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幺九

5、刁难

　　次日晌午时分魏氏房中派人来请，林卿妤坐于窗边梳妆，忽闻一大丫鬟来报，说是宫中贵人来访，要她赶去正厅。
　　林卿妤心中犯堵，却又不得不去，让那大丫鬟先过去传话，她随后便到。
　　书云书月急忙为她梳好妆，厚重的脂粉掩盖病气，可瘦了一圈的身形却掩无可掩。
　　院外霜雪已化、暖阳融融，只余角落中的残雪。
　　匆忙赶到正厅，林卿宥已经在门前却未进去，他身着月白绣金斗篷，面如冠玉、长眉若柳，此时紧抿着唇，目光一瞬也不曾离开正厅紧闭着的门。

　　“兄长。”林卿妤欠了欠身子，轻声唤道。
　　林卿宥颦着眉道：“万事小心，莫对公主不敬。”
　　朱颜公主与太子不合一事北秦人尽皆知，今日怕是冲着她来的。林卿妤暗道倒霉，在心底将太子编排了数遍。
　　林卿妤应下他的话，与他耳语几句方才看向正厅门口。
　　正厅门前守着两个身着宫装的女子，身侧挂着佩剑，目光倨傲的从上自下打量着她。

　　林卿妤上前，面上带着恰当好处的微笑，朗声道：“麻烦两位姐姐通报一声，臣女林卿妤拜见公主！”

　　片刻后，正厅内。

　　随着华装女子坐下的动作，她满头珠翠微晃，待坐定后，身侧的宫婢收回扶着她的手置于小腹处。
　　女子坐于上首，阶下左侧坐着满面焦急的林雍，右侧坐着气定神闲的魏氏，左右女使婆子具已屏退，只余几名魏氏亲信。
　　林卿妤身着柳青色芙蓉小袄，头上插着一支玉垂扇步摇。她莲步轻移，从门口至正中央，端的是一派娴静典雅。
　　“臣女林卿妤参见公主，公主金安。”她声音清冷，行礼时面色恭谨，身形未有半分晃动，整个正厅只闻步摇轻撞的细微声响。

　　只见秦晚烟眸光一沉，并未叫起，而是扫过一旁的宫婢。
　　恰巧这时，成阳侯府的奉茶女使垂首走来。那宫婢在接过茶盏的瞬间惊呼一声，茶盏脱手向阶下飞去在林卿妤脚边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浇到鞋面上，她却分毫未动。
　　宫婢一巴掌甩在女使脸上，骂道：“混账东西！如此烫的茶水也敢奉上来，若是冲撞了公主你十条命也赔不起！”
　　那女使闻言吓破了胆，忙跪下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秦晚烟倨傲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阶下端坐的成阳侯心中不忿，置于腿侧的拳头攥紧，却未置一言。
　　成阳侯夫人魏氏面上依旧笑意盈盈，随意扫了眼求饶的女使道：“公主莫要动怒，左不过是奴婢们不小心罢了。”
　　而后冷冷的盯着那名宫婢：“公主身边的人臣妇不敢多嘴，可也要提醒一句这并不是在公主的风华宫。”

　　魏氏出身手握兵权的端毅侯府，秦晚烟一对上她那双含笑的眸子心中就莫名发怵。她脸色变了又变，忽地沉下脸色，厉声呵道：“放肆！南依，本宫竟纵的你如此不懂规矩！”
　　那宫婢身子颤了颤，惊慌下跪道：“公主恕罪啊！奴婢...”
　　“你放肆！”白皙的手掌拍在紫檀桌上，她厉声道：“还敢顶嘴！”
　　南依伏在地上的身子抖了两抖，不敢再出声。

　　魏氏抿了口茶水，对她温和笑道：“公主息怒，这奴婢犯错又干咱们主子何事。”
　　秦晚烟讪讪笑了笑，附和道：“侯夫人说的在理。”
　　秦晚烟目光对上阶下的林卿妤，低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起身！”
　　南依依言平身，退到她身后站定，奉茶女使也捂着红肿的左颊退下。
　　林卿妤稳住身形，低垂着的头看不出表情。
　　待到新的茶水奉上，秦晚烟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水故作惊讶道：“呀，姐姐怎得还未起身，快快平身罢！”

　　书云艰难起身扶起林卿妤，后者站稳后不卑不亢道：“臣女多谢公主。”
　　由于并未赐座，她便只能立于中央。
　　秦晚烟弯唇冷笑，搁下茶盏，“早闻姐姐才名，本宫今日贸然来访姐姐不会怪罪罢？”
　　林卿妤被女使扶着，透着些许病气的面上倏地露出一抹笑容，温良恭顺，客套道：“公主抬爱，臣女不胜感激！”
　　秦晚烟拧起秀气的眉，状似懊恼道：“早先姐姐与骆世子有婚约，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本宫未过门的皇嫂，这原是天大的好事，但本宫听闻外面似乎都在传姐姐蓄意攀附皇室...”

　　林卿妤垂着眸子静静听着，面上似乎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听她说：“流言可畏，市井之话公主怎能当真。”
　　秦晚烟立即笑道：“是啊，姐姐怎是那种蓄意攀附我皇室之人，本宫也相信姐姐断然不会因为骆世子两年未归就移情他人。”
　　林卿妤深深吸了口气，手在袖子紧攥，音色冷清：“臣女与骆世子不过一同长大情同兄妹，何来移情一说？”
　　“哦？”秦晚烟扶着南依的手站起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倨傲与贵气，她嗤笑一声道：“林姑娘果真好口才。”

　　她缓缓走至林卿妤面前站定，一双凤眸中盛着戏谑：“你与那骆既清是两家长辈定下，自小长在一处怎能没有情义？本宫还听闻你领了圣旨后便大病一场，若不是对他用情至深又该作何解释？”
　　她的眼睛如毒蛇般一寸寸扫过林卿妤的脸，林雍早已站起，若不是魏氏一直向他使眼色他恐怕会直接翻脸，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成阳侯府还谈什么脸面！
　　魏氏喝着手中的茶，对上林卿妤浅淡的眸子只是轻轻冲她点点头。

　　林卿妤向秦晚烟福了福身子，神态自若，只听她道：“公主此言差矣，臣女与兄长、表兄也是一同长大，在臣女眼中骆世子与兄长们并无差别。至于生病，臣女自小体弱大病小病不断，像前几日一般的风寒更是常事。”
　　林卿妤算好了时间，在秦晚烟耳边轻语：“臣女不似公主金尊玉贵，但来日公主见到臣女定然要唤一声‘皇嫂’，公主还要向臣女行礼问安。”

　　秦晚烟何曾听过这种挑衅的话语，面上的表情先是愕然而后又变为恼怒，她用手指着林卿妤的鼻尖道：“你...你...你放肆！来人啊！将这个以下犯上的贱婢给我拖下去！”
　　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林卿妤倏地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公主也别忘了，臣女的背后也不止成阳侯府，还有手握兵权的端毅侯府，来日太子也会是臣女的依仗，而公主的背后只有贤妃一人，若是...”
　　“你放肆！”秦晚烟眉嗔目断，显然是气急了。
　　林卿妤话还未说完便被秦晚烟推搡到地上，细白纤弱的手腕处被地上的碎瓷片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姑娘！”书云惊呼一声，她还未来得及蹲下身去搀扶，一抹玉色身影就越过她将林卿妤扶了起来，而后这男子方觉不合规矩，暗叹自己冲动的同时将林卿妤交给她的女使扶着。
　　林卿妤低垂着头不敢看来人，她本就大病初愈，被秦晚烟这么一闹一推眼前一阵眩晕，此时被人扶起还有些恍惚，幸而书云及时搀扶住她。
　　她这才发觉手腕处一阵刺痛，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滴落地上，将白瓷杯染成醒目的赤红。
　　正厅门大敞，她强撑起精神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只见这人头上戴着束发白玉镶金冠，身上罩着玉色镶金丝斗篷，身姿挺拔，气质卓然，身上裹挟着的寒气让她冷的发颤。

　　她进门时就请林卿宥以他自己的名义去请太子。但她听闻太子冷峻狠厉，也不知肯不肯帮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连话也没说过几句的未婚妻。况且除了太子外，府中也没有能完全压制秦晚烟的人，她出此下策实属无奈。
　　林卿念也从外面飞奔而来，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好在现在也无人在意她。
　　林卿宥紧随其后，步伐较平日颇为急促，目光落到林卿妤受伤的腕上，唤来小厮低声道：“去请府医，要快。”

　　林雍见了太子心下大惊，理了理衣襟行礼道：“老臣林雍，见过太子殿下。”
　　魏氏像是有预料一般，面上丝毫看不出惊愕的神色，她随林雍一同行礼，端庄大气中比林雍多了几分从容。
　　太子秦亦临向林雍两人微微颔首，深潭似的眸子看向秦晚烟。
　　秦晚烟显然没想到秦亦临会来，她是不敢和秦亦临撕破脸的，眼下只能红着眼装委屈，指责林卿妤道：“皇兄，这个女人她对本宫不敬！”
　　林卿妤一听这话眼泪便出来了，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住帕子哀哀戚戚道：“殿下莫怪公主，都是臣女的错，是臣女冲撞了公主。”

　　林卿宥见妹妹的眼泪说掉便掉，眼皮微跳。
　　林卿念在旁挽住她，心领神会，也哽咽道：“可怜姐姐大病初愈又添新伤，这样下去怎么办才好啊！”
　　秦晚烟被两人这番话气的全身发抖，怒不可遏，想发作却又自知理亏无从开口，只能愤愤然的瞪着二人。
　　秦亦临听了两人的话又见秦晚烟如此，瓷白的面上染上愠怒，“此事孤会回禀父皇母后以及贤妃娘娘，你好自为之。”
　　秦晚烟怔愣一瞬，继而勃然道：“明明是这贱人蓄意攀附皇室，对本宫不尊不敬，皇兄怎可一味偏向于她！”

　　“住嘴！”秦亦临厉声呵道，“‘蓄意攀附皇室’？这门亲事是孤在御书房跪了一日求来的，何来林姑娘蓄意攀附！”
　　霎时，正厅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秦亦临，显然都没想到这门亲事是太子亲自所求。
　　林卿妤看向他，心中微动，而后又想到舅舅家的兵权，心口暗痛。
　　秦亦临察觉到身后人的视线，耳尖悄然攀上薄红。
　　秦晚烟顿时有些失措，被宫婢搀扶才维持着端庄，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皇兄，你莫要被这贱人蛊惑......”

　　“秦晚烟！”秦亦临打断她的话，心中对林卿妤更加愧疚，对秦晚烟冷冷道，“孤没想到在你心中孤竟如此浅薄，你如此不敬兄长，即日起回宫思过，待孤回禀了母后再做惩处！”
　　秦晚烟似是不服，阴毒的眸子落到林卿妤身上，奈何秦亦临挡在前面，她自知理亏冷哼一声，带着宫婢们走了。
　　魏氏携林雍、林卿念出去相送，正厅一时只剩下秦亦临与林卿宥兄妹。
　　今日被秦晚烟这么一闹，秦亦临竟不知该怎么面对林卿妤了，他解下斗篷缓缓走向她，颤着指尖小心翼翼将斗篷系好。

　　林卿妤柔顺的站着，像是小女儿羞怯般垂下头不敢看他。秦亦临心中好笑，若不是他那日偶然瞧见了那般鲜活的林卿妤，竟要将她与那些个贵女混为一谈了。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多谢殿下......”林卿妤敛衽下拜却被秦亦临扶住，后者撇开脸后退一步轻声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是我对不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