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囚仙》孑珏

17、道歉

　　府门在他临走时被他顺手带上了，庄牧之第一次为他的好习惯而忧神。

　　望着禁闭的门，他叹息一声，绕了大半个府邸，到了一处寂静的交界处，这里甚是狭窄，尽使庄牧之身材颀长匀称，形销骨立，也难免蹭到点墙边的灰尘。

　　强很高，为的是防偷盗的贼人，照一般人来说，妄想攀爬上去，效果甚乎其微，保不准就被逮住了，所以，他是飞上去的。

　　墨磨好了，宣纸也抻开了，算了算时辰到日中了。

　　他去了亭下，拿过肉菜进了庖屋。

　　庄牧之不会做饭，往常都是杜君古做或者二人到街市上随便应付几顿。

　　最后这顿饭是施法做成的，庄牧之舀了口鸡汤，味道不错，便端了过去。

　　杜君古在书房练字，手臂右侧的案上堆了一沓，庄牧之一进去就看到了。

　　“君古，过来吃饭。”

　　杜君古低着头，没言语，手下的字迹却出卖了他。

　　“到晌午了。”

　　说着，庄牧之已经拉开了另一侧的椅子，手搭在上面等杜君古过来。

　　“我不饿。”

　　“你从清早起来后就未进食。”

　　“气饱了。”

　　庄牧之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直接，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的错。”

　　毛笔被放在笔搁上，杜君古抬头，正视他，一双眸子染上了淡然，看样子是真的气极了。

　　“你错哪了。”

　　庄牧之顿了顿才嗫嚅道：“我不该带沈裕回家，任由他嘲讽你。”

　　“还有呢。”杜君古双手抱胸，桌下的翘着二郎腿。

　　庄牧之一愣，还有？

　　什么？

　　他还干什么了？

　　“我……”他扭捏的拽了拽袖子，目光躲闪。

　　半晌也没吞吐出来个所以然。

　　“你打我。”

　　杜君古见他说不出来，了当开口。

　　“啊？”

　　他下意识反驳：“因为你骂我蠢。”

　　“那是因为想同你亲近。”

　　庄牧之不解：“你蠢？算亲近？”

　　杜君古大言不惭的点点头。

　　“那你亲我后背呢，算怎么回事？”

　　话音落，场面再次陷入寂静。

　　“蠢算亲近，那亲算什么？”庄牧之又问。

　　“算……”

　　“算什么？”

　　“算安慰！”

　　二人这一吵闹，关系回缓，杜君古也凑到了桌前，匀称的手拿起一对白玉筷子，夹起了菜来。

　　只是正要送进嘴里时，杜君古脸色一变，筷子一甩，眉头紧锁，活脱脱小妇人模样。

　　庄牧之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捡起筷子：“你又怎么了？”

　　这句话也不知晓牵扯到了杜君古的哪根筋了，怅然若失的不去看庄牧之，连庄牧之伸来拉他的手，都被甩开了。

　　杜君古不说话，庄牧之也只能哄着，他对旁人没耐心，对上杜君古，却是莫名的关切。

　　“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他用自己碗上的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入杜君古碗碟中，道。

　　“你爱吃菠菜，炒的多了些，你尝尝。”

　　说着，又自顾自的夹了三四筷子的菠菜给他。

　　眼见碗碟里堆摞起小山了，杜君古才出言阻止。

　　“行了，你别夹了，我不吃。”

　　庄牧之心里一紧，小声询问为什么。

　　看他这样，杜君古也没什么脾气了，问了便答：“这是沈裕买的，我不吃。”

　　他指的是肉菜，庄牧之明了，对他摇摇头：“不是他买的，是我买的。”

　　“你原先不是说是他买的吗？”

　　“我骗你的。”

　　“为何骗我？”

　　“我……”

　　庄牧之也不知道，撞见沈裕时，他本来是要走的，想快些回家给杜君古做顿饭道个歉，话本子里是这样说的，做顿饭能很好的哄人，抓心先抓胃。

　　但沈裕叫住他了，他像是被定住一样，不单单停下了，还同沈裕搭了话，甚至让沈裕叫自己师父，仿佛一切都在默许沈裕去做出格的事，荒唐至极。

　　直到他出言不逊气走了杜君古时，他才被一股力道拉出来。

　　他不知道，庄牧之不知道，所以面对杜君古的发问，他张不开嘴，脑子里想不出什么，他也不想信口拈来的编排个借口出来，他不想骗杜君古。

　　“我不知道，我本来要走的。”

　　“他叫住我了，我想走，不知怎的就走不了了。”

　　杜君古没说话，拽起一片衣角随意的擦拭了筷子，囫囵吞枣的扒拉着庄牧之给他夹的菜，低头掩盖住眼眸里晦暗不明的神色。

　　那日的信他没和庄牧之说全，阿母说的不止那些。

　　信中，白月笛交代他沈裕是李清的独子，而这李清又是她的亲生姊妹，要论称呼，杜君古还要敬沈裕一声堂兄。

　　这不是主要的，阿母说李清这人精通巫术，自幼孤僻，当年大抵是算出了什么，早早的嫁给了沈裕的父亲，沈丘临。

　　这才躲开了那场洗劫，成为了处白月笛外唯一活着的李家人。

　　沈裕既然是李清的独子，巫术不精通，也能懂得上皮毛，因此杜君古怀疑，这人给庄牧之下了咒。

　　“不合口吗？这般心不在焉的。”

　　言着，庄牧之拂袖为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旁。

　　杜君古没说出来，一是无凭无据，二是不忍庄牧之食味人间阴暗。

　　他会阻挠沈裕的，无论他要做什么。

　　“母后，如何决择？”

　　“无需，你们还会见的。”

　　沉闷敲击的声响循循递进，加急着情态。

　　“莫要忽视另一个，还有，收起你的心思。”

　　在那之后，沈裕未曾再出现在二人眼前，只是会从街边商贩口中偶尔听来一两回，冷气席卷了四五次，转眼间，便来到了七年大劫难的最后一年——

　　习习清风伴着蝉鸣为亭下悠闲的二人送来凉意。

　　杜君古扭头，痴痴的望着日光下小憩的庄牧之。

　　万籁俱寂，世间的一切在此刻都这般的安谧。

　　杜君古蜷了蜷捏着书边的指尖，缓缓仰起头，猛吸一口气。

　　他心是舒畅的，能喘上几口气。

　　盈盈荷瓣花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

　　放下过小雨不久，虽说出了阳来，杜君古还是有些担心，从亭中石凳上起身，至屋内拾了一青色外衫放置在有力的臂弯上，随后轻披在庄牧之身上。

　　庄牧之毫无清醒的迹象，杜君古在慢慢成长，剑术上也是不懂的才来请教自己，之前苦缠的旬假，庄牧之再提起时，他会自觉作废。

　　他不得不承认，安生日子过的久了，指尖不经意窜出一缕仙术，他都会被吓的往后一撅。

　　风在轻轻的弹唱……

　　杜君古压抑着，生生在藤椅前伫立了一刻有余，贪婪的目光不着寸缕的勾勒着庄牧之的轮廓。

　　他的面貌算不上柔和亲人，处处透着清冷，只道那眉骨，有峰有棱的，不粗但浓像极了两片儿浓墨染出的柳叶，眉下的那双眸子阖着，不见神色，犹如小扇，密而多，微微卷翘，高挺的鼻绵柔的呼吸着，不贴耳凑近细听，是听不到声响的。

　　庄牧之的耳朵小巧，耳垂上坠着两条玛瑙坠子，细长的银链做工精细，每一环扣内均是刻有云纹。

　　风一吹如波涟漪，甚是衬托美人儿，那玛瑙，和主人的唇瓣似的，红欲勾人。

　　能带上这玛瑙坠子，还要拖杜君古的福，两年前的灯会，有摊贩专为姑娘家穿耳，杜君古一见着就觉得庄牧之身上缺了什么，扣想半天，才恍然大悟，那泛红的耳朵上，最缺的当然是数坠子了。

　　他牵着庄牧之的手，付了银钱，趁着庄牧之没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时，耳上一痛，穿了……

　　他痛的直捏杜君古，无奈已经打了一个，人也被按了下来，要说现在弃甲归田的跑了，摊上围满的人，可不尽数笑话他了。
　　回去后庄牧之才敢发火，足足气了十几天，搞的杜君古实在没法子了，把当年庄牧之写给他的道歉书又誊写了一遍，高声朗读，才让庄牧之放他一马。

　　不知不觉间，杜君古的目光像是潜游的鱼儿，移到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上。

　　祥云纹的腰封束着劲瘦的蛮腰，楚腰纤细引人遐想。

　　下坠一玉佩，是先前沈裕大闹白府想夺走的，眼下光明正大的躺在庄牧之大腿上晒暖儿，杜君古给他重选了条穗子，绸白的穗子约莫一寸之长，无力的垂拉在腿侧，随风而起。

　　他想上去抚抚那令人沉醉的脸颊和那露在衣外的修长脖颈，圆润喉结……

　　风息，欲升——杜君古眸色晦暗，他觉得浑身生火，头晕脑胀，知晓自己的不对劲，趁着庄牧之没醒来前讪讪的退走了。

　　待日昃，庄牧之才不舍的从藤椅上起来，眼里泛雾，还有些发懵，兀的，瞥见身上多出的那件青色外衫，他抓起，上好的料子泛着珠光，黄昏照在上面，轻轻拨弄着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杰作。

　　庄牧之唇角带笑暖意从心底徐徐升起，他褪下身上那件蛟光白玉袍衫，换上杜君古为他披的那件。

　　这还是杜君古给他买的，他说庄牧之衣裳不是白的就是白的和奔丧似的，实在没眼看，为此，庄牧之又气了，气后又觉得杜君古给他买的的确好看许多，只不过嘴硬，杜君古不让他穿他便绝不动一下。

　　庄牧之进屋内唤杜君古时，他正在点烛阅书，烛光幽幽，照在少年逐渐显露的锋利下颚上，一丝不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