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乐初娴》秋与秋城

25、回浩尘（四）

　　子衿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想到搜集信息的人回报，张如风的独子娶了亲，那一日是二月初十，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天，云筝居然嫁了人。过了年她二十岁了，这也是自己所担心的，果然成了现实。他的心仿佛沉进了谷底，郁结的一种情感无法表达。她不会知道，对于他来说，她意味着什么。

　　云府是个商户，在浩尘的正宅就有七八处，城西郊的那一处是最大的一处，云筝便是在那个宅子出的嫁，现下，云老爷重伤在身，所以从青黄山回来，就直接回了这浩尘中心的一处宅院，为的是这一处离药庄最近，调理身体比较方便。这也就是为什么，喜事没办几日，院子里却没有任何喜字红绸，云筝已经成亲的事，没有人刻意相瞒，子衿却到现在才知道的原因之一吧。

　　云之遥叫来云筝，屋子里此时只有他们父女，这是最绝佳的说话时机，云筝的脸上多了些许郑重。

　　“筝儿，你明日就要回张府，你娘正在给你准备一些常用的东西，给你带回去。”云之遥道。

　　“嗯”云筝望着父亲，眼睛炯炯有神，她期待着父亲能交代给她一些事。

　　父亲似乎有什么疑虑，他迟迟不愿说说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云筝看得出来，道：爹爹，我已经长大了，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云之遥垂目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云筝道：爹，如果您不说，我回了张府，十天半月恐怕不能回来。咱家与太傅府的事难道就此了结了吗？有些事如果您不和我商量，日后出了什么差子，您真的以为我会袖手旁观吗？我虽然嫁出去了，不假，但是我始终是云家的女儿，而且您与娘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有些事您究竟要瞒我瞒到何时？

　　云之遥放下荼杯眼中多了几分难色，道：爹不是不和你说，是即便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反而是徒增烦恼。

　　云筝道：怎么会？就算是烦恼也比被蒙在鼓里好得多，爹爹，我从小，您就告诉过我，人的一生不能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云之遥看着女儿，知她冰雪聪明，就是有的时候有些意气用事，过于偏执，还有些鲁莽，他真不放心把这件事告诉她，但是如今看来，不说的话，更等何时呢，危险一点点接近，云家如果再不想一个万全之策的话，便真的要，危在旦夕了。

　　于是，云之遥把这个他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告诉了女儿。

　　“筝儿，三十年前，为父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拜到了云影山门下，我的师傅就是上一代山主你的太师傅云在天，云之遥这个名字也是他赐给我的。”

　　云筝早就听母亲说过，父亲是一个孤儿，没有名姓，是拜到云影山才跟了师傅的名字姓云。

　　“我学艺十年，我师傅让我下山去办一件事。”

　　云筝认真的听着，她知道，这个秘密可能有些年头了。

　　“师傅让我去一趟青黄山，把一封密信交给尚伯，也就是当时青黄山的山主。路上我把那封信拿出来很多次，实在是好奇信里的内容。因为师傅交给我的时候，他的神色不同于往常，我有一种预感，将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云筝急道：那您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信口封着腊印，师傅再三嘱咐不可以打开，务必亲手交给尚伯亲启。”

　　云筝道：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一处客栈，那是到青黄山的最后一处驿站，当夜，我又拿出这封信，借着灯光我发现那个腊印的图案好像是，师傅经常带在手上的那枚戒指上面的图案。虽然我每次都是在师傅递给我东西的时候，匆忙间看到一眼师傅食指上带着戒指，图案很简单，但那纹路与这腊印像极了。”

　　云筝道：即便如此，可是你也没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仿照不了这枚腊印。

　　云之遥道：我虽然没有这枚戒指，但是我发现云影山发给弟子的令牌上有这个图案。

　　云筝急忙拿出自己身上的弟子令牌，用手摸着令牌上的纹路，的确，她早就发现这令牌上的纹路很简单，就是几道水波，一条跃出的水面的小鲤鱼，还有几瓣荷花的花瓣，正中间便竖着刻着，云影山弟子云筝，这几个字。云筝摸着这两列数字，很熟悉很温馨的感觉，然后她道：难不成这腊印就是这右下角的鲤鱼和花瓣？

　　云之遥嘴角一扯，笑了一下道：是啊，我觉得应该差不了，所以，我迫不及待的将腊印烤化，打开了这封信。他顿了顿，好像沉浸在了很久以前的回忆中。

　　云筝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父亲。将茶递到父亲眼前道：爹，您喝一口茶，再接着说。

　　云之遥接过来茶杯，打开背盖，这茶还是温热的，他呷了一口，道：这信根本不是写给尚伯的，而是写给当时的皇后朝辞娘娘的。

　　云筝接过父亲的茶，放回桌上道：太师傅如何认得那么大的人物？爹，这尚伯是朝辞娘娘的人？

　　云之遥点了点头道：不错。

　　云筝道：那这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云之遥看了一眼女儿，似乎到了此时，他仍然有顾虑，要不要告诉她。

　　云筝忽然想起子衿和她说过，太子殿下来青黄山是为了查一个案子，那是关于二十年前朝辞娘娘是否与人私通的事。而父亲也是二十年前去的青黄山。她眼睛一亮道：这信难道是太师傅写给朝辞娘娘的定情信？

　　随口一说，云之遥却微微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筝一挑眉稍道：果然！那飞云山的七王爷难不成真的不是皇帝的骨肉，是朝辞娘娘与太师傅的……孩子？

　　云之遥的表情简直就像看待一个世外高人一样看着云筝。云筝把与子衿的闲聊告诉了父亲。

　　云之遥这才道：原来，这件事始终瞒不过去。筝儿说的没错，你太师傅与朝辞在青黄山相识，朝辞敬他是武学奇才，还让他教她武功，逐渐的，两个人便互相生了爱慕之情。你太师傅让我带到青黄山的那封信，里面诉说了他对朝辞的想念。我当时不理解，为什么师傅会这么草率，如果这封信还没有传到朝辞的手里就被别人看见，那么不但朝辞会惹圣怒，连云影山我看也是在劫难逃。这封信也只是回忆了与朝辞的相识和相处的美好，表达了他对心上人的思念，并没有透露任何见面的信息，比如地点，时间什么的，也没有说以后怎么办。我想即便朝辞看到，也是空欢喜一场吧。你太师傅这个人在云影山这么些年，沾染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仙气，他根本不会明白一个凡间女子想要的是什么，哪怕她是皇后，她也毕竟是个凡间女子罢了。这也就是后来他为什么会含恨而终的原因吧。

　　云筝道：爹爹是说，太师傅的死是为了这个女人?顿了顿道：是为了朝辞娘娘娘？

　　云之遥点了点头道：师傅的事，我不敢过问，早知道是这样的一封信，我是绝对不会看的，事后我把信折好，用令牌的一角烫了腊印。准备第二天赶快到青黄山，把它交给尚伯。想了一夜，我想如果我不知道这信的内容也就罢了，但是我知道了，事关云影山的安然，我决定模仿师傅的笔体再写一封信，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这里，云筝惊讶的睁大眼睛。

　　“第二日一早，我吃过饭马上出发，过了正午，到了青黄山下，我对山下的守卫说，云影山弟子求见尚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尚伯居然真的亲自见了我，我更加确信了你太师傅与朝辞娘娘的事。我想把信给他，这也是你太师傅交待我做的，亲自将信交到尚伯的手中，但是那个时候，我见他的神色却有一些说不出的感觉来：我没有见过尚伯，他是不是本人，如果是，他要是当众打开这封信该当如何，这信上并没有写名字。虽然我师傅没有让我传什么话，但我还是想试试。我说：请尚大人借一步说话。他居然真的走到了我的身边来，看我仍有疑虑，他又走近了几步，想听我说话，这时候我要低声说话，那便只有我二人能够听到。我对他说，尚大人您如何能证明你就是尚伯尚大人？我只是云影山的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弟子，怎么能认出真假？他笑了笑，堂堂帝宫的第一驻军统领，他没有对我这么一个普通人的质疑表示不屑，而是拿出了他的贴身官符，我一见心下便可以确定了。我说，好，尚大人，我尊师命来请大人捎一封信给娘娘。我边说，边把手放入怀里，却发现在尚伯的脸上忽然像是如释重负一样，露出一丝不耐和轻蔑来。我忽然决定拿那封我假冒的先给出去再说。”

　　云筝的手忽然握紧了，道：他撒了谎，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尚大人。

　　云之遥摇了摇头。

　　云筝只得静静的期待后面的事情。

　　“他的确是尚伯，他拿到了信，退了回去，背对我，打开了那封信。”云之遥苦笑道：我只知道师傅一生聪明，悟透绝世武功不难，揣度人心却差得太远。尚伯这个人绝非善类，他没有在信中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因那是我依照师傅字体写的一封信，里面都是一些常见的武功心法。我偷偷把真的信藏在了脚边的石头下。果然，这个尚伯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他将我关了起来，逼问我师傅与朝辞的一些过往，我不会说，因我知道那是死罪，会连累云影山所有的人。尚伯便用刑具逼我就范。我被他折磨了多少个日夜，曾经我以为，我必定会死在那里。半月后，我师傅来青黄山救我，受了重伤。回去后不久，便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