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古卷》今时入眠

14、螭吻鸱尾

　　火光刺得灵凰双目通红，周遭烟气滚烫，烧得她几乎羽翼凋零。在她身后，一丝青气慢慢散开，与她火红的尾羽交缠，最后笼罩住她。

　　山火尽数烧至那青绿色的屏障至上，竟也无法将它烧穿，纷纷留下黑灰色的印子。

　　“是路昭！”叶烟然怒道。

　　她身旁的庄宣衡不悦地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烟然咬牙：“原本灵凰为属阴火，负屃为属阳水，两人合化阳木，必定使山火更旺。可灵凰何等狡猾，竟先去与路昭合化，生出属阴水来，竟与负屃的属阳水相合生生灭了你我合化的阴火！”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山火尽灭，青气散尽，灵凰羽翼裹着昏睡过去的路昭，上半身化出人形来，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们不能杀路昭。”

　　****

　　路昭悠悠醒来，淡蓝色的床围上绣着一串串浅绿色的铃兰花，她心下一惊，想坐起来，然而浑身像被卸了力气般，毫无办法。

　　哪怕隔着帐帷，周围的环境熟悉地让她有一股诡异的心安，这里是她曾经住过的西殿主阁，床围的木塌上，还放着她亲手捡来的海螺和贝壳。

　　她精神略有些疲乏，皮肤仍然滚烫，嗓子渴得像是有针在扎，不自禁地咳了两声。海水涌进食道和气管，更是呛得她止不住地咳。

　　“闭气。”身体里突然有个男声出声提醒。

　　“你是谁？”路昭心中大惊。

　　“叶舟清。”

　　路昭仿佛通了任督二脉般明白了他之前的那句“设法逃走”是什么意思。只怕当时他也以元神之态寄宿在路京岚体内，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生天。

　　她又问道：“我姐...灵凰还活着吗？”

　　他答：“我说过，只要你没死她就还活着。只是上个月的那场山火几乎将她神力耗尽，只怕又被螭吻和睚眦他们关起来了。”

　　上个月......路昭心中一颤，她竟已经昏迷来一个多月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睚眦他们没有如愿除去我和京岚，也没有能力杀死你，
　　必然再会来找你麻烦，你万事多加小心。”

　　在得知叶烟然便是蛟龙幼女螭吻时，她的心中涌现出一个令她不敢相信、不愿去深想的猜测，而那日大火前叶烟然称她身侧的为“两位哥哥”更是让她的那个猜想具象化。

　　此刻，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庄宣衡，便是睚眦转世吧？就是那日站在叶烟然身后、化形更似陆地人的那位。”

　　“是。”叶舟清答道。

　　果然如此，可姐姐为何要将他养在身边这么多年？岂不是养虎为患？

　　“睚眦的琴蛊会毁人心志为他所用，唯有蛟龙族人方可幸免。我在你第七脊椎骨加了抵御印，可免七次琴蛊。”

　　“你是负屃？”

　　“我是。”

　　“那你为何要帮我。”路昭不解。她一向帮亲不帮理，为何八子负屃与叶烟然之间如此剑拔弩张，竟费尽心机要来帮她这个外人？

　　“我不全是帮你。”

　　下一秒，门外一阵响动，两名鲛人走了进来。路昭心下害怕，想再与叶舟清沟通，却怎么也唤不出他了。

　　... ...

　　庄宣衡斜倚在那把金丝楠木椅上，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说道：“把人放下，你们出去吧。”

　　押着路昭的两名鲛人低头应下，退了出去，顿时整个大殿内只剩下路昭与庄宣衡二人。

　　庄宣衡低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起身向路昭走来。

　　路昭整个人的身体仍毫无知觉，像傀儡般直直地跪着，唯有五官可动。她听着水流声，只见一双绣金丝黑靴出现在她眼前，却看不到庄宣衡的脸。

　　庄宣衡伸出食指抬起路昭的下巴，黑幽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昭妹妹。”

　　这称呼听得路昭一阵恶寒，但她突然发现，她的脑袋有了知觉，因为此刻她撇过头去，下巴离开了那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
　　两年而已，他们竟已经生疏至此了。

　　庄宣衡轻笑一声，收回指尖，说道：“我想通了，路京岚犯的事与你并不相干，我们一同长大，自是应该互相照拂。”

　　他伸手扶起路昭，说：“路京岚前世杀我族人，这一世暗杀我父母，还装作一副令人作呕的慈母样子抚养我这么多年，我们简直是同病相怜。”

　　路昭心下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同病相怜？此话何出？”

　　庄宣衡一脸正色，说道：“小昭还不知道你亲生母亲是怎么死的吧？也是，她惯会在杀你全家后装作一副慈母样子拯救你与水火，这是她常用的手段了。”

　　与母亲相处的大部分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有那场大火中，她咽气时死不瞑目的双眼。

　　此刻那双眼睛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像是有无尽讲不完的冤屈。

　　她闭上眼睛，说道：“我相信不会是她，我和你不同，我不过一介普通凡人，没有理由值得她这样做。”

　　庄宣衡的脸色骤变，咬着牙根说道：“所以你不愿站在我这边。”

　　“我不愿意。”路昭睁开眼，一字一句地说。

　　“为什么！她欺骗我利用我至此！”

　　路昭道：“是蛟龙先害她一族湮灭，害得她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血债血偿，有何错！”

　　末了，她又说道：“难道你就没有欺骗利用过我吗，我又怎么会再信你。”

　　渊底破印，紧接着，沧城沦陷，灵凰被囚，原本应该奋死抵抗叛军的护城将军竟成了叛军头领。

　　姐姐，别的我不怪你，我只怪你识人不清。

　　“好，很好。”庄宣衡脸上无一丝笑意，但那双骨节分明的右手却抚上了路昭的发丝。

　　“你要杀了我吗？”路昭笑道。

　　“怎么会。”

　　庄宣衡话音刚落，路昭顿感手腕上一阵刺痛，竟是那条金龙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在她被流放至远郊时，叶烟然已用火山灰将她手腕处的金龙□□下，此刻为何又会回到她这里？

　　“我从螭吻那把囚牛魂拿了回来，现在你可以继续用它了。”

　　路昭紧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回到大陆去，替我找一个人，带他回沧城。事成之后，我便放了你和路京岚。”

　　****

　　“路昭？路昭？”

　　启渊摇了摇她的肩膀，终于让她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

　　“到底怎么了？”启渊有些不明白，不就是那莫名其妙的女人怀孕了么，路昭她怎么一下子就失了魂了？

　　叶烟然已化作水雾散去，路昭拨开启渊搭在她肩上的手，一言不发，坐到了床沿。

　　......

　　盥洗室的那面铜镜里，站着位一金发碧眼的女孩。她碧蓝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可置信的痛苦。

　　那从耳后至锁骨的红褐色的胎记上此刻堆砌着黑蓝色的鱼鳞片，恶心可怖。

　　一丝若有似无的恶臭腥味钻进她的鼻腔，她忍不住颤抖着将手轻轻抚了上去。

　　凹凸错若，不是幻觉，不是假象，她抚摸上去，那鱼鳞此刻竟像从她血肉里生生钻出来的一样。

　　叩叩——

　　嘶——

　　敲门声惊得启溪一动，一片翘起的鱼鳞竟锋利地将她指尖划破。血珠瞬间沾染上了那片鱼鳞，它们像得了养分滋养，疯狂向上蔓延，眨眼间，竟爬满了她原本雪白光滑的整半张脸！

　　叩——

　　“启溪？”启渊皱眉，启溪已经在盥洗室很久了，里面却没有水声传来。

　　“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了？”连日的舟车劳顿让他有些疲乏，心底的疑团越来越多，前路却未卜，不免带上些抱怨语气。

　　路昭仍是不答，兀自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金链子出神。

　　“路昭？”

　　“帮我个忙，你们都是女孩子，你进去...”

　　“你们走吧。”路昭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离开这里，回你的深山老林里去，永远不要再接近海边。”

　　“你在说什么，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启渊顿时感到莫名其妙，“先帮我把启溪叫出来吧，这么久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路昭腾地从床上站起，也去叩盥洗室的门。她转了转把手，门被反锁了，里面同样没有回音。

　　“只怕不好，这地方邪门得很。”路昭皱起长眉，叹了口气：“所以你们离开吧，把我来找你的这些事儿都忘掉。”

　　启渊深深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半路撂挑子，你想得倒挺美。”

　　那门被启渊一脚踹开，盥洗室最靠里的一角，启溪整个人像婴儿般蜷缩在地上，发出小狗般呜呜的哭声。

　　启渊大步冲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她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启溪力气竟比他还大，死死地贴着地上，就是不起来。

　　“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
　　“我来。”路昭甩出金链，生生将启溪缠住，拉了起来。

　　她仍然用右手捂住侧脸，但那锁骨处的鱼鳞片却昭示着她的遭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启渊怒视着路昭，“我妹妹到底怎么了！”

　　哪怕他确实对启溪没什么感情，却也做不到是因为自己而使她落入危险境地。

　　海面触礁的船是意外，无人能预料，可后来她跟着他来到这座陌生且处处透着诡谲的城，已非他本意，若去那座沧城有任何危险，启溪绝不是该被无辜牺牲掉的。

　　“如果对我发火不能够让她好起来，我劝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路昭神情严肃，拨开启溪的手，细细端详起她脸上的鱼鳞。

　　过了会儿，她问道：“启渊，这是你的亲妹妹吗？”

　　启溪睁着那双水蓝色的双眸，眼泪直流，咸湿的泪水划过那片鱼鳞，几片便生生立起，像是久逢甘露般汲取着那些水分。

　　“你这是什么意思？”启渊压抑着自己心中越烧越旺盛的怒火，咬着牙根问道。

　　路昭抬眼看着他，说道：“我怀疑，她是鸱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