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幺九

6、舒云居晨起请安

　　林卿妤还未说什么府医便到了，林卿宥吩咐书云将林卿妤扶着坐下，又叮嘱府医几句。
　　林卿宥与秦亦临站在一旁，他向秦亦临满满的行一礼道：“臣，多谢太子搭救。”
　　秦亦临亲自扶起他，“林兄不必言谢，都是孤该做的。”
　　林卿宥微怔，而后在心中暗骂秦亦临不要脸皮，这人比他还大一月有余竟反口叫他兄长，让他生出一种妹妹被抢走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林卿妤看着自家兄长如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敛唇忍笑。
　　秦亦临二人一时无言，两人实在算不上相熟，不过是在官场上略有交集，但二人都对彼此的经历深有耳闻。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的皇帝是个庸才，所以自小跟着北和帝处理政务的秦亦临被大臣们寄予厚望，事实证明，父子二人的政治才能真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再说林卿宥，成阳侯府世代从文，且祖训有言：不靠祖先荫蔽，唯靠手中执笔。由此，侯府男儿都会参加科举，林卿宥是府中翘楚，少时中进士、入翰林，一路平步青云，使人艳羡。

　　自从赐婚的圣旨一下，林卿宥便绕着秦亦临走。他老父亲林雍正处不惑之年，任吏部侍郎一职，虽说软弱一些可岳家手握重兵，秦亦临求娶自家嫡亲妹妹怎么看都是为了巩固自身势力。
　　况且今日之事由秦亦临所起，出面解围也不见得就是对自家妹妹上心。要说对自家妹妹真心那还是要看骆既清，他和骆既清也算一同长大，十几年的交情摆在他眼前，他自然是更看好骆既清。
　　林卿妤不知自家兄长内心如此丰富，也不想面对并不相熟的秦亦临，只得装作疼痛难忍的样子不去抬头看二人。

　　好在魏氏三人很快便回来了，将秦晚烟送走后她神清气爽，看林雍都觉得顺眼，再见到秦亦临时更是和颜悦色，她热切道：“殿下快快坐下喝口茶罢！”
　　“不了，”秦亦临道，他睨了眼身后的宫侍，后者躬身捧着一长形锦盒走至林卿宥面前，秦亦临解释道，“孤那日听闻林兄在找《万壑松风图》，今日得空送来，还请林兄收下。”
　　林卿宥身后的小厮刚要上前，就见自家那个沉稳自持的少爷先他一步接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锦盒。林卿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对秦亦临微微颔首道：“多谢殿下。”

　　林卿妤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见秦亦临要走也随父母相送，不想刚迈出两步的秦亦临却对她道：“外面风大，姑娘不必相送。”
　　她今日着实倦怠，向秦亦临福了福身子道：“承蒙殿下厚爱，臣女不胜感激。”
　　秦亦临最后深深地看她一眼，眉梢间染上笑意，而后略带不舍的出了正厅的门。
　　林卿妤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面上浮现出疲态。她身形微晃似要跌倒，幸而书云在侧稳稳扶住她。
　　“姑娘......”

　　左手腕隐隐作痛，林卿妤微微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语，吩咐道：“先回去罢。”
　　春寒料峭之间，一抹春意乍现。林中红梅开得正盛，林中残雪未化，与红梅两厢映照。林卿妤手中捂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携一众女使婆子沿青石小路一路向深处行走。
　　行至林边，那颗系满红绸的梅树傲然于风中，林卿妤脚步略顿，目光触及之时泪水潸然而下。
　　林卿妤哽咽着，纤手搭上书云的手掌，语气哀伤：“原是红梅映雪，如今红梅正盛而残雪将逝。走罢，这样的景象往后再无处看了。”
　　这园中的一草一木都有骆既清的影子，不见时靠这些想念，如今看了却平添伤心。

　　“恣意！”少年人声音朗朗，墨蓝色的发带被风吹起，纷纷扬扬扰乱她的心弦，“妤妹妹的小字就叫恣意如何？顺遂恣意。”
　　“恣意。”

　　林卿妤听到这声轻唤猛然回神，愕然回首却发现来人是林卿宥，满心失落。
　　她收敛情绪，回过头安静立着，等待林卿宥走近才道：“兄长还来作甚？”
　　林卿宥上前默默递上帕子，挥手屏退众人，只余书云和他的小厮书砚。
　　林卿妤接过，拭去眼角的泪。
　　林卿宥目光落到远处枝桠之上，斟酌着词句开口问道：“恣意，你对骆秉渊是否是真心？”

　　“兄长觉得呢？”林卿妤反问道。
　　林卿宥自嘲一笑，他竟在这时犯了傻，多此一问。
　　“那今日你见了太子，感觉他如何？”
　　林卿妤想了一想，道：“看样子倒不似传闻中霸道凶残，对我虽无真心但好歹尊重些。”
　　林卿宥微微点头。太子虽看似狠厉，但实际上在处理政事上冷静沉稳，若不是骆既清捷足先登，太子也算是林卿妤的良配。

　　两人沉默须臾，林卿宥又开口道：“若是此时，秉渊站在你面前说要带你走呢？”
　　微风吹动红绸，林卿妤看向远处，十六岁的骆既清仿佛就站在远处向她招手，她记忆中的骆既清还是那般稚嫩鲜活，不知这两年他在边关有没有变了模样。
　　“走？去哪儿？那你呢？卿念、表兄、父亲母亲还有这府中与我不相干的人呢？我若一走了之，你们都会因为我受牵连。”她垂首时一滴清泪落地，她没得选，从始至终。

　　林卿宥语气略微急切，追问道：“那若是将我们抛开呢？你会和他走吗？”
　　林卿妤猛然抬首，微张着唇，愕然中夹携着希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林卿宥手掌覆上她的头顶，淡然一笑，柔声道：“后日、抒尘寺，去吧恣意，我宁愿你是那自私之人，也不愿看你被困宫门。”
　　林卿妤一路脚步虚浮，晃着神进了阑珊居。

　　院中一草一木皆是她与骆既清所种，再看北墙边的秋千，那是骆既清为她所搭，卧房之中摆着骆既清送来的许多玩意，墙边还放着他亲手所扎的纸鸢。
　　她身心俱疲，解了秦亦临的斗篷一头躺倒在梨花木软榻上，由着书云往她背后塞个绣金丝软枕。
　　“姑娘，”似是怕惊扰了她，章妈妈声音很低，“刚刚二小姐来过了。”
　　林卿妤应了一声，章妈妈和书月便各自去忙，只留了书云在旁侍候。

　　她知那日章妈妈实属无奈，也并未怪罪，况且若是她打发了章妈妈，魏氏还会借着她这边无管事妈妈的由头在她这边安插别的人，到那时她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心中更加闷堵。
　　章妈妈已经服侍了她几年，好歹有了些感情，再来的人也不会如她这般尽心。
　　书月在一紫檀木雕八宝顶箱立柜前收拾衣物，对章妈妈低声道：“二小姐对咱们姑娘倒是亲厚。”
　　章妈妈遥遥望了眼小憩的林卿妤，回道：“这是自然，幼时二小姐被三小姐在早春时节推入湖中，幸得咱们姑娘舍身搭救这才保住一条命。”

　　话说至此，章妈妈叹了一声，继续道：“可怜咱们姑娘啊，至那时起便落下病根，这么多年也没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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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林卿妤便对镜理妆，早早去给魏氏请安。
　　她在桑榆堂告假几日，今日也要去学习。梳妆毕，她携书月出了院门。
　　两人穿夹道而行，一路向东，不多时便到了魏氏的舒云居。
　　舒云居院中花草无数，光洒扫的侍女就有十几个，如今个个面露喜气，见了林卿妤连连行礼。这府中上下除了阑珊居外都透着喜气，这令林卿妤稍稍不适。
　　林卿妤让女使通传后进了里屋，只见一群女使婆子正伺候紫檀软榻上的妇人喝药。屋内一片寂静，只闻汤匙轻磕碗沿的清脆声。

　　魏氏保养得当，头上带着绛紫色的抹额，手中捧着个黑漆描金海棠式手炉，身着绛紫浣花锦纹夹袄，下身盖条薄毯。她面露憔悴，全然不似昨日那般有精神。
　　许是上了些年纪的缘故，魏氏喜静，只让林卿妤日日来舒云居请安，其余人每月三次即可。即便是这样，林卿韶也时常告病不去，魏氏也懒怠见她，便随她去了。
　　请安毕，林卿妤坐于右侧椅上静待魏氏说话。
　　魏氏喝完了汤药，捏着手帕轻拭嘴角，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病既好了，那管家对牌还是由你拿着，至多再有一月，后就交予你二妹妹了。”

　　魏氏说着，梁妈妈便将管家钥匙、对牌等物呈了上来。林卿妤点头应下，又使书月妥善收好。
　　魏氏对她这副冷清的模样早已习惯，在她印象中这个女儿总是如此，除非见到骆既清才会有展颜片刻，“后日便要送聘，我已与你父亲商量过了，聘礼一应纳入你的嫁妆，侯府分毫不留。”
　　“是。”林卿妤淡淡应道。
　　魏氏掩唇轻咳几声，继续道：“另外还有几个刚进府的小丫头，是要分给你们姐妹几人的，你先挑几个合眼缘的留下。”

　　话毕，梁妈妈向里间招招手，十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子走进来，有人低眉顺目有人抬着双大眼瞧她。
　　林卿妤看了几眼，只随手指了三人。
　　梁妈妈唤来个大丫鬟，命她将三人领到阑珊居，等林卿妤回去后再安顿。
　　“章妈妈和书云都是稳妥的，你的婚期还未定下，少说还有半年，调教这几个小丫头还是够的。”
　　林卿妤称是。

　　梁妈妈将茶盏递于魏氏唇边并服侍她喝下，魏氏缓了口气，像往日那般啰嗦着：“你自小聪颖，虽说性子冷了些但样貌是一顶一的好，我将你养的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心中觉得就算宫门王府你也嫁得，何必幼时就与那安国公府结亲。”
　　魏氏热切地向她招招手，林卿妤走上前站至床边。魏氏眉心似乎蹙了下，又飞速舒展开：“愣着做甚，坐下啊。”

　　魏氏自小便不与她亲近，整日板着脸教规矩，一时这般林卿妤竟生出些无措。
　　她依言坐于榻上，就听魏氏冷哼一声道：“都怪你父亲，吃醉了酒见旁人的孩子俊朗便给你随意定亲。他不过是看着他与施氏那个小贱人自小长大，便也想着为你寻一个知心人，可如今这世道感情是最不打紧的。”
　　施氏便是林卿韶的生母，与林雍一同长大，怎奈家道中落没入贱籍，幸得林雍不忘旧情出手搭救。

　　魏氏自语着：“施氏这些年还算老实，左不过是个贱籍妾室，一个玩意儿罢了，侯爷喜欢留着便是。张弛有度，方能长久。你是正室，不必同那些个贱妾争风吃醋。管家、生子这才是头等要事！”
　　魏氏蓦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在东宫站稳脚跟，也不要忘多多帮衬侯府和你舅舅家，多在太子面前提提你兄长。”
　　林卿妤含糊着一一应下，仿佛已然认命。
　　待出了舒云居，林卿妤这才长舒一口气，理一理衣裙便向桑榆堂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