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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断掌 ...

  •   “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这雪下到过年前会不会停。”

      “你走丢了这么多天,你父母总要找你,你迟早要回去。”

      “你别睡着了,别睡着。”

      一路上雪有些化了,气温还是低,有些和着土成了泥浆,有些则冻结成了细碎的冰碴,泥泞难走又容易滑倒。

      好在路昭很轻,启渊背着倒也不算吃力。

      她的眼皮阖上了,睫毛看起来像蒲公英,很柔软。她的呼吸很轻,微微吹起他颈侧的狐皮领。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那只断了的左手流着血,滴答滴答地流了一路。

      “你还记得家的方向吗?”

      家的方向?不记得了,再说那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或者你父母的名字?”

      不记得了,我连我自己本来的名字都快要不记得了。

      “别睡着。”

      “别睡着。”

      姐姐也说过这句话。

      姐姐……姐姐还在等我……

      回到木屋后,启渊将路昭放到了里屋的床上,从床底的皮箱里翻出了纱布和碘酒将她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那只手臂断面极其可怖,整条袖口的下半部分都被血浸湿了,血渗出后被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冻得凝结,灰色的毛料被血染成了黑褐色,背上几处也有被狼牙撕咬过的裂痕。但奇迹般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沾满血的衣物当然是要换掉的,这会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启渊闭着眼睛摸索着剥去她的外衣,又换了身干净的里衣,用厚棉被将她裹了起来。

      他探了探路昭的鼻息,还活着。她的呼吸很轻,像羽毛般拂过他的手指,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这样处理总归是不行的,总要让医生看过。手掌断了,大概率也是不能医好了。他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说外国有接假肢的技术,需要很多很多钱。

      他这些年打猎剥的兔皮卖掉攒下来的仨瓜俩枣是绝对不够的。他把整个山上的兔皮都剥了卖了也不够。

      血很快浸湿了纱布,渗了出来。启渊守在她身边,每隔一小时就要换一遍,像是流不尽一般。他再没有常识也知道,失血过多是会死的。

      傍晚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糕了,路昭发高烧了,浑身滚烫。油灯照着她的脸,红彤彤的,像坏掉的苹果。

      启渊急得满头是汗,他身强体壮的很少身病,翻出来几盒压箱底的药也都过期了。
      他那个所谓的舅舅家里倒一定有药,白箫前些年做郎中攒了不少钱,在他母亲海难失踪、父亲带妹妹回俄罗斯后又以他监护人的名义把他家的房子给吞了。

      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总是怕死得很,前些年非典的时候听村长说白家有药,上门重金去求,才求来一小点。

      他将路昭的被角掖好,给她换了条湿毛巾降温。他的积蓄不多,都用皮筋扎好,放在小地窖最里侧的饼干盒里。弯腰将水泥板打开后,他掏出饼干盒来数了数,两万。

      小心地用报纸将钱包好后,启渊的视线掠过角落,门后放着的是包着断掌和金手链的布包。

      他一点一点拆开布片,血迹渗透了薄薄的布料,因天冷而凝结,与手掌断面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

      那条金链不知怎的缠绕在路昭那只断掌的指尖,在油灯下显得金光熠熠,复杂的镂空工艺之上,又雕刻有繁复美丽的花纹。启渊拿起它在灯光下看了看,像是刻着九条龙的尾巴。

      这样的东西,定是价值不菲的,他将金链与报纸包的两万元一起揣进怀里,又将断掌用布包好放在路昭床头,戴上一顶黑色的貂皮帽拎着猎/枪下山去了。

      ****

      昏暗的屋内,没有开灯,一缕闪着金光的轻烟从窗缝中溜了进来,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

      “你来做什么?”路昭双眼猝然睁开,一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来人。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衬得屋内万分寂静,来者一头长发高高束起,身形高大。他并不出声,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路昭这幅小兽般要吃人的样子。

      路昭挣扎着要起来,他沿着床边坐在她身侧,扶她靠在床榻上。似乎是嫌屋内太暗,他随手一指,窗台上那根本已燃尽、凝固的蜡液中孤零零立着的一小截烛芯上又亮出了火光。

      路昭眯了眯眼睛,眼中猩红的颜色褪去,她瞧见庄宣衡手腕处悬着一根金链,镂空的工艺,雕着的花纹是蛟龙的九子,那是她的东西。

      路昭冷静了下来,记忆开始恢复,狼群,猎枪,断掌,是她想借小金龙的血线唤庄宣衡来的。

      庄宣衡动作轻柔地拉过路昭的左臂,将那只断掌与她左小臂的断面摆在一起,拇指顺了顺路昭从手腕到肘间的血脉,声音温柔似水,却又带着一丝冷血:“你要是寻死,就最好死透,我和沧城不收残废。”

      “我本来也不是你的人,不用你多管闲事。” 路昭冷笑一声回道。

      末了,她觉得自己仍占下风,又不怕死般补了一句:“没有我姐姐,你能有今天?”
      “那你呢?你姐姐要是没捡你这么个便宜妹妹,也不至于神力衰弱到被我控制。”庄宣衡轻笑。

      他的话音刚落,路昭眼睛便低垂下来。她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恍惚,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般。虽肉身还在此,但魂魄已离开这副躯壳。

      庄宣衡脸色一变,手指交十蓄出金光,轻轻附上断处,刺骨的疼痛让路昭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眼眶内瞬间氤氲满了水汽。

      那只早已变得苍白僵硬的断掌复现血色,路昭的脸色却算不上好。她满脸铁青,像是受了巨大的苦楚。她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嘴唇也被贝齿咬破,血断断续续自嘴角流下,却楞是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一小时后,庄宣衡手腕上悬挂着的金链幻化出金龙的形状,沿着两人的手臂盘旋,最终落回了路昭已完好如初的手腕处,又变回了那根金链。

      断掌已然长在了路昭的手臂上,截面没有任何的疤痕,整条小臂至手掌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光滑得宛如新生。

      路昭试着握了握拳,有一股怪异的生疏感。

      “我将你的手接好,你得给我报酬。”庄宣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么我替你做事的报酬呢?”路昭一字一句地说。

      他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般。

      “你在替我做事?路昭,你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路京岚现在已经是我的阶下囚,我想着过去我们到底是相处过一段时间,念着这点情谊对你大发善心给你一条活路,你倒好,对我蹬鼻子上脸了?”

      “你想要我为你做事,就用琴蛊控制住姐姐,让她放我的血引我来找启渊,这并不是你的大发善心,这是你蓄谋已久的阴谋。”路昭双拳紧握,长久没有修剪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肉中。

      “况且刚刚,你明明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庄宣衡心下一惊,面上仍然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路昭紧闭着眼睛,只说:“小金龙就挂在我的手腕上,我能感受到你往我左掌中放的琴蛊,别装傻了,这会显得你真的很愚蠢。”
      手掌中的金光随着血管一路向上,慢慢变浅变淡,直至路昭全身。她身上几处被野狼撕咬露出的骨头和翻开的血肉在慢慢愈合,又痒又痛,似有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

      庄宣衡看着她惨白的嘴唇,伸手拂去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复又嫌恶地掏出一小叠绣了铃兰花的手帕上擦了擦。他站起身,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灰。

      “你又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呢?”庄宣衡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你用血引找到渊底,用灵凰血打开封印,路京岚也不会沦为我的阶下囚。”

      “我本以为你的体内无法下琴蛊,没想到断了的手掌却可以,是个新发现。若你有什么小心思,我便可以将你大卸八块后在你的每一块尸块上放入琴蛊,在你魂魄散尽前再将它们合上。”

      庄宣衡很认真地在思考,似乎是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性,“这样做起来很是费力气,对你这种贱骨头的陆地人,我实在是不希望用上这么麻烦又下作的手段。”

      “我会如你所愿带启渊回沧城的。”琴蛊折磨下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仍强撑着精神说道:“事成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庄宣衡整个身躯都变成了透明的金色,刹那间,路昭甩出金手链,本来不过几寸的细金链竟然变得很长,灵活地在庄衡的手腕处打了个结,拉住了他。

      庄宣衡似乎是被她的举动气笑了:“琴蛊和断掌就算我们两清,你带回启渊是为了你姐姐,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说:“你放心,姐姐还在你手里,就算我血流干了也会帮你带回启渊。”

      “只是宣衡哥哥,事成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很简单,你一定能办得到。”
      宣衡哥哥。

      他一愣,仿佛又和路昭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还以为蛟龙只是传说,以为路京岚让他在身边做事是赏识他。

      “好。”他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她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请求,就像很多年前她答应他去渊底一样。

      路昭似乎松了一口气。

      刹那间,缠绕在庄宣衡手腕处的金链子绷断,金光四散开来,像萤火虫般星星点点,但很快,它们有规律地排成一条线,绕回到了路昭的手腕处,又变成了一条普通的金手链静静地垂在她的腕间。

      庄宣衡活动了一下刚才被缠住的左手,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身躯随着窗外渐渐变大的雨声而变得越来越淡,直到那抹金光终于散去时,路昭看着渐渐熄去的烛光,终于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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