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古卷》今时入眠

13、遗子负屃

　　一瞬间，路昭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陌生的情绪瞬间涌上来，海啸般吞没了她。

　　委屈？不甘？还是嫉妒？

　　这些情绪像无数丝线缠绕着她，她分不清，但更多的是不解。

　　十年前，她回到沧城先是被拘禁，后又被庄宣衡流放至远郊。

　　那里经年被海底火山的岩浆侵蚀，没有任何生命，死气沉沉，一片荒芜。

　　直到两年后，一个年轻男人也来了这里。

　　彼时，路昭正靠在巨大的火山岩后睡觉，两年来一直寂静无声之处骤然被一阵细碎的声响打破，那声音虽轻微，却也叫她瞬间清醒过来。

　　隔着岩石，她露出一只眼睛看去，那人穿着似鲛人，长得又看起来是陆地人。他头发披散着，一身白色的长袍上染着一团团的红花，很是妖冶。

　　她不敢出声。

　　因为，叶烟然就跟在那男人身后，双手叉腰，一脸厌恶。

　　叶烟然已完全不似路昭记忆中的那样出尘绝人，一袭红衣称得脖颈上那条血红色细蛇分外惹眼，又显得分外诡谲。

　　她皱着眉，朱唇微启，带着些嘲弄地说：“好哥哥，现下你和那位应龙族的灵凰公主终于可以死在一块了。”

　　灵凰公主？

　　是姐姐！姐姐难道已经不在了吗......

　　她像被卸了力气办瘫软下去，靠在那块岩石上，睁大双眼，清泪无意识地从眼眶中溢出，混入咸湿的海水中。

　　叶烟然恼人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背叛父皇，帮你的灵凰公主害得族人死得死、散得散，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啊？”

　　半晌，无人应她，她恶狠狠地推了那男人一把，那男人不设防，狠狠地摔在路昭背后的那块岩石上，震得路昭心下一惊。

　　眼泪还蓄在眼眶中，可笑得很，她没有去擦。

　　“当年山火后，二哥被那贱女人一分为二海陆各一，大哥魂骨分离，三姐与三个哥哥身首异处，狻猊又避世，你看似不争不抢却背地里搞了这么一出！”

　　叶烟然越说越激动，颈侧的那条纹着的蛇头像是嗅到她的怒气一般竟开始吐出了信子！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瞬间又平和下来，换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不过，你们都是废物罢了。父皇最属意于二哥，我最终会让他夙愿达成。”

　　“你说是不是啊，路昭？”

　　砰地一声，路昭身后的岩石炸成碎片，刺进她后背，顿时鲜血弥散！

　　“京岚！”

　　那男人将路昭搂进怀中，路昭忍着剧痛眯起眼睛，对上男人惊讶的眼神。

　　她偏过头去，才看清他雪白长袍上那大团大团的红色，不是花，而是血。

　　......

　　待路昭醒来后，稍微动了动，发现背上并无任何不适。

　　若不是看到那穿着白袍的男人正在她不远处盘腿闭目养神，还以为那巨石炸裂是做的噩梦。

　　“你醒了。”他依然盘腿坐着，衣袍上的几团血色已消失不见。

　　他的背挺得很直，没有睁开眼。

　　“你是谁？”路昭有些警惕地问。

　　“蛟龙第八子负屃，你也可以叫我叶舟清。”那男人语调很柔和，可说的话却令她警铃大作。

　　“可蛟龙九子不都已经湮灭了吗？只不过如今偶有转世。”这是她小时候听路京岚说的。

　　那男人终于睁开眼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京岚同你说的？”

　　见路昭不答，他又说：“其实是她以为都湮灭了。”说完，他神色复杂，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场山火中，九妹螭吻因是蛟龙与鲛妖所生，天性避火，竟断尾逃生躲了过去。五姐狻猊则早离开海城远离纷争，在陆地某湖避世，自然也无事。”他眼神涣散，似乎在回忆千年前的那场山火。

　　“我为青龙与蛟龙所生，明明是兄妹中唯一原身为龙者，却因母亲是应龙氏族罪女，而备受冷眼。”

　　叶舟清垂下眸，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所以我很早开始便离开海城，建了自己的道观，做了名道士，曾经，还收了两名弟子。”

　　说到“弟子”两个字时，路昭竟发觉他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神色。

　　“我本以为我将永久地呆在青城山，却感应到族人灭顶之灾，回到阔别多年的海城，见到了京...灵凰公主。”

　　他看见一片焦土中，路京岚手抡砍骨刀将坑内的睚眦龙骨一分为二。顿时，她身旁水域中起了两根水绳朝她缠去。

　　路京岚察觉不对，翻指决施法后浑身起火，火势之大使得她周身的水汽蒸发，将自己围在一团雾气中使得水绳无法近身。

　　“是谁！出来！”火山火明明已将海底蛟龙族尽数除去，是谁在搞鬼？

　　她又施法使灵火沿着水绳烧去。

　　五行中水虽克火，但火势若是极大，变反而会使水流化作雾气，使火燃得更旺，她浑身法力像是尽泄般，誓要找到水绳尽头捣鬼之人。

　　然而，未等那灵火燃到尽头，一青龙进了路京岚设法形成的水雾中。

　　“是你？”路京岚声音中带着些许诧异。

　　叶舟清幼年在应龙氏族中辗转多家以得生存，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在路京岚母家生活。

　　很少有应龙族人知道，这位绝无仅有的原身真龙后裔，竟是与青龙与蛟龙所生。

　　应龙自生三子，长子昃凤，次子灵凰，幼子朱雀，均为神鸟。

　　蛟龙前七子，长子囚牛为蛟龙与牛所生，牛头龙尾；次子睚眦为其与狼所生，狼头龙尾；三子嘲风不详；四子与□□所生，其形据说惨不忍睹；五子与狮子所生，狮头龙尾；六子与龟所生，竟是龙头龟尾！

　　简直贻笑大方。

　　可青龙清泠暗自与蛟龙苟合，竟生下原身真龙者！这岂不是在诱导其他族人背叛应龙一族？

　　应龙将此事压下，将青龙清泠定罪，囚于昆仑山，并设法使清泠之子不得以真身见于世人，此咒唯有应龙嫡脉之女可解。

　　可舟清与路京岚两小无猜，很是要好，某次舟清不小心被千年珊瑚妖划破脚腕，路京岚以血为药，竟无意将此咒解开。

　　灵力骤然在体内复苏，舟清长久地未曾驭过灵力，生生地在路京岚面前将原身显露，吓了路京岚一跳。

　　因此虽长久未曾有交集，但此时一见面便将彼此都认了出来。

　　滚烫水雾中，叶舟清变回人身，双目通红质问道：“为何这么做！”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路京岚被气笑了，“倒是问问你的好父皇为什么把应龙一族赶尽杀绝啊！”

　　她跺了跺脚，脚下的焦土缓缓移动，以沙成塔，竟然聚成了一副蛟龙原身像！

　　叶舟清见此，不禁满眼含泪，道：“可我的兄弟姐妹到底是无辜的......”

　　“你将他们作兄弟姐妹，他们认你作家人吗？”路京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更何况你身上明明有应龙氏族血脉，应龙氏族怎么凋零至此，京岑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她死死盯着那副像，说道，“血债血偿，我很信这一套，但就要看你有没有命来偿还了！”

　　火光四起，无数火焰隔着水珠向叶舟清袭来，他着手躲避，却不反抗，终是若了下风。

　　“水绳呢？怎么不使出来了？”路京岚杀红了眼，周遭水汽沸腾，生生将方圆数十里的海物都煮熟了。

　　......

　　“后来呢？”路昭问道。

　　叶舟清口中的灵凰公主与她印象里的京岚城主大相径庭，姐姐何曾有过如此失控的时刻？

　　“后来我设法逃走了，她以为我死了。”叶舟清似乎不想再多谈，又闭上了眼睛。

　　“等等！”路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你知道她在哪吗？我被困在这里两年了，她，她还活着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后悔问了他这个问题。

　　“放心，只要你还没死，她就还活着。”他轻声说。

　　一片荒芜之地突然多了个人出来，路昭总是感到有些不自在。

　　她年纪尚轻，叶舟清对她来说可是个老妖精了，他套她话轻轻松松，然而她想要知道些什么，除非是他自己愿意讲，否则问不出半个字。

　　这三日来，费尽心思，也只是猜到了叶烟然便是蛟龙幺女螭吻。

　　难怪她这么恨姐姐，会在第一时间投靠庄宣衡。

　　不对，不应该说“投靠”，或许，她才是唆使庄宣衡叛城的幕后推手。

　　路昭正想得脑瓜子疼，又是一阵吵闹声，她向声源看去，结界入口处站着庄宣衡与叶烟然，还有一个看着眼生的鲛人。

　　他们身后的铁笼中，困着一只火红色的神鸟，繁茂的尾羽遮过她的脖颈，看不到她的眼睛。

　　叶舟清像是已经预料到般，脸上无任何意外的神情，他缓缓起身，向他们走去，一步一步，褪去纯白道袍，褪去人皮，化为青龙原身。

　　见此，笼里的鸟儿羽翼散开，撞击着铁笼，发出声嘶力竭的嘶鸣声。

　　“血债血偿，听说灵凰公主很信这一套。”叶烟然笑得璀璨生姿，“那今日便在两位哥哥面前，送你们上路！”

　　“不要！”

　　顿时，路昭身后的火山骤然喷发，大量火山火沿着山口二下！叶烟然这是要将她也置于死地！

　　山火裹挟着让她失去了意志，闭目后的那一眼，笼中神鸟冲破铁笼，向她游来，展开羽翼裹住了她，一如十二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