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冷雨声

8、她的心思

　　对于陆文哲的提议，秋海棠应下也不是，不应下也不是。
　　如果应下，她不可避免地要被传成陆文哲的第N任绯闻女友，成为某些人的假想敌，往后至少一个月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如果拒绝，她又不可避免地要被人说“拿大”，驳了班草的面子，她身上“高冷”的标签也就再没有能摘下来的一天了。
　　最终秋海棠只是闪烁其词地留下一句“一切服从组织安排”，寄希望于剧组他们能商量出一个大家满意的结果，就逃命一样溜去洗手间了。
　　秋海棠在厕所躲了片刻，冲了水，正欲走出隔间，却听见外面洗手池那儿有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那个秋海棠，也不知道她清高个什么。”
　　“切，就是——学习好了不起呗？会弹钢琴了不起呗？”
　　秋海棠扶在门闩上的手顿住了，静静地听外面两个女生说话。
　　“陆文哲给她面子她还不好好接着，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人家陆文哲长什么样子，甩她好几条街都不止——她倒整的像人家高攀了她似的，就差把不情不愿写脸上了。”
　　“诶，也真不知道陆哥怎么想的。之前跟他传过的那几个女生，哪一个不比秋海棠好看......诶你说，陆哥他不会是跟风吧？之前秋海棠弹钢琴那个视频传的可火了，现在后面几个班都把她当女神一样。”
　　“切，什么了不起，她也配......”
　　水声停了，说话声伴着脚步声也渐渐远去。那两个女生走了。
　　秋海棠这才开门出来，走到洗手池前。
　　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言论，理智也告诉她应该都当个屁放了，不能往心里去。
　　可是没有办法，那些话语就像毒虫一样野蛮地往她脑子里钻，搅动起一阵阵委屈难过的情绪。
　　秋海棠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平平无奇、乏善可陈的脸，心里冷笑一声。
　　她就知道，她从来都做不到把别人的看法当空气。

　　秋海棠最终还是接下了那个烫手山芋一般的角色，因为那是剧组讨论出来的最终结果。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两个女生争夺过这个角色，结果谁也没争过谁。另外几个女生要么是做贼心虚一样避嫌，心里想要那个角色也不敢表露出来，反倒是嬉笑着互相推诿。要么是根本没把秋海棠放在眼里，不当她是竞争对手。还有就是本来热衷表演，都想要戏份多的角色，并不因为有“吻戏”而青睐这一个没有丝毫挑战性的角色。
　　所以大家都认可了由秋海棠来演。
　　而自己说过服从组织安排的秋海棠也就点头了。
　　然后，就像她预料过的那样，她和陆文哲实则子虚乌有的八卦第二天就在年级里满天飞了。
　　在高中枯燥学业的重压以及青春期荷尔蒙的刺激这双重作用下，年轻学生们对于一点风吹草动的新鲜八卦都格外敏感，像是筋疲力竭的蚂蚁好不容易嗅到蜜糖一样，有着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的热情。
　　而八卦头条的男女主，甚至还没有开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二次对话。
　　“秋海棠——秋海棠，到你的戏份了。”
　　“噢，来了。”排练厅中，角落里的秋海棠放下手里的作业，向中间走去，“就这样躺在这里吗？”
　　“对。”
　　充当导演的同学指着道具组搬上来的桌子，点点头。
　　秋海棠乖乖躺了上去，挺着尸闭目养神，心里还在想刚刚做了一半的阅读理解。因为没几天就要外语节展演了，学校批准几个班用晚自习的时间轮流去排练厅排练。秋海棠这个挺尸的女主角没什么戏份，就带着作业蹲在角落里写，等同学叫她再过去。
　　“你待会儿就躺着就好了。”导演指挥道，“王子到时候会俯下身，捧着你的脸假装亲一下，你就睁眼，然后坐起来跟王子对那两句词，然后就全剧终啦。你台词都背下来了吧？”
　　“嗯，背下来了。”
　　开玩笑，她是字面意义上的只有两句词，这要是再背不下来可就贻笑大方了。
　　秋海棠舒舒服服地躺着，只觉得桌子太硬硌得慌。她也不着意听着旁边的小矮人们演到哪里了，开始在脑子里默背文言文......
　　堂而皇之开小差的结果就是，当一双冰凉的手若即若离碰到她的脸的时候，她吓得差点当场诈尸。
　　猛一睁眼，只见陆文哲那一张非常清秀的脸近在咫尺，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而且这个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秋海棠是八百度的近视眼，也能看清少年从面颊到耳根都已经熟透了。
　　这个假装亲吻的把戏，是王子双手捧住公主的脸，两个拇指交叉叠在公主嘴唇上方，然后亲自己的拇指一下。
　　导演事先做理论上的动作指导的时候，秋海棠听着感觉问题不大。
　　然而真正实践起来，秋海棠还是尴尬到希望白雪公主干脆被毒死算了。
　　因为这个距离实在还是太近了。
　　近到她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热气，是她很陌生的味道，令她浑身不自在。
　　她对上少年的双眼，对方闪躲的眼神叫她有些害怕，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直到对方闭上眼睛，在他架在她唇上方约五厘米处的拇指上亲了一下，她才想起来，这整个过程公主都应该是闭着眼呆着的，得等到亲完了再睁眼。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从台下观众的角度一定是看不到的。而且如果要她全程闭着眼睛看不见的话，她大概会害怕。
　　排练结束，晚自习也下了。
　　剧组其他人都回班拿东西。而带着作业来排练厅抽空写的秋海棠，一开始就把书包带在身边，可以直接回家了。她和剧组里的同学道别，背起书包往校门外走。远远地，她就看见了开车等在校门口的夏岩松。他向来准时，而自己今天是从排练厅出来，要比从班里出来多走几步路，有些晚了。
　　夏岩松看见了她，笑着朝她招手。她一边招手回去，一边加快了脚步。
　　“秋海棠！”
　　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她。
　　秋海棠回头，发现本来应该跟剧组其他人一起回班拿书包的陆文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到自己身后了，还推着自行车。秋海棠有些惊讶。这人东西收拾得还真够快的。
　　“内个，”陆文哲语气有些踟躇，“你家往哪儿走？”
　　秋海棠被问得一愣。突然想起之前放学和哪个女生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对方也问过自己“出门左拐还是右拐”，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问同不同路的意思。
　　“那边，”秋海棠指了个方向，又指了一下夏岩松的车，“有人开车接我回去。”
　　陆文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车里是个极清俊的男子，不由得一愣。
　　“那是你爸爸吗？好年轻啊——”
　　“不是！”
　　这时夏岩松摁了下喇叭。秋海棠知道汽车不能在校门口逗留。她本可以简单的一句“他是我姨父”就解释清楚，可是不知怎的，“姨父”这两个字却说不出口。大概是自从知道夏岩松副教授在努力晋升教授，她开玩笑似的把对他的称呼改成“夏教授”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姨父”了。
　　最终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匆匆和陆文哲道了别，就向夏岩松的车跑去。
　　“同学？”她一上车，就见夏岩松颇为玩味地看着她，“这么依依惜别？”
　　“啥？”
　　秋海棠被当头一问，猛地又想起刚刚排练时尴尬的场景。
　　如果是其他同学来八卦，她还能毫不在意地挡回去。
　　可是现在调侃她的是夏岩松，不知怎的，秋海棠顿时一阵心虚。
　　却不是那种被家长发现早恋的心虚。
　　而是一种莫名掺杂了大半委屈冤枉和气闷的心虚。
　　委屈和气闷占了主导，秋海棠不说话了，自顾自拿起夏岩松给她准备的宵夜吃起来。
　　夏岩松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瞥了她一眼。车里昏黄的灯光下，小姑娘泄气皮球似的闷闷坐着，一口一口的抿着糖水，脸上还留有两朵扎眼的红晕。
　　不会吧，真被他说中了？
　　夏岩松心里被掐了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多使上了些全无必要的力气。
　　小姑娘真的长大了啊。
　　这有什么的？夏岩松反复告诉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很正常。
　　况且小姑娘还有半年就成年了，可以说都快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吧。
　　可是当看见前面汽车来抢道的时候，一向涵养深厚的夏岩松还是忍不住烦躁地猛拍了一下喇叭。
　　安安静静喝着红豆糖水的秋海棠都吓了一跳。
　　夏岩松叹口气，捏了捏眉头。
　　这就是那些老父亲们所谓“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吗？
　　他算是领会到了。
　　“小秋，”斟酌半天，夏岩松终于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道，“还有一年半就高考了——”
　　“我没有！”
　　小姑娘突然转过头来，说不清是气哼哼还是委屈巴巴地瞪着他。
　　“你没有啥啊？我还没说完呢。”
　　夏岩松有些好笑，却忽然有些庆幸被她打断了自己的话。回过神来，他发觉，好像不该是自己来劝小姑娘不要早恋。他并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长，跟她说这些，好像多少有点尴尬。还是别过问的好。
　　“你明明就是觉得——”秋海棠气闷，整个身子恨不得都转过来跟他对峙，“你就是——”
　　“我就是什么？”
　　眼见夏岩松颇有要装傻充愣的意思，憋屈得冒烟的秋海棠身子都探过来，摆足了要为自己正名的架势。
　　红灯，夏岩松踩下刹车，也侧过头来。
　　秋海棠来不及回身，一个不防，就这么撞进了男人微侧过身来投下的阴影。
　　撞上男人目光的那一刹那，秋海棠愣住了。
　　不足三十厘米。
　　他流光微动的清冷的眸，石膏雕刻般的鼻梁，
　　以及薄而柔软的唇，
　　尽数收入她眼底。
　　距离，昏暗的光线，以及男人身上熟悉的温热气息，像是配合而成了某种能摄人心魄、惑人神智的药剂。
　　一个没头没尾的荒唐念头恍若烟花一般闪现：
　　如果是他吻自己一下的话，她会乐意闭上眼。
　　你疯了。
　　车后响起喇叭声。
　　已经绿灯了。
　　秋海棠借着安全带的力，几乎是弹回了副驾驶本应该老老实实坐直呆着的位置，目视前方。只有胸腔里狂跳的心脏，迟迟归不了位。
　　秋海棠，你排个弱智英语剧把脑子也排傻了吧。
　　不，你是干脆把脑子落在学校排练厅了吧。
　　那天晚上，没有了脑子来掌控理智的秋海棠，做了人生中第一个旖旎的梦。
　　梦中，她仍躺在排练厅那张桌子上。
　　四周却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同学。
　　而俯身亲吻她的那个人，是，
　　夏岩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