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念安安》蛋挞自由

16、第 16 章

　　彦时安果断抬臂以手腕上的针弩瞄准即将形成的掌心。发射的银针威力虽不大，却如刺入肉中的小刺，难以拔出。

　　连发五针，皆稳稳扎进沙掌中，眼见沙掌一顿，打断了沙尘凝聚。

　　但银针只是缓兵之计，要想摧毁整条手臂，力量远远不够。

　　不如借力打牛。

　　一路行来，彦时安心中早已将各处地形牢牢记下。她借微薄的光认清自身方位后，尝试闭眼无视沙尘干扰，将周遭的地形映在平面上，形成一副小范围的堪舆图。

　　按她被黑手拖行的速度来算，被拖出已有百米米。若是再往前方深入百米，便有一座巨大的砂石。

　　她下定决心，“兰识姐姐，让小蜂引我往东北方向，百米后再逆向而行。”

　　随后使尽全力挥刀向正在聚拢的鬼手劈去。刀刃嵌在沙中，时安又使力向进推了推。

　　群沙汇聚成的手指想要握紧成拳，却又因银针阻碍行动缓慢。待手指半握之际，彦时安使力拔刀，灵活抽身而出。

　　兰识见状断然掐诀，蛊虫听话地迎着风暴向更深处飞去。

　　她心中虽有担心，但也知此时应当信任伙伴。

　　彦时安逆风而行，追逐着前方的光点，十分费力。好在般般对自己的管教从不松懈，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她跑起来也还算轻松。

　　手掌在她身后一边追逐，一边费力排出银针。

　　彦时安停在巨石旁，眼见沙掌就要追上，她又仰身从掌下划出，奋力跑向相反方向，这次风沙推着她走，她的速度快了许多。

　　眼见沙中最后一根银针排出，手臂已然成型，彦时安将腰际绳索对准巨石，铁爪咻地飞出，狠狠抓在巨石之上。

　　在沙掌向自己袭来之际，彦时安按下机关，绳索回收之力带着她直奔掌心而去。

　　彦时安横刀胸前，紧闭双眼，与手掌两相对撞。弯刀再度嵌入掌心，而后手臂被锋利刀刃狠狠砍成两段。

　　黑沙瞬间褪色，沙暴中传来一阵阴戾穿心的喊声。

　　正要撞向砂石之际，时安果断松手，结石地摔在黄沙之上。

　　她已费劲全力，只想躺平在温热的沙地上。手掌被绳索勒出深深的血痕，脸上也被狂沙划出道道红线，不少沙砾附在其上。

　　见飞沙已变为黄色，她才安心阖上眼，嘟囔道，“我就眯一会。”
　　***
　　待彦时安再度睁眼，已经躺在石窟之内，身上的伤口也被悉心处理干净。

　　她艰难下床抬腿走出门外，浑身酸痛，连脑子都在抽着疼。

　　推开门来，日落清寒。

　　她站在宽敞的平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远处人头攒动。风吹着巨大的火光熠熠跳动，挟来嘈杂的人声。

　　“呦，阿识，她自己起来了。”

　　彦时安循声望去，其人迎着落日、微眯双眸，身着黑氅，头发微卷半披，额带金饰。

　　不知是不是斜阳的缘故，发丝微微发黄。他嘴角含笑，鹰隼般的双眸却漠然寒厉。

　　彦时安回看他，不觉蹙眉，目光紧锁。她见过他，在百肴宴上。

　　兰识闻声快步从旁边的屋子出来，绕过男人急切道，“你没事吧。”

　　彦时安认真思索，只是耗了太多力，便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晕痛，看来需要补补脑子。

　　兰识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他赶忙将新鲜的果子送上来，面上陪着笑容，“请两位姑娘赏光。”

　　兰识接过甜瓜递到时安手中，“他就是步六孤辰。”

　　又转头对步六孤辰道，“她叫时安，云措应该已经跟你提过了，她是来找你的。”

　　步六孤辰瞬间爽朗笑道，“是有很多姑娘慕名而来。既然时姑娘为我而来，就是我步六孤辰的客人。请上座。”而后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引路。

　　兰识无奈给了他一掌，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是彦姑娘。”

　　步六孤辰赶忙掩饰尴尬，转移话题，“不知彦姑娘寻我做什么？我猜姑娘一定不是真的心悦于我。”

　　彦时安与兰识相视一笑，将玉佩递了过去。

　　步六孤辰汗颜，“原来是知道了我的丑事。姑娘不是特意跑来月城嘲笑在下的吧？”

　　百肴宴那日，彦时安在阁楼上见过他，当时就是这般插科打诨、油腔滑调，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一点没变。

　　彦时安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下去，“我帮你报了仇，特来邀功，想要一点酬劳。”

　　步六孤辰挑眉颔首，来问他要奖赏的人很多，说得如此直白的，她倒是头一个，便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我想知道这枚玉佩，你从何而来？”

　　见时安神色严肃，步六孤辰也不再打趣，“姑娘是自己人，知道我的商队不干闲事。只不过，它并不算正事。”步六孤辰知道自己没有给她满意的答案，挠了挠头。

　　他手下曾在回月城的途中遇上猛然卷起的沙暴，财物遭沙匪洗劫，她手中的玉佩正是遗失货物之一。

　　他的商队所押送的货物必然事关朝政，因此通常会用一些不太贵重的财物做掩护，玉佩也是其中之一。

　　他曾去抢回来一些，剩下的早就流散在外了，玉佩还是其中之一。

　　兰识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拳，接着拽着时安往楼下走。

　　与其和他废话，不如做点更重要的事，徒留步六孤辰在后面追着喊，“时安姑娘我会帮你细细盘问手下人的。”

　　“兰识姐姐，那片黑沙……”

　　“放心吧，已经审问过了。那人用一种古老咒语，将自己的神魂散进沙尘中，你劈开他的手臂，重伤了他。”

　　来抢密盒的人兰识见多了，她早就习以为常。商队证明不了他们的身份，他们通常也只字不答，最终以各种方式服毒自尽。

　　今日是月城的古安节，这歹人便是借古安节人多眼杂做掩，混进月城边际的，因此也不适合阅账。

　　不如好好过个节。

　　见时安还是不放心，“相信我，今天是古安节，把这些污糟事暂时放下。”
　　***
　　月城人今夜都聚在此处，集市可称繁华。

　　彦时安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借口想自己走走，让兰识与步六孤辰走在前面，她在身后慢慢地跟着。

　　她握紧手炉，兰识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文喻迟进京没多久，文姨娘便想去探望，不过被父亲拒绝了。

　　以文姨娘的性情，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想到此处，不自觉驻足在一处贩卖奇异晶石的摊位前，空洞目光停留在一块曜黑的石头上，深邃如大漠深空。

　　商贩的喊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回，见她听不懂话，用手比划起来，伸出四个指头。

　　彦时安猜测是钱数，摇了摇头。商贩见她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衣袖，收回一个指头。

　　就在彦时安考虑要不要掏钱时，身后传来温柔人声，“两块，这些够吗？”

　　说着他轻放下一块碎金子。这可是硬通货，那商贩拜着笑着将金子从一堆晶石中捡了出来。

　　彦时安蓦然回首，男子已将晶石置于掌心，含笑递给正疑惑的她。

　　“你……是谁？”

　　暖色笼罩在身旁，彦时安借光看清他的面容，丰神俊朗、眸光清亮。分明十分面生，她竟会觉得此人亲切异常，好像曾在哪见过。

　　他一袭青玉色长衣，长身玉立，将晶石递了过来，“在下，李至简。”

　　同样的对话，迎来的确实她紧身的目光。

　　方才，她确实在一众晶石中一眼看上这颗黑曜石。可是无功不受禄，彦时安退步谢过，“我不能收。”

　　李至简暗中为晶石附上灵力，使它通身泛着微光，“晶石蕴藏灵气，会自行认主。你看，它是想跟着姑娘走的。”

　　见时安还是坚决不收，李至简又赶忙说出早已备好的第二套说辞，语速快了许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知晓商队行事作风，若在下有求于姑娘，你还肯收吗？”

　　彦时安心中了然，原来是想找商队帮忙的。不过她如今跟着兰识奔走，无心也无力管其他事，“我抽不开身，商队人多，你另寻高明吧。”

　　“我可以等的。”

　　彦时安蹙眉，这个人好生奇怪，“但凡找上门来的，都是有要紧事，你能等到何时？况且如今我未能自立，如何帮你？”

　　男子赶忙道，“姑娘可能已经认不出我了，但我记得你。”

　　她疑虑的看着他，难道当真在哪见过？不对，他生得如此好看，若真见过，定然不会忘记。

　　见彦时安半晌不语，心意已决，他话锋一转，“若姑娘肯帮我，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愿望？彦时安忽然发觉，从前的她明明有很多期盼，可现在这个词对她来说已十分陌生。她所愿不过家人平安，已成奢望。如今她心如槁木，身似不系之舟，别无他求。

　　况且往日有冤、近日有仇，不能轻易信他。彦时安故作神色轻松，“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我没有骗你。”他似乎是觉得这句辩驳单薄无力，“你想找出真相，洗清冤屈。此行路途遥远，举步维艰，姑娘和不听我一言？”

　　彦时安暗忖，世上之人各有各的冤屈。听你胡诌一通，然后借口这一言乃是天机、千金难换，要我掏钱？长得眉清目秀，做什么不好。

　　“江湖骗子，这种戏码我见得多了。”说罢她转身就走。

　　那人立在原地，不怒反笑，黑曜石静静地躺在他手中，“时过境迁，果然不似年少时好哄骗了。”

　　他与彦时安不过一年未见，回想起初次见面，她带着帷帽，花红柳绿。

　　如今倒是长高了不少，身量已到他的肩膀。眉目也舒展了，更添几分明艳，只是眉头总是不经意微蹙，心事重重。

　　思索间，金玉精爬上他肩头，“李至简，这下要怎么办啊，我们好不容易来了。”

　　是啊，好不容易熬过神罚，经手千万件他人心愿，才等到彦时安许了个愿。

　　如今得以重返人间弥补当年的过错，自然不能轻易放弃，“骗不了，就告诉她真相。”

　　见她已走远，李至简放慢脚步，只远远的跟着。街市上人头攒动，他的目光却不离彦时安半寸。

　　古安节同庆国的乞巧节很像。不同的是，月城民风开放，各处有情人在闹市中也可大方亲热、牵手相拥。

　　彦时安连连侧身，好不容易避开人流，立在人群外。不远处燃着一堆足有三人高的火堆，外面围着男男女女，各自手中拿着精心挑选的晶石，满面期待地对着火焰。

　　待火堆烧至最旺，他们依次将晶石抛入火中，阵阵热浪扑来，足以驱散冬日满身寒意。不多时，火苗便染上不同的色彩。

　　火焰每吞下一颗晶石，火苗的颜色就会有所变化，少男少女们有人欢喜有人愁。

　　彦时安猜测到这可能是独属于他们的习俗，但不解其深意。

　　“月城人信仰上古火焰之神，神为他们驱散深夜的寒冷。抛晶石是在向火神祈求姻缘。不同颜色的代表火神所反馈的不同结果。”

　　温朗如玉的声音再度于耳畔响起，还是晶石摊旁的那个男子。

　　“怎么又是你？”自己分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会上当。

　　李至简环视一圈，不疾不徐道，“街市不大，我们总会相遇。”

　　彦时安深觉匪夷所思却又无法反驳，无奈摇头，再度离去。

　　李至简见状随手将晶石抛入火中，跟了上去。未出几步，一阵青蓝色的火焰腾空，惹来各人倾羡的目光。

　　他停驻回望望去，神色由诧异转为笑意温软。或许上古之神对他这等小仙的恋情，看得比如今更加宽容吧。

　　彦时安听闻身后一阵骚动，循声望去，正对上身后人看过来的目光。星蓝色火焰熊熊燃烧，映出他的轮廓。

　　恍惚间，出城那夜的情景回现在她眼前。她狼狈出逃，在半梦半醒间，曾遥遥望见城墙上的一抹身影。

　　她深知这并非切实的记忆，却不自觉地开口喃道，“李……”

　　还未回过神，彦时安手心平添一阵暖意，将她从晕眩中唤醒。她垂眸看去，一只通体雪白的老鼠。

　　金玉精手脚在空中乱晃，“她身无灵力，火神定是骗人的！普通人怎会和神仙天生一对？”

　　李至简跨步走上来将金玉精拎脖提起，徒留彦时安独自震惊，“姑娘海涵，未吓到你吧。”

　　此人礼节到位，声音澄澈，其实并不是十分惹她厌烦，“它是你的老鼠？”

　　这场面似曾相识，金玉精更大声地抗议，“我不是老鼠！”奈何彦时安还是听不懂精灵的话。

　　他将金玉精递到彦时安面前，“它是金玉之精，可以吸收天地灵力，幻化金子。”

　　彦时安顿时沉默，此人不是疯，就是傻。虽然它红眼睛、圆耳朵，长得确实很别致，但也不能把自己当孩童耍吧。

　　金玉精看懂了她不屑的表情，“你还不信？”激将法对它向来好使，为了自证清白，它闭目静思，两爪上下合拢，身畔灵光微闪。几颗同它小爪一般大的金子落在李至简手中。

　　彦时安神情复杂，说不好这是真的，还是自己急症未消、仍有眼花，“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李至简见她松口，和颜道，“我要找人，大漠景象复杂，我一人应付不来。烦请姑娘带路。”

　　彦时安今夜转这一遭，更觉头昏脑涨，摆了摆手，“带不了，我也不认路。”

　　“我可以等，等姑娘熟悉了再上路，总之此事非你不可。”

　　彦时安心想，自己一定是困了。捂住耳朵，径直走回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