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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岩曲08 ...

  •   唐君路陪着段明珩练潮冠海时只有第一日夜里允许他持过剑,往后的两个月里都是邢堂重铁。拿在师兄手里轻如羽的东西,他的胳膊却持不住,一次次举不起来,就一次次被唐君路拿竹条抽手背。

      第一个月,胳膊疼得酸胀,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第二个月,能举着重铁扎马步,勉强咬牙撑上一个时辰。

      段明珩也想过要试试剑,却被唐君路竹枝点上剑柄,不许他拔剑。

      “现在只能持重铁,剑不许用。”

      “那什么时候能用?”

      唐君路想了想。

      “快死的时候再说。”

      如今就是快死了。段明珩咬牙。

      提着他的“剑”,朝着群涌而来的树刺出去。
      瞬息间,波澜潮海。

      他只知道有剑在手,凌厉的杀意攻占他颅脑,气势汹汹的树根朝他袭来,随即被尖刺戳裂成两半。

      耳边隐隐约约闻有浪,手中木棍随着他的动作,如同真剑,又凶又快地斩断每一根企图上前的树。

      其实段明珩问过霍清源,明明霍清源练重剑,鸿铭练轻剑,两人相互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共性,为什么却同样能将潮冠海使得炉火纯青。

      霍清源的回答是:快。

      鸿铭出剑,段明珩只见剑光,剑若残影,如何不快。

      如果将鸿铭的剑比作迅速形成的海中旋涡,那霍清源出剑,就是先退后扑的海啸。

      追求沉重的快意,如同能够掀翻人的急切海浪。

      快,极致的快,或是铺天盖地,躲也躲不过的快。

      潮冠海没有软弱无骨的赏用性。

      连绵不绝的海浪能成杀招,不见表面的漩涡是杀招,滔天巨浪也是杀招。

      要招招直入命门。

      绝不留情!

      他终于明白唐君路为什么不让他用剑。

      手中的木棍分量还不够邢堂重铁的三分之一,恍若持无物。他抽剑回斩,只觉得自己手里轻盈。

      比重铁轻多了,他出剑的速度还能更快。

      身体也很轻盈,受伤的地方都像被人补好,生锈的肢体润了油,整个人都飘飘然,甚至心脏狂跳。

      人面对未知,当有恐惧。

      但段明珩只觉得亢奋。

      他能战!

      他还——

      树根在他身前砸出一个大坑,段明珩脚下一绊,棍子脱手,整个人随即像瞬间被卸了力,倒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被树根勾住脚倒吊起来。

      正下方伸出一枚巨大的树根来,根中撕裂,张成一张大嘴。

      这仅有的几下像死前的回光返照,昙花一现。

      如今他一下泄劲,哪怕再提起剑也使不出一星半点的剑招,腹部绞痛,两条手臂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这下是真要死了。

      妖树说其他人都逃了。师兄他们已找到破阵之法逃出去了吗?

      段明珩闭上眼。

      好可惜,他明明才又一次找到那双眼,想要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寄托。

      但他真的已经努力挣扎了很久很久了。

      树根的外侧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死路的上方外壳骤然被撕裂,缠住段明珩足腕的一干树根全被寒凉的剑气斩断。

      段明珩倏地坠落,腰腹被一只手勾住。身子贴上来人的腰际,成了一只沙包。

      从身侧望去,来人手中长剑出鞘,宽大的五指拢住剑柄。

      剑身通体漆黑,刃与柄处没有刀镡,锋刃连成一线,那剑只是朝下抵着,便已清晰可见有黑色的流光在剑身周围环绕。

      一股细若游丝的黑气从指尖缠绕上腕骨,又隐没入袖口中。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自己莫名烦躁,有一口气宣泄不出。

      是绝群。

      “藏触手后面当鼠辈的玩意就迅速滚出来受死吧。”唐君路淡淡道。“老子耐心已经耗干净了。”

      他的语调头一次平静到了一种几乎能称得上是温柔轻软的地步,但从剑身上缠绕不息的剑意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树根被他的话刺激地簌簌扭动,城主从树后现身,见来人是他,嘲讽地嗤笑一声。

      “这帮人里灵力最高的可不是你,要我受死,是准……”

      树根起初只感觉到了一阵风。他只看到唐君路朝他起了一剑,凉意划过他的腹部。

      随即根系从尖端开始绞碎,爆裂开的树根皮枝如雨从天降下,他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下倒去,下身的树根还傻傻立着,目之所及是漫天碎屑。

      万物枯朽,竟是一剑将他拦腰斩断。

      男人嚅嗫着唇,眼里的震惊难以藏匿。他反复张合着唇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被割裂的下半身逐渐开始化成黑灰。

      他本就是那个人用术法制造才得来的形体。
      如今他碎裂了。

      术法也随着失效。

      唐君路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男人起剑即收,方才胡乱扛着的小师弟如今被放下来,大手一抹,企图去擦掉段明珩脸上的血。

      没用。污了他的指尖,血也越擦越脏。

      “城主说师兄和大家都破了阵出去了。”段明珩乖乖仰起脸任唐君路捣鼓。“师兄怎么没走。”

      “破个屁,他骗你。这东西不知道吃了多少修士,少说是个分神期的,霍清源一个金丹后期,大废物带着一群废物,能找到就有鬼了。”唐君路语气不耐道。

      段明珩瞪大眼,嘴唇颤了颤,深深将头埋下去。

      “他,他骗我说大家都逃出去……不要我了。”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又轻又含糊,但唐君路还是听得很清楚。

      没有怨恼,不是控诉。

      他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想到这样的结果,也平静地接受了。

      在他所预料的未来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假设过又人会来救他。

      被本人轻描淡写说出口的时候,其实还是藏不住隐隐约约的委屈。

      脑子里黑恶又阴暗的那些声音寂静无声,只有少年的声音在唐君路的耳朵里放大。

      唐君路说不出来心里是怎么样的情愫。像在垃圾堆里看到了一只等死的小狗,与之对视的一瞬间望进了内里无际的空洞。

      绝望应该是他最熟悉的,自己分明已经尝过千万次苦涩味了。

      但放小狗身上,说不心颤是不可能的。

      如果自己没有跟他来,按霍清源那个废物进度,他十年都找不到段明珩。那么小狗最后竭尽全力所做出的这一点挣扎被错过后。

      他是真的在等死。

      他低头,抬手在少年颊肉上捏了捏,接着掌心后移,贴住后颈将段明珩带进自己怀里。
      “老子不是在这。”唐君路撇开头,低声道。“谁不要你了。”

      “……”

      小狗沉默着,伸出双手环住对方精瘦的腰,用力蹭了蹭。

      太好了。

      他是有人要的。

      有人记得他,念着他,虽然嫌弃又暴躁,却在最危险的时候,做了站在他身前的保护罩。

      “别得寸进尺。”唐君路感觉到段明珩贴在他腰上用力吸了一口。“你他妈看看人,搞骚扰呢?”

      “师兄最好了。”段明珩似乎被熟悉的骂语安慰到,傻乎乎乐起来。

      “走了,出去了。”

      阵法随着树的消散而横破,所有的树都消失不见,他们周遭都是厚重的黑灰,这才略微能看清一点周围的环境。

      段明珩跑进的地方,不像死路。更像是隐藏的密室。

      “我被绑的时候就是一个密室,怎么又跑进了一个更深的密室。”段明珩左顾右盼,懊恼道

      “树这么多的原因是因为地下都是兔子洞吗?”

      “这里是你看见的那颗参天大树的底部。”

      “……?”

      段明珩抬头,没有树一层层的压制,如今再看天花板,确实觉得上方的洞离自己很遥远。

      只能隐约感到是一个洞,展现着一小块天空。他仰着头,成了井底的那只青蛙。

      外面浓郁的白雾已全数散去,露出晴朗的太阳。

      夏日正好。

      “真是兔子洞啊……”段明珩喃喃。

      他顿时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去看唐君路。

      “所以师兄把上面的树,把树。”小狗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树呐?!”

      唐君路弯腰:“动手的时候横斩了一剑,然后把根踹起来,掀一边去了。”

      “?”

      段明珩还想说什么,但来不及开口,双脚就离了地,被人直接夹在腋下抬了起来。

      他还没叫出来,眼前的景色迅速转变,只是几个轻微的停顿,方才还晦暗的景色变得明亮起来,他尚且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来到了他们在树下时的场地。

      唐君路说那只树妖吃了修士,至少是个分神期。

      唐君路说霍清源是金丹。

      唐君路只一剑就轻飘飘地杀了布阵的树妖。
      树妖却说他们这帮人里灵力最高的不是唐君路。

      所以唐君路等于……?

      段明珩迷茫地被人轻手轻脚地放下,被像小沙袋一样扛来扛去,委屈和师兄撒娇,那些丢脸的行为和心里的疑惑让他脑袋当了机。

      单核的脑瓜子一下子无法处理过多信息,他恍惚地看着唐君路走到前方去,指尖凝结灵力画出一枚符,符术立即窜上天际,爆出一朵金红的烟花。
      段明珩不知道是应该羞愧满面先好,还是应当先好好问一问,唐君路到底是个什么修为。

      整个城从许久之前就已经成了死城,如今操控尸体的树没了,岩曲四处都是风干伫立的尸体。

      形态各异,还维持着先前抢蛆虫时的动作。

      段明珩不愿意多看那些干尸,撑着手往后退了两步,掌心朝着尘埃一擦,露出厚重灰尘下一枚鲜红的图案。

      图案红黑线相互交错,极为复杂。被段明珩的手擦过,图案瞬间亮起光芒,散发出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段明珩似有所感,毫无防备地低下头。

      他额角未干的一滴血落在了图案边,竟被吸收了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进去。

      本被忽略许久的腹痛突然变得强烈,疼得他气血上涌,浑身的注意力都被带着朝下,注意到那抹泛光的红图。

      鲜红的图案爆出一抹红光,如针般扎进段明珩的眉心里。

      他失去意识前,看见唐君路朝他扑过来。

      远方的木舟堪堪露出一角,撞散了天边的一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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