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幺九

4、圣旨

　　送走许芷兰后，林卿妤于软榻之上小憩，忽闻魏氏房中的梁妈妈来寻，说是有宫中的公公并良王前来宣旨。
　　林卿妤大骇，足足愣了好一会，颤着声音问：“可有说是何事？”
　　梁妈妈弓着身回道：“回姑娘，未曾。”
　　林卿妤暗自宽慰自己一番，后理了理衣裳，携书云等到了正厅外。

　　正厅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正与林雍攀谈，林雍笑的春风得意，两人面上的褶子堆到一起，令人作呕。
　　林雍昨日忽闻太子选定太子妃之事，今日便有公公与良王来宣旨。孙公公乃是圣上亲信，良王是如今北秦皇室中辈分最高之人，如此在林雍便有了底。
　　林卿妤一袭绿梅棉绫裙，走起路来珠钗不晃不摇，气质超尘脱俗，令宫中众人都为之惊叹。
　　一见林卿妤，孙公公的谄媚上前，阿谀道：“这便是令爱罢！果真是国色天姿啊！”

　　林卿妤微微颔首，朝良王与林雍欠了欠身，规矩的退到魏氏身侧。
　　魏氏腰杆挺得笔直，以往透着病气的面上容光焕发，望向林卿妤的眸中也多了几分精光。
　　待到府中主子来齐，林雍领府中众人跪下，良王缓缓展开手中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成阳侯之女林氏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突出，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昭明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林氏与皇太子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林氏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孙公公弓着腰上前一步，接过良王手中圣旨递于林卿妤面前：“林小姐，接旨罢！”
　　林卿妤身形晃了一晃，梁妈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低声提醒道：“姑娘，该领旨了。”
　　魏氏见她还是不动，冷冷睨了梁妈妈一眼。

　　梁妈妈会意，再次说道：“姑娘，宫中的人还在看呢。”
　　林卿妤咬紧下唇，扫过面前喜气的众人，咽下心中苦涩将双手置于头顶，朗声道：“臣女，接旨......”
　　林雍等人起身，林卿妤跌坐在冰凉的石板上，由书云书月搀扶着颤巍巍的起来。
　　林雍请众人去正厅吃茶，魏氏侧身看着林卿妤蓄满泪的眸子，吩咐章妈妈道：“姑娘累了，扶她回去歇息罢！”
　　而后又将林卿念等姑娘遣散，携林卿宥入了正厅。
　　章妈妈等人恭敬应下，目送魏氏离去。
　　林卿宥立于正厅阶上，回首眸色淡淡扫了她一眼，单薄的唇瓣动了动，终是一句话未说，随着魏氏进了门。

　　府中三小姐林卿韶愤恨的胸口上下起伏，头上珠钗晃得惹眼，一甩长袖，满心不甘的回了后院。
　　林卿念上前，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卿妤行尸般被搀扶着回了自己院中。

　　怎会呢...怎会呢？
　　她或许早该想到...
　　或许她早已想到，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离了正厅处，书云特意选了小池那边的路回去。一进院里，林卿妤一头扎进卧房屏退左右，独自在房中的书案旁呆呆的端坐着，直至日暮。
　　指甲嵌入掌心，将掌心折腾的鲜血淋漓，期间书云要来传晚膳，她一概不理。
　　良久，她将案下一精巧的小箱拿出打开，里面厚厚堆叠了许多信件，都已起了毛边，看起来有人时常翻看。
　　她一封封拿出，急切又无助，每一封都是她与骆既清的曾经，现在看来确是这般苦涩。
　　她摩挲着每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她记得一清二楚，有些是让她注意身子，有些是说些趣事，有些不过是报个平安。
　　秉渊、骆秉渊，我似乎等不到你了，我似乎...不能嫁你了......

　　我毫无办法，我总是这般任人摆布......
　　她蓦地哭出声，压抑着自己低低呜咽，刚接了圣旨怎么能哭呢？倘若被别人瞧见可不得了。
　　她要将情绪咽下，却发现无法。
　　她这半生循规蹈矩，不过是为着生存，那般上进不过是为着让骆既清喜欢自己，可现在她所小心经营着的一切一切都没有了。
　　她脊背弯下，平生头一次不顾贵女之仪，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头枕着那些信件无声流泪。

　　半晌，她昏沉着脑袋直起背，素手轻扬抹干眼泪，直直起身出了房。
　　即使希望渺茫，她也想去求一求魏氏。
　　林卿妤疾步于院中，原本在院中洒扫的丫鬟婆子一概被遣走。
　　章妈妈的目光触及到林卿妤通红的眸子，不禁心下一惊，她自林卿妤幼时便开始服侍她，还从未见过她这般。
　　书云与书月在门口守着，见林卿妤出来不由一喜，又见她那般模样又垂下唇角。
　　林卿妤脚步微顿，扫过三人后朝院门走去。

　　章妈妈眼疾手快的拦住她，劝道：“姑娘，您此时去找夫人也是无用的。”
　　“让开。”林卿妤含泪的秋水眸直直盯着她，冷声道。
　　“姑娘，这是夫人的吩咐，您......”
　　章妈妈目露挣扎，还欲再劝，却被林卿妤打断：“妈妈别忘了，您是我的人。”
　　“这府中之人，皆是夫人一手扶持。”章妈妈分毫不让，眸中尽是为难。
　　书月愤恨地跺脚，竟冲上去将章妈妈扑倒，林卿妤找准时机与书云一同出了院门。
　　章妈妈倒在地上，奋力仰起头，盯着林卿妤离去的背影缓缓阖上眼，两行清泪流下。

　　姑娘，无用的......

　　林卿妤匆匆赶到舒云居，怀着忐忑的进了院门，她并未让人通报，不顾院中众婆子的目光，直直于正屋门前跪下。
　　书云劝不住，便也随着主子跪下。
　　天色彻底暗下，不知何时又飘下雪。檐下灌风，有雪被吹进来，冷的让人浑身发颤。
　　林卿妤直挺挺的跪着，细细的抖着，身上早已冻得麻木，膝部没了知觉，心中也愈发没有底气。
　　屋中熄了灯，林卿妤唇瓣冻的发紫，尽力让自己声音平稳的喊道：“求母亲见我一面！”
　　屋中没有动静，她便一遍遍的喊，嗓子喊哑后便开始磕头。

　　还没磕两个，梁妈妈便走了出来，她要扶起林卿妤却被她躲开，她苦口婆心的劝道：“姑娘，不是夫人不心疼您，是夫人也没有办法，这可是圣旨啊！”
　　林卿妤重重咳嗽两声，书云忙为她顺气。
　　梁妈妈见此也跪下，面下紧张道：“欸唷我的姑娘啊，您这又是何苦呢？这多好的亲事啊，盛京多少贵女要抢着嫁太子，您为何偏就不愿呢？”
　　“我要见母亲。”林卿妤从未如此执着，也从未如此狼狈。

　　“夫人已经睡下，您这般是无用的啊！”梁妈妈一拍大腿，佯似无奈道。
　　林卿妤仿佛只会说那一句话了，外面飘来的雪让人遍体生寒，梁妈妈拉住她不让磕头，她便一直跪着。
　　到半夜时，林卿妤身上发起高热，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她昏昏沉沉了两日，一睁眼要么是书月要么是林卿念，再无旁人。这期间她一直梦到骆既清，梦到年少时期同他的一些事。
　　他有时虽顽劣，却从不罔顾规矩，两人相处十几年从未越雷池一步，那边跳脱鲜明的少年原本是属于她的......

　　骆既清，骆秉渊...秉渊，我怕是再无法恣意了。
　　第五日，她甫一睁眼就见榻边的圆凳上坐着一板着脸的男子。
　　林卿宥还穿着官服，看样子是一下朝便赶了过来。
　　身上酸软无力，她费劲的翻了个身背对着林卿宥。
　　林卿宥无奈，面上却不显，问道：“怎么？”
　　林卿妤闭上眼睛，掖了掖领口的，“你是来当说客的？”
　　林卿宥接过书月端来的汤药，用勺子扬了扬才道：“算是吧，起来喝药。”

　　“不喝，太苦。”林卿妤难得任性，复想起以前骆既清每次喂她药都会给她准备蜜饯，思及至此，她将脸埋入被褥中默默流泪。
　　林卿宥听出她声音中的哭腔，无奈的放下药碗，“兄长知晓你的伤心与不甘，可这件事谁都没有办法。”
　　林卿妤将脸埋得更深，是啊，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太子也不错，仪表瑰杰、气质不俗、政绩斐然，日后虽会有许多妃子，可你若是不做错事便无人能撼动你的地位。”
　　林卿宥也知入宫危难重重，可若是不安慰，他真怕他这个妹妹做出什么傻事，他知他这妹妹看着娇弱实则倔强的很。

　　见她不答，林卿宥又道：“我知你心中难受，秉渊好是好，不过战场刀剑无眼，不如在宫中安稳，且国公府人际复杂、妯娌难缠，并不比宫中好多少。”
　　林卿妤依旧埋头不理，两人僵持一阵，林卿宥便败下阵来。
　　太子昨日邀他促膝长谈，魏氏与林雍那边也不断施压，他不忍心让林卿妤嫁入宫去，却无计可施深感无力。

　　待到她好些，林卿宥才神色落寞道：“你幼时过得苦，我帮不上什么，如今......更是没用。”
　　林卿妤哽咽着叹息道：“母亲眼中唯有利益荣辱，父亲眼中唯有家族兴衰，一个不慈一个不爱。偌大的侯府中，也便只有卿念与你待我是真心。”
　　林卿妤心口隐隐作痛，再次出口安慰：“况且世人皆苦，世事难料，决计不是你我能够左右，兄长不必自责了。”
　　林卿宥神色怅然，“你若生得男儿身，有侯府相辅，定然不会比我差。”

　　“我宁愿生于平常百姓家，愿有一副好身体，尽管是干些粗重农活也好过如今这般病弱；若真投身男子，或提笔安天下或上马定乾坤，总好过女子，唯有嫁人这一条生路，稍有不慎便悔恨终身。”
　　她看似风光，可内心的苦楚却无人可知。

　　两人又聊了些许，林卿宥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