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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群狼 ...

  •   雪没完没了地下,地上的积雪足足到了膝盖,绵延的皑皑白雪像雪海一般要将世间吞没。启渊想报警把路昭丢给警察管,面对大雪封山却毫无办法。

      起先他想,要么就这样赶她出去算了,就让她自生自灭罢,自己本来也没有义务养陌生人。

      说什么自己没有家人就可以赖在他的地盘不走,岂不是把他这当旅馆了?

      更何况雪不知道要哪日才能停,地窖里的粮食他一个人吃到开春或许够,但多加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到时候断粮了那可就难受了。

      “诶,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你不是说大雪封路了么,我能走哪去?”

      她的嗓子似乎好了许多,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她长得很漂亮,鼻尖一颗俏皮的小痣衬得肤白如雪,睫毛忽闪忽闪的下的那双多情的杏眼像是会说话。
      是啊,冰天雪地的,还封着路。

      电视上都说了,南方死了多少多少人,她那日的穿着不很明显就是南方人么!把她赶出去就是一个死。

      许是南方的哪户人家的女儿千里迢迢地跑来黑龙江,还和人意外怀孕后不好意思和家人说,去小作坊做了流产流了一身血,也没脸回家,就这样在林子里迷路了。

      他脑补出了一出大戏,顿时又对她生起了怜悯之心。

      他想着,等到雪停出太阳了,再化一点到大路可以开车的时候,自己花五毛钱坐大巴去西岗子镇报个警,让警察带她回家,自己再收点感谢费,也算是自己做了件善事。

      “我不想看新闻。”她一开口准没好事。

      山里娱乐活动少,天又冷,他如果不让她看电视,她就只能可怜地望着窗外的飞雪发呆。

      “那你想看什么?”启渊将遥控器递给她。

      路昭接过遥控器,将电视台换到了少儿频道。启渊瞟了一眼,是动画片美人鱼,幼稚得很。她看起来也十五六岁了,不知道怎么行为习惯还和五六岁的小孩似的。

      路昭就这样在启渊的木屋住了下来,大雪的天,两个人一块待着无所事事,倒也不觉得孤独。

      兴致来了,她就去屋外搓雪人,搓小小的一只星星,或者是小鱼,用手捧进屋里,火炉一熏,很快就化了。

      “你得搓大一些,就留它在外头。”启渊看不下去说。

      “你厉害,你来。”她似乎很不服气。

      启渊搓了个小球,又滚了大的一颗球,将小球放到大球上按严实了,从屋里拿了根萝卜和两根碳条安上去,有模有样的。

      雪人堆在门口,看着路昭。她瘪了瘪嘴,捏了颗雪球扔到启渊怀里,转身进屋了。

      该到干活的时候,她倒没有什么娇蛮的架子,帮着他劈柴、铲雪,样样都干得很好,丝毫没有那日趴在他门口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只是她似乎很怕火,不仅从来不做饭,洗完澡出来冻得哆嗦了也离火炉三尺远。

      启渊把萝卜切好块儿一股脑地倒进锅里,拧开水龙头洗白菜,特意多洗了一捆。路昭胃口很大,一锅萝卜白菜炖粉条,她能吃大半锅。

      “插播一条新闻:南方多地出现次生灾情,连续低温使得武汉全市水管频频爆裂,持续低温又使用电负荷急剧上升,湖北部分地区有开始拉闸限电。贵州贵阳,公交车、小型汽车等因市中心路面结冰而发生侧滑或追尾的车辆多达二十余辆……”

      黑龙江因地处寒冷地区,因此水管都预先采取了保暖防冻裂措施,按照防寒防冻标准改造过,才没有像新闻里说的像南方雪灾地区那样水管爆裂,导致市政府供水热线被打爆。

      “今天吃什么?”路昭眼睛盯着电视,声音冷冷的、脆生生的,不带什么感情。

      “萝卜白菜炖粉条。”启渊心不在焉地回道。

      她整个人坐直了,侧过身来气鼓鼓地对启渊说:“又是这玩意?”

      “嗯。”

      萝卜、白菜、土豆和红薯不容易坏,扔那也不用管。都是启渊入冬前就去山脚镇上采购完一点一点搬回木屋的。

      木屋门后的一小块水泥地和别处不一样,靠墙的地方有一个铁把手,打开后就是启渊给自己挖的小地窖,用来备冬天的口粮。大东北的山里一到冬天又冷又全是光秃秃的树干,他是决不能把自己过到断粮那一步。

      肉倒是也有,一些他用狐皮兔皮换的农家猪肉,用炭火熏了好几天,是香喷喷的腊肉,要留着过年吃。

      “我要吃肉。”路昭说。连续吃了三天萝卜白菜炖粉条、土豆白菜炖粉条,打嗝都是白菜味儿。

      “没有肉。”启渊说道,“有的吃已经很不错了,我又免费给你吃又像老妈子一样免费给你烧的,还捡了你救你一条命,已经是你救命恩人了,你怎么能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呢?”他用汤勺捞了一小勺萝卜,盛进路昭碗里。

      路昭听不懂:“什么颜色,什么染坊?我不要五颜六色的衣服,我要吃肉。”她身上罩着启渊宽大的皮袄,说话的时候衣领的狐狸毛随着气流一颤一颤,看起来像个野孩子。

      启渊见自己在鸡同鸭讲,语气也不怎么好:“你要什么就自己出去找,我不是你妈,没有义务养你。”

      风雪交加的夜晚,呼呼的西北风撞击着窗户,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电视台里的气象专家预测这场大雪预计要到2月结束,表示这场大雪实属罕见,希望市民们做好保暖工作。

      路昭扒拉了两口粉条就不再动筷了,扔下碗筷坐在炕边抓着碳条在地上画画。启渊也不去管她,大口大口地吃完了一整锅,端进厨房刷碗去了。

      等他洗完碗出来,路昭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窝进了被窝里,紧闭着眼睛。启渊知道她没睡着,却也拉不下脸和她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外屋的油灯熄了,进了里屋。

      望着屋顶一角的蜘蛛网,启渊辗转反侧。要不明天还是切点腊肉给她尝尝吧,她那天流了那么多血,是应该补一补的。和她计较什么呢,她看起来都没读过什么书,想必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到了半夜又开始下雪子,沙沙地敲在窗沿,屋子里一片漆黑,在睡梦中,启渊似乎听见房门外吱呀一声,似乎是大门被打开了,有冷风钻进来,他搂了搂被子,整个人埋进被窝里,睡死了过去。

      呼呼的寒风吹在路昭的脸上,割肉般的疼。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雪人,它就静静地立在那儿,长长的胡萝卜鼻子上已经积了一厘米厚的雪。

      “再见,小雪人。”

      山路崎岖难走,她拎着启渊门后的那把老旧的猎/枪,每走几步便踉跄一下,只得用枪当拐杖堪堪将自己撑住。她都多少年没在陆地这样走过了,在海里走动,跟随水流飘过去就成,完全用不着自己一步一步走。

      “没有人是好人,除了我姐姐。”她自言自语道。

      “启渊说是我救命恩人,他也配?”

      “你不用和我扯这些,如果不是因为姐姐叫我来,我也不会来,也不会流这么多血。你忘了吗?我上次放血还是庄宣衡要找你的时候,那会只流了几滴。”

      “不过就是流血而已,到地方了自然会收回来,又不会死。”

      “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变得啰嗦了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吗?”

      “前面就是了,待会儿你可得帮我。”

      一夜过去,这样冷的天气衬得被窝格外暖和,启渊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准备随便下点面条填肚子。

      他走出里屋,习惯性地打开电视机,电视节目又被路昭调到了少儿频道。启渊愣了两秒,猛地发现路昭好像不见了。他喊了两声,小小的木屋里有回声传来,却没有另一个人的动静。

      同路昭一起消失的,是门后挂着的那把猎/枪。

      启渊抄起铁锹便往山林深处奔去。昨晚下了好大一场雪,积雪比起之前又厚了些许,好在老天爷像是铆足了劲下够了,这日是半月以来难得的晴天,雪虽还未化,但至少可以看清路了。

      “我不是你妈,没有义务养你。”他脑中回想起自己昨晚对路昭说的话。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路昭漂亮的睫毛垂了下去,投下一片阴影。她变得很安静,似乎是过了很久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没有把那一声视作是她的回应。或许是因为一个人住久了,很多时候他从来都不再把别人当回事。

      只是现在他控制不住地乱想。路昭一个人在山里迷了路,流了血,又遇到罕见的雪灾,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一直和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陌生男人待在一起……她是应该害怕的。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有怕他,甚至很信任他,又或许她很容易信任人,无论那个人是谁。

      山路崎岖,下雪后尤为难走,白雪茫茫也早已遮住路昭在夜晚前行留下的脚印。零下的天,启渊出了一身的汗,身后的路被他踩得泥泞不堪。

      若是她迷路了怎么办,若是她被喂了狼怎么办……

      若是她喂了狼,那么他正好少了一个负担。

      启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假设,耐心地一寸一寸寻找路昭可能留下来的痕迹。

      再往里走不过百米,便是狼群的领地。正值午时,又是雪天,狼群多数在洞穴里休憩。启渊咬紧牙关,牙齿在不停地打颤。

      微弱的日头照在雪茫茫的大地上,晃得他眼睛疼,恍惚间,他看到了雪里闪着细微的金光。他扑向前去用手将雪扒开,竟是路昭的那条金手链。

      手链下方的雪堆里,浅浅地露出一小块属于人类的白皙皮肤。

      启渊的双手又红又肿,不停地哆嗦着,像是被冻坏了。

      他颤颤巍巍地将它挖起--埋在雪里的是一只漂亮的左手,指尖纤细修长如同玉削春葱,断面却黑红可怖,满是血污。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解开军大衣的下摆扣子,撕下里衬的一角,将那只手同金链子一起包好,藏到怀里。

      整个天地间安静得恐怖,白桦林的叶子已然落光,新芽还未长出。日头照着启渊,没有遮挡,他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随着怀中的那只手变得冰凉。

      小时候,他还没橱柜高,盛饭前总是要踮起脚去够橱柜里的碗。有次手上沾了些水没有擦干,手一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他不敢和母亲说,蹲下一片一片地将四分五裂的陶瓷片捡起埋到后院,却不小心割破手指,流了很多很多血。那是他第一次流血,刺痛从指尖传来,猩红的血液滴在衣服上,他大哭起来。

      后来,母亲去问镇上的赤脚医生要了纱布和碘酒,将他的伤口擦洗过,仔仔细细地包扎好,又让父亲砍了竹子做了低矮的架子来放碗。

      她笑着说,“男子汉为了这么点小事哭成这样?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事情总有补救的方法。”

      ****

      昏暗的洞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越往里走血气越浓。按理说这是狼窝,但他却没有见到一只狼。

      启渊打开手电筒往岩洞的四周照去---血,全是血,洞穴底部几乎血流成河,“河上”还飘着几缕狼毛。血气涌入至鼻腔,他感到一阵眩晕反胃。

      “路昭--”他强忍住呕吐感,往深处走去。

      哐当!

      里面有声音!

      他强撑起精神,晃着手电筒往里头照去,只见路昭坐在成堆的狼群尸体上,对他弯了弯嘴角,像是在笑。

      她的牙齿、嘴唇和手臂全都沾满了猩红的血,连晦暗不明的眼神里也闪着狠戾的血色。那只没了手掌的手臂孤零零地垂着,狼血与她的血混合在一起,流不尽一般。

      终于等到了启渊,她精力用尽昏了过去,右手边扔着那把老旧的猎/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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