了。他偏头看梁易的画布,但月光实在不够明亮,他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梁易把身边的马灯调亮。
      陆枕明被强光闪得打了个喷嚏,再睁眼时一切都变了:一眼知道,梁易画的是小镇,但其余的你全都说不清了:无法分清这是街道还是全景,分不清这是仰视还是俯视,甚至分不清这是夜晚还是白昼——这不是黄昏或黎明的意思,澄黄同蓝紫没有什么界限了,好像长在一起的伤口和纱布。你知道事实不应如此,但要分离却没办法找到突破口。他们互相扎根,养料来源于对方,谁离开了谁都会死去,更不用提鲜血淋漓的失去了。
      这感觉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似乎是把陆枕明认识的东西拼在一起。他甚至在某个视角看见志愿者之家外的街景——怎么可能!他想仔细看看那个角度,它却像吹到墙上的风,不见了。
      梁易突然关上灯,陆枕明眼里却还有一圈一圈的光晕。
      “什么感觉?”梁易问他。陆枕明说:“一目了然又摸不清头脑,但你把灯关上后我却还想再看几眼,感觉总是没看完全。”
      “什么让你若得若失?”
      “太阳。”陆枕明用连自己都惊讶的坦然,“这是什么?幻日吗?还是雅各布阿尔法斯?”
      梁易应该是那手指圈了哪里,陆枕明看见有一条月光挥了挥:“我也不知道是太阳还是月亮还是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有这么个东西。”
      陆枕明被他手指勾出了兴味,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今夜稀松平常,下弦月算不上明亮,颜色渗开在周围的黑云中,轮廓像是粘在呢子大衣上的白色浮毛。
      “毕竟连‘月亮’也‘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
      “毕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在梁易的应和话音刚落时,他们再次吻在一起。
      “你可知?还是不可知?我的恋人,我亲爱的。”梁易在唇缝间流出句子。陆枕明没有什么回答,只是把舌头伸得更凶了。
      今晚或许是个好时机,但却不是一个好场地。梁易说他要被蚊子咬死了,陆枕明只好松开他的手。好在已经天黑,什么异样也不容易被察觉。
      他们又在树影中以拥吻作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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