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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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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彦率临夜,悠禾一行人一路策马往西南行进,于十七日后行达堕云峡。
堕云峡是去往西南军事重镇宛阳的必经之路,此地地形险峻,两侧多断崖奇峰,湍莽的苍江自峡腹内蜿蜒而过。
崎岖难行的峡道,一边是陡峭的峡壁,上面郁郁葱葱的攀长着草被植木,另一边数十丈的落差下,深急的苍江旋卷着浑浊的水浪,嘶吼着奔流远去。
临夜与悠禾分别带着几名随侍走在前后,重彦走在当中,幽静的峡谷中,只听到马蹄在迂回不平的路面上踩过的踢踏声。
重彦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行军多年,在血与杀里,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经验告诉他,这貌似平静的峡谷内,掩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杀气。
难道是西极?重彦不动声色地想,前方的临夜却忽然勒马,向后示意停下来,而后调转马头行到重彦身边,“殿下,前方峡道有塌方,路被堵住了。”
重彦蹙紧了眉,还未开口,忽有暗器破风而来,击在队伍的马匹上,马群惊痛,嘶鸣着厥倒,临夜,悠禾等众人不得不闪避着,纷纷翻身下马,“有情况!保护殿下!”
重彦自坐骑上旋身而落,侧首避过一枚暗器,“小心,这暗器涂了毒。”
大批西极装扮的蒙面人倏而从崖壁上的树木中悬绳飞坠而下,围在队伍末尾,抽出寒刀与重彦等人缠杀起来。
重彦自十六岁起就在战场上打滚,面对突变早已习以为常,十几名伏击刺客迅速朝他围涌而来,他的动作却比他们更快。
闪避,回击。出手异常利落精准,长剑在空中划出的每一道银虹,都是狠绝致命的击杀,无一落空。残照的阳光落在他冷寂的眼睛里,显出一种诡谲的残酷。
安蒙面默坐在生于崖壁的一棵老树上,透过茂密枝叶间的缝隙,观望着峡道上的厮杀,鲜血飞溅中,双方的伤亡都逐渐惨重。
她戴上鹿皮手套,然后取过身后的弓与箭盒,她将箭盒打开,里面只有一支乌金的短箭。
这支箭上淬着一种非常罕见的毒,其名为昙殇。昙殇毒性至强,极难炼制,亦没有可解之法。中毒之人都活不过昙花开过的时间,并且在死后身上会出现一朵昙花的红印。
安,你的机会只有一次,紫巽王若不死,死的便是你我。
两日前,泷将昙殇箭交给她的时候说。
安将箭取出,上弓,拉弦,瞄准了混战中的重彦。
这支箭虽被她浸在解百毒的雪芝水中两夜,却不知道这样究竟能消去昙殇几层毒性。
紫巽王,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
重彦在厮杀纠缠中,忽而敏锐觉出一阵寒意迫来。
他回转过身去,一支暗箭袭来,他被不断进击的刺客拖延住,要躲闪已经太晚,箭在瞬间射没进他的左腹。重彦捂住伤口往后退了一退,将手中剑戳入地面稳住了晃然的身体,额上渗出一片汗意,这箭有剧毒。
“殿下!”临夜跟几名随侍赶至他身边,挡住了重彦身前那些刺客的袭击,另一边的悠禾先早中了暗器,此时已经渐渐抵挡不住,被几个刺客刺穿了心肺,倒了下去。
情势逐渐不利,重彦却在原地停住不动,心中的疑团不断扩大。自己与西极打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对他们熟悉之极,西极人彪悍骁勇,却并不擅用暗器与毒。
眼前这些刺客虽然都穿着西极人的衣服,却绝不是西极前来伏击的军队。他们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行经这里,并且在此预设好了完整的袭击手法,只等自己进入伏击地点。
重彦眼中闪一道光,忽而漾起一个危险的浅笑,飘渺侯。
临夜体力逐渐吃不住,回眼看见自家主子竟然在笑,“殿下?你没事吧?”
重彦抬眼,突然将戳在地上的剑抽出,往先前暗箭射来的方向飞掷了过去,剑飞进密叶中,险险擦过安的耳畔,削下几缕青丝,没定在崖壁上。
安弃了弓,抽出短匕,跃身而下,朝重彦刺去,重彦竟也不躲,安心下正感到奇怪,匕首眼看就要抵上他咽喉时,重彦忽然头一偏避开去,出手握住了安的手腕,顺着她的力道反折过她的手,另一只手扯开了她的蒙巾。
安欲脱身,即刻偷袭了他受伤的左腹,重彦吃痛放开手,安稍稍退开来站定。
竟然是个女人。重彦见安秀雅的容颜,忽觉得有点熟悉,而左腹的伤口上的疼痛竟逐渐麻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竟然都是黑血,好厉害的毒。
安复又缠斗上来,散落的长发划过悠扬的弧度。昙殇逐渐发作剧烈,重彦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勉强,一步步被安逼上峡边的断崖处,最终被她一掌击落,坠跌下去。
重彦在急速坠堕的风声里,看着立在崖边那女子没有表情的脸。
被冰冷的江水吞没之前,他自嘲地想,自己戎马一生,竟然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紫巽王的尸首跌落进了苍江之中?”
堕云峡附近临时搭建的帐内,泷皱眉看着归来的安,“没有尸首,你要我如何跟侯爷交代?”
安俯跪在地上,平静回道,“他已经中了昙殇箭,断无生还的可能。侯爷若一定要追究,副使就拿属下的尸首去交代吧。”
泷沉默了半晌,终无奈道:“罢了,我会跟侯爷解释的,你起来吧。”
安站起身,“任务已经完成,我们何时动身回郦京?”
泷半坐在帐内的矮桌上,不咸不淡的应道,“怎么,你急着回郦京有什么事吗?”
安心下一动,“副使所指何意?”
“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泷看着她,眼神忽而转冷,“离开郦京前夜,你私自潜入崇福寺见了杜盏芙。”
安早知这件事是瞒不久的,遂沉敛心神,“是又怎样?我想要救她走,却被她拒绝了。”
“幸好她拒绝了,要不然你要闯出怎样的祸患知道么?”泷语气愈加锐利,“杜盏芙一旦失踪,紫巽王立刻会觉察出不对,到时候坏了侯爷苦心经营的计划,你还会有活路吗?”
“如今侯爷的大计不是没有受到影响,顺利完成大半了么?”安回道,“紫巽王在西南边境受西极伏击身亡,两国战事一触即发,陛下多病,太子孱弱,侯爷就应百官要求出来主持大局,一切都按照你跟侯爷的想法进行着,不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一个小小的杜盏芙。”
“所以呢?你以为杀了紫巽王,杜盏芙死了心,就会听你的话,你就可以赶回郦京将她救走?”泷笑了一笑,带着一种冷冷的温柔,“不要太傻,安,你以为杜盏芙现在还活着么?”
安倏然惊道,“侯爷派人动了手?”
“安,我是为了你好。”泷忽而收了冷硬,朝她柔声道,“侯爷已经答应我,这次任务完结之后,你就不必再杀人,我不想你再跟杜盏芙这种人有牵扯。”
“你为了我好,所以杀掉我唯一的朋友?”安神色沉沉莫辨,哀伤,怨怼,嘲弄,各种情绪混杂在她褐色的眼底,“不用再杀人了是吗?那侯爷是大发慈悲,准备给我自由了?”
泷见她如此,神色闪烁道,“侯爷为你安排了一桩婚事,对象是右相的第二子,”他重又望住安的眼,神色恳切,“但是至少你不必再过暗杀生活,安,你年纪也不小了,平常人家的姑娘早就成亲生子了,过正常的生活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正常的生活?”安冷笑了一声,“利用我联姻,拉拢当朝右相,这叫正常的生活?”
“安,你听我说……”
“够了!我真的是听够了!”安打断了他的呼唤,显得激动起来,“每次我看着你,就好像是看着另外一个飘渺侯,难道你当了他的枕边人,恩爱缠绵久了,连心性都会变得互通一致?”
“啪!”泷猛然出手给了她一巴掌,安的脸霎时歪向一边,半张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色指印。
“这些话谁都可以说,因为他们伤不了我。但是安,你不可以。”过了很久,泷才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含着一种疼痛。
安没有转过脸来,她不想看泷受伤的神情,伤害他,却只让自己更加痛,她幽幽的开口,“我问你,假如有一天,是我背叛欺骗了侯爷,你会连我也除掉吗?”
泷怔住,她却没有再等他的回答,转身走出了帐篷。
帐外昏黄的斜阳远远洒落在山峦起伏中,安不由得被这苍远的景色摄住。
世事渺茫,盏芙死了,泷变了,而自己呢?
在这荒芜尘世里,又究竟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