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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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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警惕地看着陆修远,我的手,已经摸向了背后的桌角。我在那里藏了一把匕首,是弟弟偷偷塞给我让我我防身用的。
“你好聒噪。”陆修远突然说道,他的话,让我愣在了原地。或许,他对我,并没有恶意。
只是我们两个人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事,我还想睡觉,明天我可是要上早班的。
陆修远这么坐着,空洞地看着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今天是我母亲的头七。”陆修远突然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言状的怆然。
原来是个新没了娘的小可怜。我的呼吸有了波动。
“他们在喝酒,在跳舞,他们明明知道这是我母亲的头七。”陆修远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带了一丝自嘲。
我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
我想起了我的娘亲,她死的时候,甚至还没有人给她收尸。
她生前是一个那么爱干净,爱整洁的人。小时候她就总对我说,人可以穷,但是不可以邋遢,会让人看不起。
可是呢,娘亲死的时候不仅被日本人玷污,甚至死后,也没有人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想到娘亲,我又不免想到了我的爹爹,他是我们整个家族唯一有出息的人。他读过几年书,给乡里人免费读信写信,收款寄钱,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可是呢,好人未必有好报,我后来才从逃难遇到的乡里那得知,爹爹不仅仅是被捅死的。他还没断气的时候,那群日本人就直接对他剖心挖肺,那得多疼啊。
寂静的夜容易让人想起不好的回忆,悲伤委屈的情绪一旦泛起,便不可抑制地堆叠成了汹涌的波涛。
想到我的爹爹娘亲,想到绣坊的姐妹们,想到我和弟弟的处境,我更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鼻头一酸,眼眶一热,我也不管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就呜咽了起来,并且越发不可收拾,最后成了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
像是一只困兽,被回忆困在过去的鬼魅里,徒劳却不断地挣扎。
失去的感觉,我太过清楚了。即便伤口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愈合,但一到夜里,就会重新破开,由内而外的疼,如狂风暴雨般向我袭来,像是把树连根拔起,把新长的细芽扼断。
陆修远显然有些慌了,他动了动唇,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想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毕竟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还是我把自己给哄好的。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再怎么痛苦也要坚持下去。自从爹爹娘亲走了之后,我才深刻体会到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这句诗的内涵。
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泪眼婆娑间,看到了他递给我的手帕。
皎洁的月光落在手帕上,更显洁净和透亮,我有些不忍心玷污它,但陆修远直接把手帕塞进了我的手心。
细软的手帕滑过我粗糙狼藉的手心,轻轻柔柔的,挠进了我的心里。
那手帕,丝滑而柔顺,带着他身上的体温,隐隐还没嗅到一丝丝香水味儿。
陆修远顺势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也终于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东西,一个骨灰坛。
想来这里来装着的就是她母亲的骨灰。
“你刚刚在哭什么?”陆修远对我说道,声音里没有了刚刚的疏离和冷淡。
“我想起我的娘亲和爹爹了。”
许是因为月光太过皎洁,也许是因为他给我的那一方手帕,也或许是我们同样失去了至亲的经历,我鲜少地放下了警惕,和除了弟弟之外的人大吐苦水。
我能感受到,陆修远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可能是生气了,也可能是被吓到了。
也是,娇生惯养的香港少爷,什么时候会经历这些事。
“所以,你已经比我们好太多了,温饱不愁,不像我们,活着就是受罪。”我定定地看着陆修远说道。
我的眼眶蓄满了眼泪,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以至于当时的我没有看清,其实陆修远的眼里的震惊只是一闪而过,随之更多的,是满满的悲怆和怜悯。
我讲了这么多,作为交换,陆修远自然也要和我分享些什么。
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意气风发。香港的名门贵族,也没有外人看来的那么光鲜亮丽。
他的母亲是家里的四姨太,是被大太太和二太太一起斗死的。此前的大学生三太太,也被她们弄得引颈自杀。
这一次,他是按照母亲的遗愿带她落叶归根的,对了,他的母亲也是苏州人。因为家里太穷,她被哥哥卖到了风月场所,接着又被日本人送给了陆修远的父亲。
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家里姨太太多,小孩不会少,他不会讨好父亲,所以也不被父亲喜欢。
但毕竟陆修远是他父亲唯二的儿子之一,所以总是处处约束着他,这让他们的关系闹得很僵。
特别是母亲死后,他们中间少了一个真心为他们调和的人。
他还讲了很多很多,比如香港城中心的百货大楼,酒楼,赌场,还有港湾的纺织厂,小渔村……那是一个和大陆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单单是听他这么说,我就已经心生向往。
什么时候我也能见识一下香港就好了,我想。虽然,其实我现在就在香港,船要明天才开动。
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闷闷不乐,到最后,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地说起各种事。虽然后面一些什么党什么派的专业名词我完全听不懂。
我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在睡着的前一刻,我听到他说,要是以后有机会,我就带你去香港玩一玩。
玩一玩是不可能的,我可没有玩的权利,但如果是去香港谋生,那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