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乐初娴》秋与秋城

28、回浩尘（七）

　　云筝目光所及，日色已经落尽，她侧头见，子衿还坐在房顶，他看着她，她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就这样陪着她。

　　云筝道：天色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酒？

　　子衿看了看酒瓶，像是在责怪她。

　　云筝想起来，刚刚把人家的酒都喝尽了，于是还不知错反将他一局道：你如今只有十六岁，你师傅可允许你喝酒了？她知道明软师叔一向对这个徒弟要求很严厉。看着他躲闪的眼神便知道他师傅是不准的。

　　云筝成功把自己喝光他的酒的事变成了顺理成章，又道：这么晚了，还不快去休息。

　　这次子衿说话了，道：我在等你。

　　云筝想起来白天的事，张池来过，那时她醉得睡了，丫头们怕姑爷知道她贪酒总是不太光彩的事，所以帮她瞒下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爹和娘一定要她明天回去的原因。她顿了顿，道：师姐应该等不到你的那份大礼了，因为我已经成亲了。她抬头看着子衿，夜风吹起她额头梳得并不油光的发丝，显得有些坚强。

　　子衿道:那一日是二月初十？

　　云筝想了想，掐指大概算了算道：是啊，应该是有七八天了，二月初十，就是那一天。

　　子衿笑了笑道：师姐怎么会记不得自己成亲的日子，还要算吗？其实他不愿让她看到的是他无声的心痛和失望。如果云筝细细看他，也许，他会顿失笑容。

　　云筝道：一个成亲的日子而已，不记得也罢。顿了顿，她又道：就算不记得，也还是成了真的。耳边传来子衿的声音道：师姐为什么瞒我，成亲的事可不是小事。

　　云筝多少从这语调中听出了一些不满和无耐来，她想说，这门亲事不做数的，可是现在看起来，爹跟娘可不是这么想的。于是，她垂了垂头说不出话来。

　　“子衿，我明日就要回张府了，就是我的……夫家。”她说完这话，觉得有些尴尬，道：我之前说过云府永远是你的家。她看到子衿有些不高兴的脸，道：我知道，如果我不在呢，对于你来说，云府又显得有些陌生。顿了顿道：我跟……我跟我的那个夫君，还不大熟悉，日后有机会，我要告诉他我还有一个师弟，到时候，你便也可以常去张府玩儿了。

　　子衿冷冷笑道：那师姐为何瞒我？

　　云筝见他执着这个问题，道：岂止是没有告诉你，我的婚事连我师傅都不知道，云影山的人一概不知，我不是有意瞒你，子衿。

　　子衿道：连师伯都不知道，那你这成的是什么亲？见不得人吗？

　　看着子衿正襟危坐，一派大人的样子，倒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的样子，云筝凑近了些，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儿道：怎么说话呢。

　　子衿一躲，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云筝见他还是很认真这个问题，便只得语重心长的道：多少是有点见不得人吧!

　　子衿立刻望着她，她道：子衿，我的这个婚事呢，是有些利益纠葛的。你知道，五年前我家发生了变故，虽然师傅帮我们解了围，但是云府的生意不景气，濒临倒闭，那个鲍春牙还总是伺机打压我们的买卖。爹爹多次得尚书大人的帮助，才能如履薄冰般在这商界经营，铺子早就入不敷出，最近爹爹便把这些铺子都做了嫁妆移交给了尚书大人管理，我和张池的婚姻，一来是云府承了张府太多的人情，爹爹心里过不去，二来是云家的铺子如能反亏为盈那也必须要借张府的手。至于以后这二十三家铺子姓什么，如果我在张家，那么便也不算易主。我得对得起爹爹和娘亲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

　　子衿是聪明的，他听出来这婚事虽带着点利益关系，但五年来张府与云府早已经结下了友情，而且，那个张池，他今日见了，样貌英俊少有人能比，与师姐也算相配。他是师傅按照太子侍卫的标准培养的，早就对朝中从上到下的所有官臣的三代关系都了如指掌，他知道张如风一家不依附任何势力，朝中臣子争权，皇子争位，他居然能够做到独善其身，在各方势力往来中，能够做到不受其害，实属难得，也可见此人的城府不浅，放眼张府的祖辈，也是辈辈为官，都是深得帝王的青睐，张府的为官之道自有独到之处。

　　云筝道：爹爹先前也不确定，我们一介商户恐怕遭人嫌弃，这婚事，爹爹与我谈了，我们算是赌了一把。子衿，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些不确定因素。不过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便也不好再瞒。

　　子衿道：你真的以为能瞒很久？

　　云筝道：二月初十，这一天，爹爹将云家在浩尘的二十三家铺子的房契亲手交到接亲的管事手中，叮嘱他务必交给尚书大人。张府得了店铺的房契，若想反悔这门亲事，而不送还房契也是有可能的，子衿，你不懂，世间最难测的便是人心。如果是那个样子，你想想，是不是越少的人知道这门亲事对我越好。

　　子衿道：你们，真的是孤注一掷。

　　云筝道：是啊，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结婚当晚，我去给张夫人敬茶。她冷笑道：因我和爹爹都知道，张夫人是最有门第之见的，她定不会同意她的独子娶一个商户之女做正夫人的。当我提及二十三家铺子做陪嫁的时候，她那么镇定的人都显得有些吃惊。云筝苦笑道：将近二十年，爹和娘苦心经营的铺子，居然这么大手笔的被拿来做了我的陪嫁，那是二十三家店铺，虽然摇摇欲坠但也声势浩大，任谁不会动容？张夫人只道是我们云家为了把女儿嫁给官家就会这么做么？她没有那么傻，所以我告诉她，我们得罪鲍春牙的事，她便心中有了数。她半是惊讶半是犹疑的答应了这门亲事。如今看来，在青黄山上张大人鼎力相助，现在又让张池来接我回去。也许，张府已经认下了这门亲事，一切都是我和爹爹多虑了。

　　子衿道：原来如此，那我还要恭喜师姐了。云筝于淡淡黝黑的天色中，看到子衿略带苦涩的表情，笑了笑道：恭喜不恭喜，我倒不在意，只是你别误会，师姐不是有意要瞒你的。还有，日后你回云影山，见了你师伯，也把这件事告诉给他吧。然后你就说，等我将来有了孩子请他吃酒，算是一并补过吧。她说得轻松自然，好像一切在不久之后就会顺其自然的发生，这令子衿的心，狠狠的疼了一阵。他别过头去，夜风吹过，吹沸了他的一眼清澈。

　　云筝的心反而踏实了不少，她所婚事从此以后，云影山的人便都知道了，没有什么不好，回去张府，从此，她便真的有了夫君，二十岁的姑娘啦，这便就是归宿吧，哪里有永远不出嫁的女儿呢。这一刻，云筝说服了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她现在与子衿在一起，感觉似乎氛围有些沉闷。她没有多想，道：子衿，你要把这里当成家，我知道除了云影山，你没有去处，现在你在瑜君殿下身边，可能多了一个去处，但是那也不是你的家。

　　子衿道：你刚刚不是说了，你不在云府，这里对于我来说也是陌生。

　　云筝看着子衿，他不看自己，头朝着一旁。她知道他是不开心了。想了一想，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道：这样吧，你明日和我一起回张府。

　　子衿果真回过头看着她。

　　云筝道：你是我师弟，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我家。以后张府必定也要有你的住处的。她眼神笃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点回去休息。说罢拉着他的手腕，倏忽间，下了房檐，一推门，将子衿送入了房间，然后将门关住离开了。

　　子衿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突如其来的成亲让他招架不住，他从下午知道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感觉自己是在梦里，是梦就自然会醒，可是如今他等到的是她的亲口承认。

　　他走回床边，坐下，他在云影山生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离开师傅师伯的身边，如今他像一个大人一样在太子身边做一个贴身侍卫，掌管着殿下的千百侍卫。除此之外他还是殿下最信任的禁军统领。他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他做的事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十六岁少年应该做到的事。他离开所有的庇护，他没有怕过。

　　但是这一次他怕了，他的心在发颤，他不时的在计划，应该怎么办，才能解除她的婚姻，但是他又不想伤害她。此刻，他静静的坐在床边，万念俱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暗夜中他的窗前忽然闪过一条黑影，任他是如此失魂落魄，也不会无动于衷，他抬头，起身，轻轻开门一条缝，钻了出去，关门。

　　他施展开最高境界的轻功，这云府，除了云筝没有会武功的人，而一个云筝就是最令他忌惮的那个人。所以他定不能让她察觉的办法，就是这他最引以为傲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