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夜幕降临,我也终于和钱大婶交了班,总算是能够歇一口气。钱大婶背着她儿子的遗腹子狗娃脚步蹒跚地走来,颤颤巍巍地坐在了我原来的位置上。
临走的时候,我还捏了狗娃的脸一把,只是他骨瘦如猴,手感并不好。
他看着我,黑暗里,两个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是这逼仄的小房间里,我能看到的唯一的光。
可怜的狗娃,他还不懂事,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在战乱中牺牲,而她的母亲,也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
他估计还没有见过陆地是怎么样的吧,或许,他的一辈子就已经局限在了这逼仄小房间里,船驶到哪,他就漂到哪。
也罢,陆地上也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满目疮痍,横尸遍野,白骨比活着的人都多。
我提走了一桶热水,畏畏缩缩地洗了一个澡,才慢慢悠悠地往宿舍走去。
这是我在烧水房做工唯一的好处,有数不尽的淡水,和用不尽的热水。平日他们这些小工,洗个澡那可太费劲了。
狭窄逼兀的走廊里,一股发霉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男人的汗臭味,小孩儿的尿布味,还有海水的腥臭味,我的腿瞬间就走不动了。
不想回去。
月光穿过木板,难得慷慨地漏进了一丝银光,我循着光,走到了甲板上。
夜很静,却又很喧嚣,风吹在我的脸上,一天之中也只有这一刻,能有凉风吹一吹。脸上被蒸汽熏起的潮红在凉风下褪去,我感觉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话说,我也已经几天没有见过弟弟。
自从那香港富商来了船上之后,弟弟去给他们读报,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如果不是他中途搭莫兰姨给我带了一条写着洋文甜腻腻的黑豆子,我都以为他在船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么大一艘船,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掉,太易如反掌,也太不起眼。
我不打算回宿舍了,那个比三等舱还要恶劣的地方。
十几个小工男女老少挤在一个小房间里,呼噜声,梦话声,磨牙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有小孩儿夜里的吵闹声,根本让人无法入睡。
我还要时刻警惕摸过来的咸猪手,和凑过来的臭嘴,我受够了。
我蹑手蹑脚地,从甲板摸到了大船偏舱的一个小仓库,这是我在船上唯一的乌托邦。
小仓库的门锁是坏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大家也没有闲情雅致了解。正好,我可以溜到里面喘口气。
说是喘口气,其实里面的气味也不好闻。
里面堆了一堆很久没有清洗过的烂渔网,幽幽地散发着死鱼的恶臭味。也正因此,这里平日里都不会有别的人会过来。
死鱼味就死鱼味吧,总比难民堆里的死人味要好闻,闻多了,我也就麻木了。
这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推开了一条门缝,灵活地钻了进去。
只是我后脚刚收进去,脚尖就踩到了一个柱状的东西,吓得我差点跪下。
我倒不是怕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鬼怪哪有人心可怕。
我是怕有哪对男女在这里幽会。要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我的下场是可见的凄凉,毕竟在这小仓库里,想逃也逃不掉,灭口抛尸,实在太方便不过。
这世道,什么事都会发生,说不定,明天被杀人灭口的就是自己。毕竟上一个被发现幽会的两个人,连带着发现的那个人,都被船长扔下去喂鱼了。
我们的船长是个强势有古板的人,任何有违风俗的事情,他都不能容忍。偏偏这乱世,总是逼人癫狂,强迫人铤而走险。
安静的船舱里,我能感受到脚背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个人,像被抽了魂的木偶一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也不说话。
“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脚尖试探性地碰了碰地上的人。
小仓库太昏暗,我看不清人脸,只知道,这人身体修长,四肢温凉。
只是那人还是没有说话,没有感受到恶意,我大胆地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是早上在头间闻到的味道。
能用得起香水的人在船上屈指可数,难道,他是香港的人……
只是香港人,来这个臭烘烘的地方做什么,香喷喷亮堂堂的房间不睡,和我抢这一亩三分地?
只是他不说话,我也不好说话。我们就这么面面相觑地坐着,相互看不清对方,只能听到这个静谧的仓库里,此起彼伏的微弱呼吸声。
月光像是长了腿,从船的一边移到了另一边,仓库的破窗里,突然漏出了几丝光亮。
借着这皎洁的月光,我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像月光一般清冷的少年。
他应该也能看清我,想到这,我下意识地拨了拨头发。
他就是那个香港少爷,我下午才见过他。
后来我从弟弟那里打听到了他的名字,陆修远,听起来就很有文化的样子。
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