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汐不念冬雪

17、第17章

　　“我怕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枉死在你手中的冤魂。”我抬眸对视，终于理直气壮的说了出来。如果他的眼中有过一丝因这句话而升起的恐惧，那么我会认为他或许还残留下大墨宫内那个子晓哥哥的影子。但是我错了，他那墨黑的瞳仁里仿佛凝结了些什么，变得更冷，他凑近我的脸，我想偏过头躲开那没有人性的眼，却不能，他的手仍紧紧地将我下巴扣住，如此霸道的。
　　“没有人能违抗我……你也一样。”他的手，缓缓伸向我的发髻，眸色里，有了一层黯然之色。蝶恋花点翠挂珠钗轻轻取出，及腰缎发缠着一股沁人的幽香倾泻垂下，散了他的眼神，也疼了我刻在心头，经久不灭的伤痕。
　　我的眼里一点一滴的冒出灼热，子晓的模样在眼前燃烧，慢慢化成看不清的模糊水雾。我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终究还是听到了他心神恍惚的声音，“如果……你不是我妹妹……”
　　“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了我，是吗……？”双眼一闭，两行热热的液体划过面颊，如果这便是这些年来他藏在心里的话…… 很好！这样很好！我再不必夜不能眠，苦苦猜测他看我的眼神。
　　他不语，待到我重新张开眼时，那冷眸中忽而流过一瞬的软弱。我太懂，这个世上能让他软弱的人永远只有那么一个……我不过想过些安静的日子，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么？
　　我摆头，往后踉跄几步，再几步。骤然眼前一道银寒之光闪过……剑拔出鞘，印着我微微淡笑的脸。往日在大墨宫时，我就喜欢看他拔剑的动作，那么耀眼那么好看，一股英豪的男子气概，把小小的我给牢牢吸引住。当如今他手中之剑指向我时，我也仍这样认为……好看。只是他眉间的一抹清冷，我分不清是肃杀还是沉凝。只将目光随剑锋移动，缓缓高扬。
　　仿佛。天上那轮明月便是寂寂孤单的自己，都被他的眼神给切碎了……
　　夜风轻擦耳畔，无数的悲鸟长鸣过天际，落下刮在面颊上刺痒的羽毛。身后空虚一片。
　　“以后不许再梳这样的发式。”却传来，他依旧清冷的声音。
　　我呆站在那里，望着他，弯腰拾起地面被他截断的头发。然后，仿若浑身力气被抽干净，我再站不稳步子，直直跌坐在地面。
　　子晓绕过我的身侧，留下一阵从那年冬雪里留下的风。还是那个从未融化过的背影，即便是浸泡在我滚烫落下的热泪里，许多年。
　　好冷……我抱起双臂，慢慢挪动身躯倚在了粗糙的树干上，虽然明如此依偎生不出温暖，也让后背靠紧再靠紧。
　　不过是一种本能。很想为自己寻一个依靠……只是抬眼望去，那满树梧桐叶纷飞摇曳，落在身上，也像是雪，又冷又冰……
　　直到冰绣赶来。一双纤细温暖的胳膊，将我从地面给扶了起身。
　　起先冰绣呆呆的望着我，眼中是无论如何不肯置信的错愕。随即，冰绣伸出手，颤颤的抚摸上我身后截断的乌发，才触动，又极快的缩了回来，捂住嘴巴掉着大滴的泪。
　　“王爷他怎么能这么对待您……”冰绣一把抱住了我，再忍不住的放大了哭声。
　　我在那戚戚哭声里，反倒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半刻，挣开冰绣，一根手指头抵上了她的唇，止了她的声……莫要惹来杀身之祸啊。我站起身来，摇摆着身躯往前挪着步子。
　　“小姐……您受苦了……”万般不平，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冰绣也明白。
　　我摆摆头，仰首望向那一轮清月，竟然还能微笑。
　　“我已经……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
　　转眼，秋风扫走了夏月。橙黄的叶儿伴着落花，总是漫天漫天的飞洒，再落入泥土里，辗转碾压后，生出一片清幽而悲戚的苦香，倒像是叹着命数太短暂，一旦季节过去，便离开根枝，随风而走，不晓得离开那待了一辈子的地方，再该去何处安身立命……
　　这夜，我数不清是第几次醒来，总以为下一次睁眼便到了拂晓，却不是，时而又被噩梦缠绵住，惊咋出一身细细的冷汗，听见自己嘴里模模糊糊喊了许多的名字，子晴姐姐，子晓哥哥……子晓哥哥。
　　这是多么久违的称呼。梦里凄凄唤一声，醒来便是两行清泪。二更天的钟鼓自远方徐徐传来，眼皮仿佛又沉了些许，看来离晨还早得很，我揉了揉眼睛，准备重新躺下倦倦入眠，只是刚睡的浅，又被一阵轻微的脚步给弄醒了来。
　　“小姐，是奴婢。”一声熟悉的低吟，让我转回了身子，借着窗外的隐隐光粒我辨出了冰绣的影子。冰绣跪在榻前，浓黑遮住了她的脸，听声音似乎压抑着几分不明的忧悒。
　　“点灯。”我赶紧坐起身，心里也觉得似乎蹊跷。
　　待到一簇烛火燃起，二人面目彼此清晰，冰绣眼中的急切又深了一层。赶紧忘了规矩的起身来扶我，“何以脸色如此不好，做噩梦了吗？奴婢就守在外面，怎么不使唤呢？”
　　我笑笑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做的噩梦可是那一唤便能唤醒的？如今是否仍身在那重重梦境里，也不得而知……什么才叫清醒。只是冰绣这为我忧心的神情，到底在这不知何时醒来的漫漫长夜中带给我了一些温暖，我时常想趁四下无人时偷喊我一声“姐姐”，但冰绣的性子……让她坏了规矩，只怕我心里更加不安。冰绣不知，我怎么会嫌弃她身份低微呢，我又何尝不是卑微又卑微的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轩辕宫里，甚至比冰绣更不如，冰绣至少在宫外还有亲人尚在，如今我只是想唤人一声姐姐，却到底，成了奢望。
　　“我没事，无须担心。”我端起冰绣斟好的热茶，几口暖香入胃，精神也好了几分，才缓了些那分不清是哀是惊的心绪。
　　冰绣将茶壶放回小炉上，转身又为我披上了一件绒白披麾，又低低凑近我的耳边道，“门外，小要子禀报，说是有急事求见郡主，奴婢本想夜深不便打扰，让他明日再来，哪知他说什么都不依，一定要奴婢通传，奴婢就……”
　　“小要子……？”我是记得他的。该是上个月从内侍府里调来的那个小太监。负责备置辛芜宫膳房的食材。刚来哪会儿他时常被资历较老的公公欺负的惨，什么砍材挑水的重活，不由他做的也全扔给了他，稍行小错便对他不是责骂就是鞭打。他也不过十三，四岁，身材又纤弱不经，是家里实在穷的没法，才托人找关系将孩子送进宫来做阉人，好几次我路过司膳房时，瞧见他正独自蹲在井边，望着宫墙默默流泪，我实在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奴才，暗暗帮了他几回。他便记住了这份恩情，只要待到他出宫办置，总会为我捎些民间姑娘家的玩意……倒是个聪明的孩子，看出了我的寂寞。
　　“让他进来吧。”许是又闯了祸。我想着，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他们到几时。若是被哥哥发现我偏帮了轩辕宫里的下人，怕是不会留下他们的性命。
　　“奴才参见郡主……”小要子进来便是屈膝跪倒在地，俯身一个响亮的磕头。自然是让我和冰绣二人吃了一惊。我还来不及让他起身，他望着我的眼睛里，便泛出了两行不绝的泪。
　　“奴才该死……不敢奢望郡主原谅……”小要子哭的连气儿都喘不过，“奴才……奉太后娘娘的旨意办事……为了活命……不得已，才在郡主的膳食里下了毒……太后娘娘是怕显王爷日后随武侯出征，功高盖主……所以才打算以您做要挟……那毒药不会立即致命，但是有许多毒害作用……郡主您宅心仁厚，又待奴才这般好，奴才实在不愿再欺瞒郡主……”
　　我只是平静的听着，不似冰绣，面色一刻比一刻更为苍白。我那心里头的寒凉早就凝结冷固的扎根在胸口，再也不会漾起波涛惊到眼眸里。想做的，能做的，不过是伸手取下小炉上的壶，再喝一口冒着热气的香茶，一口不够，便再来一口。

作者有话说

　　日更，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