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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故人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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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色渐浓,路昭拉着启溪一路狂奔,启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神色凝重。
三人行至那座骨桥侧,暗处竟有人影晃动,启溪不自觉地叫了出声,复又仓皇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是那个瞎了眼的道士。
“你果然还在此。”路昭说道。
那道士的白色眼珠在眼眶内骨碌地打转,他笑道:“小昭,她想尽办法送你走,结果你还是回来了。”
“你并不意外。”路昭道。
“这是自然。”骨桥两侧亮起路灯,暖黄色的光照得他的双目分外骇人。
“我等你多时了。”他在蒲团上坐下,双腿盘起。
路昭将启溪拉至身侧,道:“她便是鸱吻分体后的鸱尾转世吧?”
螭吻幼时名为鸱吻,与鲛人母亲生活,生性天真烂漫。她自小与其他鲛人不同,天生龙尾,无同龄鲛人敢与她交好,但她倒也自得,便将自己的尾巴取名为鸱尾,日日与它说话。
久而久之,那尾渐生出意识来,鸱吻一体两面,与鸱尾如同真正的亲姐妹一般。
那场几近将蛟龙一族灭族的山火中,鸱吻断尾逃生,之后便完全变了一副样子,隐秘数千年,收集古籍,将所有鸱吻之名更为螭吻,与过去彻底作别。
启溪蹲下去,仍低头捂着脸,叶舟清皱了皱眉,那双带着老茧的手抚上她爬满鱼鳞的锁骨,那鱼鳞原本片片立起,经他手一抚,竟慢慢消失,只剩下红褐色的胎记。
“没错了,鸱尾还是这幅样子。”叶舟清的语气有些无奈,“但它不是转世,而是寄生。鸱吻生出鸱尾后,鸱尾表面与其交好,实则,是想取而代之。”
但说到底,鸱尾不过是鸱吻的意识所化,灵力根本不及鸱吻,自然也无力杀死她,直到那场山火。
鸱吻天性避火,可她的分体鸱尾却想借山火杀死她,鸱吻施法远离,鸱尾却拖着螭吻试图阻止她离开,情急之下鸱吻只得断尾逃生,自此更名螭吻,便与过去的鸱吻判若两人。
至于山火到底是谁所引,普遍的传言便是:灵凰公主为了复灭族之仇,以身为饵引出熊熊烈火,将蛟龙一族烧个精光。
她的修为又为属阴丁火,灭了蛟龙一族后出现在灰烬之处,之后又成为了沧城城主,除了她,还会有谁?
可叶舟清知道,那不是她。
灵凰嘴上说得决绝,但实际上很容易心软。
在母亲被囚后,他的抚养问题一直都未能解决。今天在这个亲族这儿宿两日,明日又被赶去下一家,被族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居无定所。
其他人都视他为洪水猛兽,唯有灵凰母家居然收留了他,他起先战战兢兢地数着日子过,遇到灵凰也不敢与其交谈,明明还是稚童,却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被迫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日子久了,他自觉灵凰对他毫无恶意,反而对他很是友善,常常在朱雀欺负他时为他出头,甚至,为他解了血咒。
后来无意间他才得知,那时,若不是灵凰看他可怜求母家收留,他如何度过那段相对平静的童年。
只可惜他辜负了她的好意,又或者是不想她再因他而与族人不睦,血咒解开不久后,他便离开沧城去往青城山了。
直到那场山火。
他目睹她劈开睚眦骨后,不知何处来的水绳缠住了她,他知道她自有法子可解,却不自禁地替她御水,最后在她盛怒之下以气
附身,仓皇逃走。
但他知道,他能轻易附身,是因她从未对他设防。
可他虽为自应龙之后真正的龙体,却根本无法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无法找到有力的证据去破解那个传言。
他眼瞧着灵凰公主自如地揽下覆灭蛟龙一族的罪名,从而受到鲛人的拥趸,成为了沧城的京岚城主。
那时,她完全拥有自保的能力,不需要他的保护。
于是他再度离开沧城前往陆地,懦弱地想要忘记一切,却又在几年前得知路京岚被俘后,重又回到沧城,眼看着灵凰被自己的妹妹螭吻折磨得生不如死,却依旧无能为力,甚至,还差点成为了杀死她的一把刀。
......
“道长,如何才能将它从我妹妹的身体里赶出去?”启渊问道。
叶舟清摇了摇头,叹气道:“若是它不愿意去找别的生物寄生,便恐怕只有找到它的源头,才有法子了。”
启渊说道:“你们刚刚说的什么尾什么吻,它的源头,岂不就是那个女人?”
“螭吻恨极了鸱尾,若是找到了它,必要......”
“好了,不许说了。”路昭给叶舟清使了个眼色,启溪整个人抖抖得厉害,启渊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继续说下去啊,怎么不说了呢。”一阵海雾自岸边弥散,尖细的女声从中传来。
是路昭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叶舟清露出一副愧疚的神情,说道:“对不起啊小昭,我是她下的饵,我眼睛瞎了,法力尽失,已经是个废人,没有能力再起避障了。”
他话音刚落,路昭便瞧见启溪晕在了启渊怀中。
“启溪!”
“塔西娅!”
她那红褐色的胎记处血肉翻开,那原本已被叶舟清遏制住的鳞片又翻了出来,更加恶劣地冒头,吞噬着那片血肉,终于显了形,一根长条凸了出来掉在地上,向海边快速地蠕动去。
“鸱尾,好久不见啊。”叶烟然放声大笑,从水雾中走出来,她脖颈处的红蛇纹身也显了形,滑落至地上,快速向着鸱尾游去。
刹那间,鸱尾便被那红蛇吞噬得干干净净,地上未留下一丝残存的痕迹。
那红蛇吃饱喝足了,悠哉地游了回来,绕至叶烟然纤长雪白的脖颈上,又隐了进去,仿佛大了一圈,那蛇头已经可以与蛇尾相衔了。
启渊眼眶通红,抱着启溪厉声质问:“我妹妹呢?”
暖黄的路灯照着他怀中的那张美丽但了无生机的脸,唯有那道胎记之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已完全覆盖了原本红褐色的皮肤。
“你妹妹?”叶烟然嗤笑一声,“一见到这女子,我便觉察出不对劲之处了,想来她也是太久未见我,竟分辨不出此蜃楼原为我所造。”
“他。”启渊指着叶舟清,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叶烟然,“那东西只是寄生在她身上,她们不是同一人!”
“我自然知道。”她面色如常,“我与鸱尾共生这么多年,她们自然不是同一人,你也说了那是你妹妹,与我又有何干?我将她体内寄生的鸱尾除去,你不得向我道谢?”
启渊怒目圆瞪,心中怒火中烧,若不是启溪还在他怀中,他定是要上前去和叶烟然好好“道谢”一番。
“别这么看着我,你也想像他一样被挖眼珠吗?”叶烟然冷冷的说道,“鸱尾登上岛后,与我见了面,便认了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在我面前却只能强作镇定,妄图不让我发觉。私下让这幅皮囊露出异常,好引路昭这个蠢货猜出它的身份从而来找负屃为她出谋划策逃离此处。你们,是把我当成傻子?”
路昭猛一抬头,心中阵痛,仿佛喉间被细绳狠狠勒住,比溺水更加窒息。
叶舟清转着那双瞎了的眼睛,心下了然:“鸱吻,如今你也如愿除去鸱尾,便可以放他们走了吧。”
“放谁走?”叶烟然双目通红,似要沁出血来。
“路昭,启渊兄妹,还有你新抓来的令之与玄冥...的转世。转世之人已经不再是龙族了,荒谬的传闻不可信,往日的旧仇该到这里停止,毕竟你只与灵凰有仇,不是吗?”
“天大的笑话!那日她自先与路昭合水,本也死不了,可你为了万无一失,竟自废神力,灵气尽失,再也无法与她合化为木!如此,即便我拼尽全力与睚眦合火,也没办法奈何她了,为什么不能另寻出路?”叶烟然拂袖指向路昭,“说到底,还是你害了他们!”
“那法子阴毒无比,若成了,你也灰飞烟灭了,除了她又有何意义?”
“负屃,你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呢,还是你自己贪生怕死?”她细长苍白的指尖抚过平坦的小腹,“那我告诉你吧,我怀了庄宣衡的孩子,你们都死了,我也不会灰飞烟灭,你放心吧。”
她话音刚落,脚底地面皲裂,地势破开,不远处的骨桥竟也生生震散,骨碌骨碌地滚了一地。
身侧那盏路灯倒下,路昭来不及避开,好在叶舟清伸手架住,才没砸到她。
“地震了?”路昭惊呼道。
“恐怕是这座蜃楼要塌。”叶舟清神色沉重。
叶烟然既是蛟龙之后,又修行多年,她的幻境怎会这么容易破灭:“到底是怎么回事?”
“睚眦属戊土,戌时已至,海城已开,给了他灵力,又遭受此等冲击,已与螭吻癸水灵气为敌,他以自身怒气混至灵力之中,故有此状。”
大地围着叶烟然裂开,尘土也围着她弥漫,快速地绕圈飞转与她自身的水雾粘合,成了个泥土做的茧子,重重地砸在那裂隙之中。
谁都没注意到,漫天黄土中,从桥边最近的那幢楼内,跑出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