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幺九

9、抒尘寺遥望无缘

　　林卿妤装着心思久久不能心安，她见书月这般心中只怪自己平日太拘着她，又招呼书月在自己身旁坐下，“你素爱听故事，今日我同你讲讲这抒尘寺如何？”
　　书月忙说好，一双鹿似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她。
　　林卿妤携住书月的手，书云也在旁侧耳静听。
　　“传闻，咱们北秦的太祖皇帝曾深爱一位公主。那位公主姓云，乃是东延皇室，因两个国家刚建立不久这才来咱们北秦和亲。太祖皇帝授公主妃位，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不久便有了一位小皇子。但当时的皇后不贤，竟趁太祖皇帝御驾亲征之时毒死小皇子。

　　当时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公主备受打击一病不起。太祖皇帝回来后悲痛欲绝，每日守在公主榻边。后来，皇后又陷害公主谋害皇嗣，公主受千夫所指，她性子刚烈，竟以死来证自身清白。期间太祖皇帝一直在调查此事，直到公主死后一年才真相大白。
　　将皇后处死后，太祖皇帝在城郊修建了一座‘罪己寺’，自此便削发遁入空门。罪己寺几百年来不断修缮，并更名为‘抒尘寺’。”

　　“啊，”书月垂下眼睛叹息道，“这公主也太惨了罢！”
　　书云神色严肃的点点头，认同书月的话。
　　林卿妤怅然一笑，“俗语有言‘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也是无法。”
　　书月倏地抱住林卿妤，靠在她肩头撒娇道：“姑娘放心，姑娘来日若是入了东宫，奴婢一定会豁出性命来护着姑娘！”
　　“奴婢也会。”书云眉心紧皱。前路未卜，书月性子耿直单纯，那三人也不知心性如何，惟愿是几个可用的。

　　几人行至半路便落了雨，滴落在顶部的声音格外清晰嘈杂。
　　约莫着快到了，车外隐约传来禅唱，却被一阵嘈杂声所掩盖。
　　听着马车外有人在唤太子，她眼皮微跳，马车稳稳停下，只听外面马夫喊道：“大小姐，抒尘寺到了！”
　　林卿妤无奈，戴上帷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携书云、书月下了马车。
　　抒尘寺门前行人攘攘，各种样式的油纸伞争相斗艳。林卿妤立于原地，被一众人所凝视，那人敛起锋芒，薄唇浅扬，走近后轻唤道：“林姑娘。”

　　她端庄行礼：“殿下安。”
　　秦亦临后侧跟了个年岁不大的侍卫，是凉阶，面上略带些稚气，一手为主子撑伞，一手搭在腰侧佩剑之上，正惊奇的看着她。
　　遥想几日前，他与自家主子应皇后之名来寺中求姻缘，那时两人并不熟悉，如今却已定下婚约，只能感叹一句世事难料。
　　隔着垂纱，秦亦临看向她朦胧的面容，只觉耳尖温热，他寒暄道：“不知林姑娘腕上的伤可好些了？”
　　林卿妤恭谨答道：“承蒙殿下挂怀，已经好多了。”
　　她又道：“殿下的斗篷臣女已托了兄长为殿下送去，不知......”
　　“一件斗篷还要烦劳姑娘挂心，实在惭愧。”两人说着，一同进了寺中，秦亦临道：“姑娘可是来寺中祈福？不若与我一道？”

　　外面行人太多，林卿妤掌心浸出冷汗，口中镇定应对道：“臣女恐不合规矩......”
　　秦亦临张了张口，似犹豫着要说什么，最终还是道：“那我便不打扰姑娘了。”
　　他本就不善言辞，知感情之事急不得，须循序渐进，因此心中落寞面上也不曾显露。
　　林卿妤福了福身子：“殿下慢走。”
　　林卿妤透过垂纱目送秦亦临离去，眸光微沉，心中总算松快下来。
　　寺外稍远处，一身着靛蓝色暗纹劲装的少年身形似松，一眼望过去只觉他目若朗星，风采俊逸。他唇瓣紧抿，脑后墨色发带翻飞。

　　他的眼中早已褪去稚气，眸光沉稳坚毅，此时却透着哀伤，犹如被人丢弃的小兽。
　　身后为他撑伞的侍从望着他凄悲的背影忍不住出口提醒道：“爷，咱们还是快去老夫人那儿罢！”
　　天色阴沉，漫天黑云似要将众人吞噬，雨沿着朱红色的瓦片成股流下，滴落到墙角的青苔上。
　　少年静立良久，接过侍从手中的伞压低伞沿，这才迈开步子朝寺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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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福毕，林卿妤携两人出了正殿。
　　将到阶下，就见一个小沙弥奋力举着伞，身前是抒尘寺的方丈静原。静原林卿妤是认得的，不过他们二人身后还有个青年僧人。
　　这人生的极为俊美，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眉若远山入鬓不画而黑，纤纤长睫上下翻飞，唇瓣微微扬起，薄而嫣红。远远瞧过去只觉俊美无双，近看之下又觉如女儿般柔情。
　　纵使无黑发衬托，依旧能看出他的盛颜仙姿，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句妖孽。
　　静原方丈正和这名年轻僧人交谈，撑伞的小沙弥最先认出林卿妤，冲着她眨眨眼睛。
　　林卿妤也记起了他，上月她来时见这小沙弥被人欺负遂暗中出手，原是举手之劳，没想到这小沙弥竟还记得。

　　静原方丈也是认得她的，道了句阿弥陀佛后和她寒暄道：“林姑娘风雨无阻，老衲佩服。”
　　林卿妤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方丈言重了。”
　　青年僧人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静原微微侧身，向林卿妤道：“这是老衲不成器的徒儿，名为‘中玉’，现已还俗。”
　　又向那人道：“这是成阳侯家的嫡小姐，未来太子妃，还不速速拜见？”
　　那人听到静原的介绍眸光闪了闪，因他隐藏的极好，林卿妤主仆三人并未察觉异样。

　　中玉向林卿妤行了俗礼，温润的面上就连唇角扬起的角度都让人如沐春风，“鄙人中玉，见过林小姐。”
　　细看之下，这人眉梢间亦情亦嗔、似妖似仙，林卿妤收回目光回礼道：“公子不必多礼。”
　　几人就此分别，林卿妤快走两步又回过头，恰巧中玉也带着些探究目光望向她，两人隔着垂纱与雨幕遥遥相望，皆是微微点头装作无事发生。
　　传闻中的宁王谋士竟有这等样貌，怕是令男子都要魂牵梦绕了。

　　再次来到竹林，心情却与上次天差地别，掌心中握着的那枚天青色竹节式玉佩被她捂得滚烫。
　　这原是骆既清走时留给她的定情之物，这两年她时常佩戴。
　　林卿妤摘了帷帽，令书云二人在门外等候，一人执伞入了门内。
　　院内，尚妈妈衣着朴素，立于檐下翘首望着门口，见她来了，便执伞走至她身前行礼道：“林姑娘，我家老夫人在歇中觉，您请这边来。”
　　林卿妤点头应下，随着她来到一间禅房前站定。

　　那妇人带到她后道：“老夫人还托奴婢给您带句话‘人生多有不圆满，不因意气用事，但若是姑娘做出的抉择老身不会责难半分，同时会安排好这边的一切，姑娘不必忧心。’”
　　林卿妤心中感激，她与骆既清幼时常常在此玩闹，早已见识过老夫人的慈爱，却也没想到为了她与骆既清会做到如此地步。
　　“替我，谢过老夫人。”林卿妤郑重说道。她握着伞的指节泛白，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妇人退到正屋内，同时掩上房门，偌大的院中便只剩了她。
　　院外竹林沙沙作响，天地间似乎只余她一人，她知道门内是谁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骆既清距门约有一丈，长身玉立，垂眸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按捺住要冲出门去的冲动，他不想逼迫她，他想让她自己做出选择。无论是私奔还是假死，总会波及三家，林卿妤有的顾及他也会有，但只要她迈出一步，后面的事情都由他来解决和承担。
　　他望着门外那道模糊的身影，又想起方才在寺外目睹的情景。

　　他自嘲一笑，她若嫁与太子似乎也不错，总归......无须日日担心。他忽觉自己的自私，为了他的一己私欲竟毁了她的大好前程，那这些年的情义全是镜花水月吗？
　　那他在她心中，是否仅仅只是一个兄长般的人？
　　若是她与太子日夜相处，怕是也会钟情于他罢，太子那般好的人，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喜。
　　思及至此，他心中难免阵阵绞痛。
　　门外雨势渐大，急急的拍在伞面上，似催促似埋怨，雨幕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内心不断挣扎，无人能理解她此时的心境。

　　林卿宥告诉她走罢，刘嬷嬷告诉她要遵循本心，可祸及三家，她不得不慎重。倘若今日一走了之，便是抗旨之罪，殃及族人，她于心不安，她不能拿阖府性命去做赌。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种情感，血亲之情、好友之情、主仆之情，她不能因男女之情便弃了所有。
　　林卿妤长睫轻颤，面颊滑落滚烫。

　　秉渊......
　　抱歉。

　　两人隔着门相望，明知两年未见的人就在对面，却无法相见。
　　良久，她将手中握着的玉佩用帕子包上，搁于檐下，缓缓转身，目光中满是留恋。年少情深，在这世道面前，一文不值。
　　她哽咽出声又迅速止住，如提线木偶般一步步向院外走去。
　　良久，骆既清缓过神来，见门外早已没了她的身影竟落了泪。他打开房门，捡起那帕子与玉佩，身形微怔，而后行尸走肉般去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