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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指令 ...

  •   夏词感觉这一觉睡得很长,也很不舒服,他老是在做一个梦,一个没有止境又零零散散的梦。
      梦里他还在上高中,记得那时晨松渝还没走,他们还是相邻的好同桌。夏词上课总不看黑板,趴在桌子上只盯着晨松渝看,他当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盯着晨松渝,只是享受那种满足感,他也并不觉得一个男人老是盯着另一个男人有多么奇怪,反正又没犯法,有什么大不了的。幸好前面有个坚实的人形肉盾替他挡住老师巡察的目光,因此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晨松渝消遣时间。
      晨松渝听课的时候很认真,起码看上去是那样。身体是作业本后面印上去的标准端正姿势,校服衣领系到顶格那么一丝不苟,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正一笔一划地写着公式。
      夏词明晃晃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半点动容,夏词登时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将头凑近,压低声音道:“写什么写啊学神,又不是不会。”
      晨松渝还在记着笔记,没理他。
      夏词毫无所觉地又凑近了一点,说:“啧,陪我聊会儿天怎么了!我还是你最最最最最好的兄弟吗?”
      “自封的?”晨松渝总算是回过头看了夏词一眼,神情平淡,轻笑出声。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夏词气得牙痒痒,手就探下去掐晨松渝的腰,没想到一个没把控好转而碰到了那更为私密的地方。
      夏词触电般缩回了手,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样猛地往后狠狠一退,顿时人仰马翻和凳子一起倒在了地板上。
      全班安静了,老师也停下了,成旭刚笑出一个音节发现是他夏哥后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操……
      夏词一只手捂住了脸,耳根子连同脖颈也绯红成一片。
      晨松渝伸出去的手刚碰到夏词就被马上躲开,夏词叫道:“别碰我!”
      晨松渝一听默默收回了手,老师一脸嫌弃地喊道:“夏词,又是你!昨天表演一个空中掷笔刀,结果扎在了自己手上,今天又来一次原地摔倒,怎么,嫌我讲得无聊,特意给大家活跃气氛醒神吗?”
      老师这话一说完,全班都哄堂大笑起来,哪还顾得上夏词尴不尴尬。
      夏词把头转向靠墙的一边,心里已经想好要怎么抠出三室一厅。温热干燥的手掌搭上他的手臂,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过去的,快起来吧。”
      夏词的脸涨得更红了,他任由晨松渝把自己拉起来,看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把尘灰拍了个遍,问道:“哪里疼吗?”
      夏词摇了摇头,手撑着脑袋抖起腿来掩饰尴尬。
      老师气笑了:“诶夏词,要我请你你才站起来吗?还不自觉点往后站去。”
      夏词“嗯嗯啊啊”地点头,熟练地拿起笔和书就往后站,又听见全班传来一阵沸腾的哄笑。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晨松渝,晨松渝一脸麻木地指了指他的物理书,再看黑板,白色的粉笔正写着硅酸钠与盐酸反应的方程式。
      夏词:“……”
      他真的再也不会对晨松渝动手动脚了。
      好在离下课也就只有几分钟,老师也没来找他麻烦。夏词重重地把书摔在课桌上,死死瞪着晨松渝。
      晨松渝侧着身子,一手搭着靠背,挑眉一笑,饶有兴味地问道:“怎么,难道是因为没摸够,想再来一次吗?”
      “你特么!”夏词又羞又气,正好碰上去打球的高宇,找个借口开溜了。
      晨松渝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眼神渐渐冷戾,他把写好的笔记放进夏词的桌肚里,掏出物理试卷刷起来。
      课间三十分钟,晨松渝掐着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时停下了笔,他出了教室,绕到学校的超市买了冰汽水,老板问:“一瓶是吗?”
      晨松渝顿了顿,说道:“再拿七瓶。”
      去到操场,晨松渝一眼就看到了夏词。他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球服,黑色的护膝包裹住膝盖处的骨骼,随着每一次发力而隐隐凸起,白色的球袜遮到腿根,衬得线条匀称笔直。
      晨松渝吸了口气,压下那颗躁动非常的心,向着球场缓缓走近。
      现在已经进入夏季中旬,正是最炎热的时令,顶着烈阳,汗水挥如雨下。
      夏词抢了球,敏捷躲避着对方的阻挡,一个起跳将球投了进去。
      他撩起衣服擦了擦脖子,舔了舔干涩的唇。
      刚才那是一个三分,不仅将比分追平,还险险赶超一分,也算是赢得有惊无险。
      高宇走过来勾上夏词的肩膀,赞叹道:“不错啊夏哥,最后一击投得漂亮。”
      夏词笑了笑,一点都不谦虚地说:“低调低调。”
      夏词一转头就看到晨松渝提了一大袋东西走过来。晨松渝肤色很白,在阳光下照得像在发光一样。
      夏词是那种忘性极大的人,一场球赛早已把那点尴尬打得烟消云散,此时看见晨松渝,也没有了刚才别扭的情绪。
      夏词一愣,问道:“鱼摆摆?你来干嘛?这么大太阳,不做题跑出来……”
      “喝水。”晨松渝把汽水递过去,顺便将袋子里的汽水递给了高宇,刚好够他们这几个人分。
      高宇哈哈一笑:“这多不好意思啊,毕竟无功不受禄。”
      晨松渝掀起眼皮,注视着高宇,不冷不热地说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夏词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高宇一听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分了水拍了拍夏词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沾你面子啊,上课去了,下次再约。”说完他还对晨松渝挥手告别。
      晨松渝看了一眼算是招呼,捏紧的指节才缓缓松开。
      他无声地看了眼夏词,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室。
      夏词一口汽水还没吞下去,见晨松渝走了如同丈二摸不着头脑似的跟上去,惊诧地问:“不是吧鱼摆摆,你还在生气?”
      晨松渝莫名其妙地看了夏词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夏词咽了咽口水,兢兢战战地说:“要是因为我摸你那个让你不舒服,你也摸回来好了,反正都是男的,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很赞同地点点头,彻底信服了这个让他消解不自在的理由。
      谁知这句话不但没让晨松渝消气,反而加剧了火势的蔓延。
      夏词背撞在楼道的瓷砖上,眉目疼得抽紧,正龇牙咧嘴呢,晨松渝放在他肩膀的手突然收了力,泄气般往上走,任凭夏词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询问原由。
      “为什么啊鱼摆摆?”
      “干嘛要这么生气啊?”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天,本来只是想掐你腰的,谁知道能摸到那里啊。”
      “我发誓绝对没摸到,我连形状都没感受出来,你不要一副被侮辱后节操没了的样子行吗?”
      夏词边走边说,在那低着头自顾自生动形象地演绎,完全没注意晨松渝已经停下了脚步。他猛地撞上去,疼得鼻尖泛起酸意,又被晨松渝一把拽进厕所,顺带锁上了门。
      夏词恐惧地往后退,警惕地看着晨松渝,两手护在胸前,想了想又护在了身下,哆嗦道:“你你你、你怎么这么记仇呢?不是我、我都说了没摸到,难不成你还真要摸回来?”
      晨松渝冷笑道:“是啊,我记仇得很,你不是最清楚了吗?自己说的话,现在怕了?”
      夏词退无可退,一手撑着抽水盖,咬牙应下:“摸、摸就摸,谁怕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何况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夏词嘴快手更快,抓起晨松渝的手就放在了那个地方上,晨松渝脱口一句脏话,猛地抽回了手,打开厕所门有些狼狈地走了出去。
      看吧,也没什么,摸个鸟多正常的事啊。
      夏词浑然不觉,只是疑惑晨松渝为什么要脸红。
      羞愤吗?是了,不然能为什么。
      像个大姑娘似的。
      夏词摇了摇头,深感心累。
      画面跳转,又变为当时告白的一幕。
      夏词紧张地等待着答复,却只有风飞舞的回应。
      他忐忑地抬起头,对上晨松渝那双满含厌恶的眼,脑子像绷了根弦,然后断裂,激起阵阵的余音,让他有些支撑不住地想往后倒。
      晨松渝说:“夏词,好恶心……”
      这天过后,晨松渝不再回头,夏词也不再追问理由。
      漫长的羞耻将他麻痹,晦涩的情绪将他一遍遍凌迟 ,他无时不刻都在悔恨,觉得还是太鲁莽不懂得循序渐进,一千万个方法里,他总能找到最差劲的那一种。
      晨松渝不理他,夏词顶着这份被无视的煎熬,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漆黑无比的路道。
      的确如此,一条漆黑的、终年不见明阳的路道,夏词一个人,走了许多年。他既寻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来方,只是麻木机械地向前,以为前面就是所谓的曙光,但也可能,那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通道。
      他摸不着天,触不着地,身体好像悬空在浮埃里,却突然红光乍现,炙热的岩浆包围在他的周遭。
      滚烫的液体侵蚀着他的血肉神经,痛得每一处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他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流了满脸的泪。
      一道空灵悠远的嗓音在他耳边缓缓响起,带着十足十的恶意:“痛吗?痛就对了,你不是想知道晨松渝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他就是这么被烈火灼烧,反反复复,不得解脱的呀哈哈哈哈哈。”
      夏词无力地挣扎,企图挥散脑中一直叫嚣的声音。
      胡说八道——
      夏词愤恨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疯狂地朝身边发起攻击。他明明找到晨松渝了,晨松渝就好好地站在他面前,虽然失去了记忆,但那不是什么问题,他们明明已经找到了彼此。
      “夏词、夏词,不哭了,不哭了我在呢……”
      这道久违的声音拉回了夏词的神智,带来一股莫名的安心,破开了满是漆黑的笼子,连带着光明也一起降临。
      夏词睁开眼,晨松渝的脸放大在面前,他紧紧拥抱着晨松渝,下巴靠在晨松渝的肩膀上,梦里的情景还令他心有余悸。
      晨松渝没说什么,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耐心安静地等待着夏词平复情绪。
      好一会儿,夏词终于镇定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缠了一圈乱七八糟的红线,紧紧束缚着自己的手指,而地上也满是散落的红线。
      他一顿,问道:“这些,是怎么回事?”
      晨松渝还抱着他,先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才温和地说道:“你睡觉不知不觉唤醒的,没什么大碍,我替你剪了。”
      夏词联想到梦里的情景便紧张地问道:“做了个噩梦,我伤害到你了吗?”
      “怎么会呢,你不会伤害我对不对?”晨松渝笃定地说。向来活在阴暗、充满怀疑与不安世界里的人,现在竟然也能说出这么恃宠而骄的话语。
      而夏词自然也给出了严肃的回应:“当然了,我怎么会伤害你。”
      然后晨松渝顶着夏词追究的目光把身上给夏词检查了个遍这才罢休。
      晨松渝有些欣悦地对夏词展示着自己右手的小拇指,那上面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红圈泛着光晕,藕断丝连地和夏词的左手缠叠在一起。
      晨松渝扣上夏词的手心,身体也朝他凑近,呼吸喷薄,逐渐交织在一起。晨松渝低低说道:“你知道吗?用力量绑定的关系,是最坚不可摧的东西。”
      他幻想那么多遍的情景,现在真的成为了现实,晨松渝主动带上枷锁,甘愿留下不离去。
      他坐在餐桌旁,咀嚼着食物,想起什么来,问:“鱼摆摆,你之前,做了多少游戏任务?”
      从十七岁那年不见踪影,从十七岁那年开始攻略游戏,到现在二十七岁出现在他面前,晨松渝经历过多少次?一百?两百?还是上千,或者过万?
      夏词想到这儿就不愿再继续,麻烦告诉他,晨松渝没受那么多的痛苦,没被那么折磨过,让他好受点,让他能放过自己,释怀这些年无边思念的光景。
      “不多,”晨松渝平淡地说,“我的任务就是追杀像你这种刚刚进入游戏的玩家,很轻松,不会受到伤害。”
      夏词不信,固执地重复询问:“还有呢?不可能,十年怎么可能不多,怎么可能只让你完成这一项任务?”
      晨松渝怔了怔,颇有些迷然,但他收敛得很好, 没叫夏词看出半点破绽:“忘了,想不起来也好,现在没事不就行了吗?”
      忘了……
      忘了过去曾经,也忘了此刻现今;忘了夏词,也忘了自己;忘了疼痛,也忘了回忆;忘了诉说思念,也忘了表达感情。
      晨松渝是一张白纸,但他不是天然的空洞干净,他是被硬生生、活脱脱抹消掉各种笔印,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这并不代表就此重新开始,焕然一新,而是顶着遍布坑洼的身体,伤身累累地继续,继续做着系统颁发的指令,不得歇息。
      他本来是一张优美华丽的答卷,填好了人生满意的问题,做出了从心所欲的决定,却被人故意毁坏,叫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得自由心思。
      一句忘了,过去的十七年里,好像全被否定得没有半点意义。
      看着夏词受伤的神情晨松渝有些不知所措,他觉得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比起他自己,比起攻略过多少游戏,他更害怕看到夏词落寞的表情,就好像夏词不该这么沉寂,他是夏日的阳光,就该灿烂明亮,辉煌不息。
      “真的没什么夏词,你的出现足以抚平所有伤痛的过去,我只需要你,这就够了。”晨松渝说。
      夏词点头,终于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其实晨松渝没撒谎,在他的记忆里,他只是一直在追杀新手玩家。有人在第一关就活不下去,被他乱刀砍死;有人拼死拼活到了最后一关以为能够脱离游戏,却还是被他一击毙命;有人不停不休地躲避他的攻击,却还是筋疲力竭死在了那把长刀刃下。
      有人求他,有人骂他,有人恨他。他们那么怕死,一个个面对死亡的恐惧表情,晨松渝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一张张脸走马灯似的翻过去,晨松渝不禁出了一身薄汗。在他们死前,他听过很多句咒言,笼统地概括就是说他不得好死,会下地狱。晨松渝有些麻木地想,下地狱又怎样?现在这里难道不就是地狱吗?他在这个地狱里,他们也在这个地狱里,要下地狱就全都一起好了,谁又好得到哪去。
      除了系统颁发的格杀指令,他还接收到一条秘密指令。那条指令不容抗拒,晨松渝只能强制执行。
      简洁的话语很直率,但是却让晨松渝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拼命保护夏词,在不被任何事物发现的前提。
      夏词……
      晨松渝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口却泛起细细密密蚀骨的疼意,这痛觉没有由来,找不到原因,它无处不在,却偏偏奈何不得。好奇怪,晨松渝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空荡荡的一片,没有跳动的节奏,却偏偏又疼得发紧。
      他坐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玩家的降临,等白光亮起,他又要开始追杀屠戮,永无止境。
      那条指令的出现后,他开始说话,只会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玩家说:“我、我、我叫张家辉……”
      他没有犹豫,抬手了结了玩家的生命。
      “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冉明……”
      晨松渝眼都没眨,手起刀落,鲜红温热的血溅满了他的衣饰。
      他漠然又麻木地缓缓眨了眨眼,从那以后,他只穿黑色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好莫名其妙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啊!”那人跪在地上,抓着晨松渝的裤角求饶,痛哭流涕。
      晨松渝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求生的渴望,抽抽噎噎地说道:“我叫……庄衡……”
      晨松渝听完,没什么情绪地,准备将刀送进男人的身体。
      那人不可置信又惊惧地死死瞪着他,质问道:“你不也是人吗!你为什么要杀同类!你不怕得报应吗?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晨松渝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诅咒,抽刀走入身后无边的黑暗,他又要继续等待下一场游戏的来临。
      他早得报应了,现在活成这鬼样子就是他的报应,他早就下地狱了,现在的一切都是地狱才会发生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告诉你,我是不是死得更快?”玩家和他对峙着,身体都还在颤栗。
      晨松渝一刀剜下了她的血肉,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啊啊啊——痛!好痛,痛死了——”玩家崩溃大哭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晨松渝问了第三次。
      玩家倔强地没回他,结果就是比其他人晚死了三十秒还被剜了一层皮。
      “你叫什么名字?”
      “你就是个杀人魔!你就是个变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恐怖的存在,你就是个怪物!”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魔鬼……”
      “你叫什么名字?”
      “你告诉我怎么出去,我就告诉你……”
      红色,温热,滚烫的液体,浓厚的血腥气……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想回去呜呜呜呜,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晨松渝机械性地重复着做了成百上千次的事,他突然觉得累了,从四肢百骸,从身体各处,无不浸透着疲惫,但他没有心,他不知道该怎么纾解这种情境,只能任由被这种感觉吞噬,被这种感觉麻木神经。
      “你叫什么名字?”
      ……
      他总是一直在询问别人的名字,却忘了自己又姓甚名谁,又来自何地。
      他只知道他需要完成任务,需要无条件服从指令,其他因素,容不得考虑。他是一件没有思想的利器,除了屠戮也只会待在幽暗的空间里,等待着下一场游戏,服从下一条指令。
      晨松渝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个人,他想他只能算作一个角色,一个只能屠杀每位新手玩家的角色,等待在每场游戏的入口,把他们扼杀在地狱的深渊里。他是游戏里的王,主宰着每个人的生死,他是King,是千千万万个游戏里的大BOSS,唯独不是他自己,唯独不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只是系统的命令过于残忍没有人性,它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够成功离开游戏。
      直到那次,夏词的出现。
      晨松渝胸口莫名鼓动,仿佛生出真的心跳脉搏,“咚咚咚”响个不停。
      他下意识地留有余地,下意识地没有使用全部实力,下意识地放过这位玩家一次又一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上这个玩家,就说不清的奇怪,莫名想要……亲近他、拥抱他……
      他对每个玩家都会放水,按常理来说,那些玩家在他手上逃不过一秒,不过只是他想额外给予他们一点时间,这点时间能不能找到生路,取决于他们自己,很遗憾,他们没有那个能力和运气。
      在“跳一跳——离开积木世界”的游戏里,那条曾下达保护夏词的指令开始不时发出一段莫名其妙的乱码,从夏词进入这个游戏之后,那条指令似乎就变得很不安分老实,仿佛想要急迫地打破一切限制,令晨松渝迷惑不已。
      它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呢?
      因为夏词的靠近,那条指令又开始疯狂地发出乱码,一下一下撞击着晨松渝的胸膛,他忽然明白过来,它并不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只是激动过头而已。
      晨松渝几乎有些肯定,他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保护对象——夏词。
      所以他更加无法下狠手,但因为系统颁发的任务又不得不发起攻击,他蓦地回想起那条指令给出的条件:在不被任何事物发现的前提。
      他一直麻木的神经有点松动,似乎窥见了系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个系统,可能并不是唯一的主宰者,有比它高或者和它持平的力量能够将此牵制,而那个存在,观念核心与系统完全背道而驰,这也就说明,其实晨松渝,可能一直,都在服从背德错误的指令。晨松渝心底掀起了狂涛巨浪,一下一下猛烈敲击着胸口。
      夏词说再也不见,晨松渝却在心里默默回道:“下一场游戏见,夏词。”
      随后进入“无镇边的旅馆——强制格杀”,这个副本原来的剧情确实需要去到无镇获得线索,一个全是死人的小镇,吸纳路过活人的生命,如果去到无镇,夏词可能有去无回。
      于是在那条路上,晨松渝篡改导航,引导夏词走向反方向,但梦魇就是梦魇,不亲身经练就不会打破幻境。晨松渝想了很多法子,最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Bug,梦魇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无限放大人内心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但也有最薄弱的一点,它没有逻辑,也就代表着无论多么离谱不可能的事都会发生。如果在开头就不让夏词想去无镇呢?那他就会直接过渡到旅馆这部分剧情,但要怎样才能让夏词不想去到无镇呢?这也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只需要让他意识到这是件不可能的事,自然就会放弃。
      夏词一直走一直走,都没有发现那个名为无镇的地方,他心生绝望,认为再也走不到目标地,下一秒,梦魇重塑,回到起始,夏词重新做了一个选择——留在原地,听随安排。
      篡改游戏就会有相对的报应,游戏的平衡绝不能被打破,于是无镇的那部分剧情还是被施加到旅馆这里,担心夏词过不去这关,晨松渝特地利用梦境的预见性给了夏词提示,然后跟着一起住进了旅馆,等到夜深人静,他踩着满地魂灵,一步一步去到夏词的房里,抱起人离开了妖孽横行的核心。
      他踏着来时的路回去,周身凝起澎湃的剑气,无一鬼能近身,无一鬼敢上前。
      晨松渝感受着夏词跳动的心脏,意识到那可能来源于自己,很奇怪的一点不是吗?陈先生的心脏,竟然也是他丢失的心脏,他到底是谁呢?他到底又来自哪里呢?还是说,King和陈先生,其实都是他自己呢?
      如果陈先生的心脏就在夏词身上,那把心脏取出来的那一刻,夏词会不会有事呢?心脏是每个人必不可少的器官,取,游戏胜利,夏词可能会有危险;不取,游戏失败,夏词会面临死亡。难道这个游戏只有死路一条吗?
      晨松渝有点拿不准了,而夏词突然醒来让他无法继续深入思考,他逗猫似的和夏词过招,想出了一个有点危险的办法。
      可以试试插入心脏有什么反应,不致命的伤口就行,这是梦魇,应该是没有疼痛的。
      他把握着力度分寸,尖刃刺破皮肤贯穿血肉的那一刻,晨松渝从未觉得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要后悔,说好要保护夏词,可伤害他的也是自己,他总在辜负……总在违背誓言……
      晨松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么个结论,就好像和夏词不是初见,那种刻进骨里的熟悉,在拉扯着他向夏词靠近。
      到了“雾里看花——解除笼罩的谜团”,晨松渝由着夏玮的身份亲近夏词,引导他,让他获得线索,又在支线任务里删减了打斗的剧情,他再一次篡改了游戏,为夏词破了例。所以那流速不对等的时间,根本不是游戏的设定,只不过是晨松渝为他规避剧情的手段而已。夏词还自以为是,觉得根本毫无违和之感。晨松渝明目张胆地违反规定,自然触怒了系统的机制,他受到应有的惩罚,迫不得已重新制造了一个游戏,当做追补前面几局的公平。添增的新游戏不算在系统里,所以才不会给出提示。尽管如此,晨松渝还是不忍让夏词一个人身处困境,在他被恶鬼困住的时候替他铲平了所有麻烦。夏词使用‘先行道具’让系统弹出警告的那一刻晨松渝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通关契机就在这里。回忆碎片的启动条件是攻略他自己,在他对夏词生出感情动心之后,进度达到100%,条件自然也就具备了。但所谓的攻略,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设定,而是打开晨松渝尘封已久的情绪。他日复一日地被控制,早就麻痹了身心,不知道何为喜,不知道何为悲,他冷漠没有半点烟火气,夏词的出现,就是令他恢复生机的钥匙。之所以系统警告夏词是否确认使用‘先行条件’,是因为这个道具拥有的权利太过强大,它的真正用意就是让夏词提出任何条件,不管是夏词要直接通关游戏,还是要直接拿到遗失的心脏,不管他要什么,这个道具都能够为他实现,满足一切愿望。所以一开始他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整个游戏不过掌中物品。他明明可以毫不费力地离开这里,获得每个人潜藏的能力。试炼关于他,可有可无,只是夏词太傻,找不着正确的使用方式,白白浪费了这么开挂的道具。后来仅仅因为夏词的那一句话,心脏就重塑如初了,而夏词也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原来游戏目的要的并不是换心,只为了一句我情愿如此,这个游戏自始至终没打算让夏词受到伤害,看起来更像是给晨松渝的奖励:重塑心脏、恢复感情、冲开镣铐。这一切,都是因为夏词。一句话就能够找到心脏,完成任务,所以那个‘先行道具’也许并不是为了拿来通关游戏,它单纯只想让夏词提出条件,任何夏词想要的、需要的、渴求的、恳求的……
      那个条件至高无上,永久有效。
      只要夏词说一声就可以。
      而他要的只是打开回忆碎片。关于晨松渝的回忆,也关于夏词尘封十年混沌无比的回忆。时间模糊了过去,他们都忘了彼此的样子,这个回忆碎片,令两人重新记起,代替陌生的感情。
      朝花夕拾,他们错过十年,走了很久才遇见。
      到最后夏词问他是不是晨松渝,他有些茫然地想,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啊?但那双牵过来的手实在是太温暖,他不想放开,希望就这么一直握下去,直到世界消亡。
      夏词带他走出了游戏,从此以后都不用再进行无休止的杀戮,“陈先生”的梦魇空间,又何尝不是他的梦魇呢?
      夏词像突然降临的一束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他想那个指令不是为了保护夏词而存在,它分明是自己的服役通知。
      第三万五千四百零一个日夜,晨松渝刑满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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