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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岩曲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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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候，橙红染地，祥云遮天。
禹洲靠海，夏夜时吹过的风尤其清凉，即便饭点时也依旧熙来攘往。
酒楼的店小二上菜跑得脚下生风，路边的小摊贩也忙着烤制小食，香味随着风散远去，勾起馋虫，纷纷叫路人驻足，总要留下些银钱的。
烦闷的空气散了，家家趁着夜色未央亮起小灯，等着夜幕降临，让整个禹洲依旧有光。
“段明珩，不吃就不要玩食物。”
岑山不满地一撇嘴抢过他手中捣得乱糟糟的馄饨，汤匙在碗中搅一搅，毫不嫌弃地送入自己口中。
霍清源坐在另一侧，低头用帕子帮忙擦了他指尖溅上的汁水。他想抽出手，被抓了个严实，不容拒绝。
等手擦净，霍清源又将刚买的糖葫芦和糕点都掀开油纸摆在他面前，随即从芥子囊里掏出来的一碗褐色液体，散发出又苦又涩的气味。
段明珩闻着味道便心一颤，半死不活的一点都不想看，他撑着下巴缩起来，眼珠子左右乱转。
“明珩，喝药。”
男人刚放下药碗，桌子便震了一震。
已经有了预判的霍清源一把薅住他，头也不抬地将人重新按回去。岑山也抬起一只手，揪住段明珩的后衣领，一左一右，严防死守。
“我不想喝……”段明珩挣扎。“我身上已经不疼了，好好躺两天肯定立刻就好了。”
“当然不疼，昏过去的时候，大家凑出来给你磕了整整六瓶灵药。”
霍清源掀起眼皮。
“你知不知道你肋骨断了好几根，其余大大小小，裂骨头到处都是？”
“那更要静养了，喝药是不行的，啃骨头才算吃哪儿补哪儿。”段明珩面不改色地狡辩。
“得，段兄又开始拖延时间了。”岑山一仰头喝干馄饨汤，一抹嘴角开始撸袖子。“来吧清源师兄，我准备好灌药了。”
“……”
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
他孩子气地撇撇嘴，一咬牙捧碗干了，还给岑山和霍清源亮了下碗底。
难得喝药这么爽快，惹得岑山哎哟哎哟地揉了揉他脑袋：“段兄这几天来头一次这么乖！赶紧吃甜的压压味儿昂。”
少年摇头，嘴里的苦涩味难受得他想吐，可糖葫芦和糕点他都没兴趣。
他只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师兄？”
没人回答他。
刚才还把他当小孩儿哄的岑山挤眉弄眼，刚想张嘴就被霍清源瞬间沉下来的脸色给吓得紧紧闭起，不情不愿地慢腾腾把抬起来的半个屁股贴回椅子上，不敢吱声。
段明珩又一次得到相同的答案，点点头，顺从地拿起桌上的糕点压下满口的苦药草味。
关于岩曲的消息，似乎没有一点声张。后来结果如何，段明珩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岩曲的死亡仿佛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家大业大的禹洲，路上仍旧人来人往。
糕点吃上两口就腻味了，原没有唐君路塞给他的香甜。岑山坐在旁边看他吃东西都觉得费劲，想劝他再吃点，被段明珩拒绝了。
“肚子不痛吗？”岑山仍旧担忧。“脑袋瓜呢？身上呢？”
段明珩想了想：“都没感觉。”
小胖球不死心，还想再张口。然而一旁的霍清源已经将茶杯磕在了桌面。
“既吃饱了。”霍清源淡然道。“就回客栈吧，明日回天悬霄。”
段明珩点头：“知晓。”
那日血红的古怪阵法深入眉心，他一头栽在岩曲，听说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
醒来的时候，辅医修的弟子大把大把往他嘴里塞药，岑山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生怕他一睡不醒，更后悔自己说了要罩着他，却如今什么都没做到。
段明珩本就是斗殴时硬踹出来的内力偶然引气入体，如今捡回一条命，代价却是丹田里再无法流转出一丝真气。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唐君路不见了。
霍清源也严禁段明珩见他。
天悬霄大师兄的名字又成了天悬霄弟子谁都不能说的禁忌，所有人都得了霍清源的指令不允许向段明珩透露有关唐君路的一分半点。而只要段明珩主动向霍清源提起，后者立马就会拉下脸，严肃拒绝继续谈论。
岑山惧怯地同他走在后面，回客栈时嘴巴张了又张，终究是没避着霍清源，朝着段明珩开了口。
“还是，小心点唐师兄吧。”
他说着，侧头朝霍清源打探了下，确定霍清源不打算阻止，才继续开口。
“唐师兄拔了绝群的剑鞘，现在危险极了……”
“剑修拔剑，天经地义，比呼吸还简单的事情。”段明珩直起腰板反驳。
岑山有些急了：“不是，你是真不知道啊。唐君……唐师兄是人妖混血，是杂种！”
段明珩抿起唇。
他平静道：“我不知道师兄为了救我而拔剑，和你们骂他杂种有什么关联。”
“绝群是上古凶剑。每一代的使用者，轻则疯癫成魔，造下血债。重则祸乱世间，人人不宁。”霍清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你是昏迷了，但他拔出绝群后，已经在飞舟上出现了疯魔状态，才不得不将他关押起来。”
“有人因为师兄受伤吗？”段明珩问。
“虽不曾。”
霍清源摇头，但语气里无不厌恶。
“但像他那样还身为杂种的人，用绝群剑更是恶上加恶，就不该活着。”
“……”
段明珩望着眼前的人，默默咽下了想反驳的话。
他不是不能感受到霍清源的善意。
如果没有霍清源，他初入宗门时的惴惴不安不会这么快被抚平，弟子们有意无意的排挤会被放上明面，段明珩的日子不会这么舒心。
他知道霍清源人不坏，骨子里就正直，循规蹈矩，连鸿铭长老有时候都受不住二徒弟的碎碎念。
可当段明珩发现在他打架后替他收拾残局，被自己以为能一起维护师兄的人其实也这样想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充盈了整颗心。
像是被背叛了。
段明珩突然觉得反驳好没意义。
他跨下肩，双目蒙上一层冷意，朝着眼前二人行了一礼。
“我不喜欢听别人说师兄不好。”他低声道。“我也没办法改变别人的看法。”
“哎呀，这干什么这是。”岑山慌忙出来要拉他，段明珩朝着旁边轻轻一躲，让岑山去拉袖子的手落了空。
“岑山，也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和我玩。”段明珩朝着他道。“你给我的饼特别好吃。”
话里话外，好浓重的分离感。
傻子才会不知道段明珩生气了。
这个木讷的人似乎连生气也像棉花，没有被激怒时会有的大吵大闹，也懒得辩驳，段明珩的反应太平淡。
所有能将他们交错在一起的感情好像在他生气起的那一刻就全数被段明珩收了回去。
他更改不了任何人的思想，于是立刻自我抽离，一板一眼，变脸快得说不跟你好就是不跟你好。
他又轻又决绝地迅速决定要离开，甚至没想过要去做协调，说一句‘我不喜欢，以后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说’。
连更改的机会都不给，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话语变得很客气，像在同陌生人讲话。
霍清源一手扶着剑，轻撩眼皮。段明珩压着头，像做错了事但不改的反骨头。师兄弟两个人沉默相对，气氛尴尬地可怕。
岑山摇头，才刚挤出一个笑容想上前去打圆场，就听到霍清源沉沉发问。
“就他是你师兄。”霍清源自嘲般笑了下。“师弟，我难道就不是吗？为了这样一个人，你跟师兄这么发脾气？都是你师兄，那你怎么不怕我难过？”
说到后面，连声音都大起来。
店小二在周围擦着桌子，目光直直盯着他们，生怕修士这种武力值远超常人的生物一言不合就要在店里打起来。
段明珩不吱声，沉默地让人心烦。
“好了，好了！段师弟不懂事嘛，清源师兄别生气别生气。”岑山用自己圆润的身体往二人身边一挡，将段明珩结结实实挡起来。
“清源师兄怎么不是师兄呐！那可是大大的贴心师兄！我们下面的师兄弟可都最喜欢清源师兄了！”
他陪着笑，手伸到后面去推段明珩，赶他往楼上去。
霍清源抿着唇，目光黏在被赶上楼的身影身上片刻不移。他瞧着段明珩极不情愿地被岑山推上楼，梗着脖子，耳尖一阵阵发红，迈出的每一步都死气沉沉，腿好似有千斤重。
没有见到唐君路以来的这几天，他满心满眼唐君路的小师弟都是如此。岑山得说些唐君路以前的事情，才能哄段明珩好好喝药。
是气结的。
霍清源不明白为什么小师弟这么向着一个怪物，特别是在岑山绘声绘色的描绘唐君路做过的那些恶事后，段明珩仍然能从犄角旮旯里抠出一点他人的不好来反驳岑山的话。
只要有这一点点他人的不好，都能被他用来反驳不是师兄一个人的错。
一心一意，全都向着唐君路。
他心里有气，分明他霍清源才是小师弟在宗门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在段明珩眼里却好像一丝一毫的位置都占不到。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岑山在角落里叮嘱了些什么。不确定是喊他回房，或者到底还是给他指了关押唐君路的房间。
大堂里又只剩他自己站在原地，旁边有路人从他身后挤过去，嫌弃他这么大个子杵路中间当道了，细细碎碎的小声骂语，他听的一清二楚。
霍清源敛起眸。
他有一种感觉。
原先还偶尔能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
以后不会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